看着蕭泓沿着長長的巷道由遠而近,兩名侍衛皆沒有禮讓開,靜心等着三少吩咐。
走得近了,見這兩隨從一臉肅然,矗着門扉不退,蕭泓輕輕揚眉,他並不清楚耀輝怎麼也會在這裡,只是若是因耀輝在此,就此折返迴避,反倒會留下讓有心人橫加臆測的把柄,如此,在己,在耀輝,均大不利。
但凡在大戶人家做事,多半都會察言觀色。得了大公子遞過來的眼色,一旁候着的侍從揚聲向院內再次詢問,“請問,這裡可否有位揚州籍貫的婦人?我家將軍有話要相詢。”
聽了這話,小院內的漢子們再起波瀾,連忙看向中間的她,臉上和眼中無不透出驚詫,蕭公子是來尋探她的?她心底裡自然也是百般詫異,來不得自行揣測,連忙悄悄看向神色從容的言三少。能否請蕭大公子進來,還需得言三少點頭才行。
情況都在眼前,正是因爲各有所求,才造成如此巧合,決非刻意。言耀輝也難以矯情,吩咐道:“矗在那做什麼,還不快請蕭將軍進來問話。”
得了三少的話,把着門的兩侍衛側身禮讓開。
稍稍整理了衣冠,蕭泓一步邁進。
早就聽聞過蕭泓的大名,但真正見,卻是第一次。在場的無不緊張與好奇,細細看去,只見邁步進來的年輕將軍身姿英挺,目光如炬,面色靜定莊肅,清貴凜然之息,逼人而來,就是如此一位鐘鳴鼎食的世家公子,一意放棄榮華,難怪得爲天下楷模。
隨着蕭泓視線掃過,在場多半形慚得悄然低下頭去,也是,尚未在科舉之榜留下名姓的書生和平民莽漢哪裡有直視貴胄公子的資格。也就是言耀輝沒將蕭泓放在眼中,就算是山長,也恭恭敬敬得拱手躬身,不敢怠慢。
看過站在耀輝前後所立的涇渭分明的兩夥人,蕭泓立即猜測出些耀輝此行的用意,擡眼看向耀輝,蕭泓凝燃,耀輝想要調解士林面臨的危局?
“再遇三少,當真巧了。”有昨日一席約談,蕭泓當然不會再在外人面前和三少套近乎,將詢問的心思按捺下,擡手作拳,解釋道:“昨日江世兄回訪家父,閒聊之際,江世兄向我舉薦了位參伍衛國的人才,只因江世兄也不知此人詳細名姓,故此,今日我遣派了隨從去客棧尋訪此人家眷,細細詢問名姓,據客棧中說,那人家室在數日前已經搬離了,家僕得了指點,這才尋訪到了這裡。打攪了三少會友,唐突之處,還望三少不要誤會。”時常巧合,這也算是緣分中的緣分了。
蕭泓的解釋,周正得簡重從容,言耀輝回以虛禮,道:“不敢,各司其事,蕭將軍請自行其便。”
佇立在風口浪尖的兩人,一個意淵莊肅,一個清貴閒靜 ,言談舉止中謙謙從容,看得旁觀者無不暗下敬佩,能被稱之爲才俊,果然有理由的。
回味蕭將軍的話,院內的兩撥人心情各異。書生們也大致猜測出同院而居的這些各色人等的來路了,也由此明白,之所以能求租得容身之所,原來不過是他人有求於言三少的刻意禮讓,心底裡百味雜陳,對形勢之緊迫,愈加戒慎。
相比書生們,簇擁着少婦的漢子們神情就複雜多了。適才蕭將軍所提及的那位推薦了位人才的“江世兄”,莫不是那個不但讓整個江湖幫派陷入“勾結外邦,陷害忠良”的大罪,還撮合他們去參軍立以軍功的那個江暮?本來心情就相當糾結的漢子們,此刻,更是齊齊抖動起臉皮來。
在過教坊,閱歷深深,她深知貴*天定,若是夫君能得以在蕭將軍麾下,固然前程必然迥異,安平也更有保障。按捺下心中驚喜,她上前盈盈而拜,含淚道:“妾身正是將軍要尋之人,前些時日,夫君得了江少主提點,參軍衛國,卻在徵兵點被緝拿,請將軍作主。”
十分事件,少婦只作了一分陳述,即噤了聲,再不往下說道了。淺點爲止的話外之意,卻足以讓人遐思斟酌。旁聽着的書生們默然猜測着,繁榮昌盛的京城中究竟暗沉着何樣的風浪!
聽着這話,言耀輝心中暗歎,被江暮猜測到了。國之看似宏大,內則傾軋割據,此局如何化解?將久居北地的小六可要安然啊。
此事涉及兵部徵兵事宜,更牽連到朝政隱諱,心中自有計較的蕭泓擡眉,道:“尊夫之事,我所知還甚少,誰是誰非,孰是孰非,自由官家定斷。你快快回客棧,等候消息就好。”說道這番話,倒並非蕭泓心存避嫌,這個與耀輝有同鄉之宜的小婦人,能如此明義玲瓏,甚是難得,只是此事已然不是民婦可以拋頭露面就可解決的了,他自有計較。
男女有別,避嫌是天理綱常,左右無不覺得妥當,稍作商議,即推舉出了兩個精明的來,將隨着蕭將軍細細詳談。
在退下前,她轉身向衆位書生再次屈膝道福,“妾身救夫心切,京中偌大,實在無處求訴,只得借與衆位先生之信,等三少來此。冒昧之處,望先生們原諒妾身不恥。”
爲救夫而拋頭露面的女子,自帶一份脫俗清麗,在場的都是落難人,將心比心,心底裡均無有責備之念。而剩下的其他人等也均識趣得往院門外迴避了去,將這個小院空了出來,以便言三少與書生們細細商議。
蕭泓此行大致順意圓滿,該離開的腳步卻粘連着不肯離開,蕭泓是對耀輝此行究竟是何計算,揣測不透,則心計難安。
言耀輝側頭一旁,對蕭泓的示意故作未見。江暮“舉薦”之事,牽涉也不簡單,蕭泓想要在其中獲益,也得細細拿捏,不要守着這裡,快點離去了吧。
不得耀輝迴應理睬,蕭泓正想再說道兩句,陡然,有聲音從耀輝身後所聚集在院中的人羣中發出, “外界傳聞蕭將軍,言三少都是溫雅脫俗的人,居然也如此矯情,輕佻,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陡然的唐突之音,將已然暗流洶涌的小院氣氛瞬間寒凝了住。
被捉了把柄了麼,言耀輝轉目看去。揚聲譏諷的,卻是剛剛還對他親近相迎的“同窗”中的一位。
雖未有深交,卻也未有衝突,無故發難,是謂爲何?言耀輝尚未有所對應,蕭泓柔和的輪廓瞬間沉毅。
退在一角的兩名隨侍面色陡寒,壓抑着憤怒而粗重的呼吸,緊握腰間短匕的手,青筋暴突;屋檐上,檐欄牆角暗影處,若許身影隱約而現。
大風無聲,湍水無浪,烈火無焰,此刻,本聚集在一起的書生們悄然左右滑開腳步,默然與那位分隔開一個距離。這並非是孤立,而是,審時度勢。
蕭泓清冽的視線橫掃過去,將那出言不遜的書生籠罩。長居山林,久離人煙,寒門書生免不得帶着些許自詡的清傲,說其狂悖,那只是客套。橫逆來襲,不思所以,反倒語出不遜,攻擊他人痛處,當真不知所謂。
火不知其熱,水不知其寒。世人以富貴爲功名,真正世家子的氣勢,又豈是物慾集身的富家子敢可同日而語。書生執拗挺直的頸脖青筋顯露,閃爍不定的眼神卻透露出內心的懊悔和膽顫。
旁觀着,山長輕輕捋須,面色不改,眼目中卻清朗深邃。心底裡暗歎一聲,這個出言不遜的書生,在行文對論中,算是有些才學,但就是不知內斂胸中那點憤懣之氣,只此一點即可知,前程有限得很。書生們爲求功名,苦讀聖人文章,難免忽略了塵世俗情,又怎知,歷代賢臣皆稱孔孟門徒,冶政方略卻無不揉和黃老之學。至於 “半部論語治天下”,原不過是嘴上說說,其實誰也不信只憑聖人留下的幾句話就能施政,處理國計民生的。故此,古人箴言有云:“文章之士不可治國”,是極有理由的。
做人真難,稍有不周全,即破了先前之功。驟然發難的這位同窗的心念,常在流言中徜徉的言耀輝心裡清明,神州大地,千古以來,人之天性莫不徇私,素來許得陌生人發跡,萬容忍不得身邊人的晉升。口乃心之門戶,心底裡結垢下若許不平念頭,內斂之功稍有不厚,一旦宣泄而出,可就收不回來了。只是常言說得好,癡漢偏騎駿馬行,巧婦常伴拙夫眠,人生本無常,何須問不平。這位眼界也甚微小了些,只嫉眼前莫須有的體面,而勘不破言氏一族的困境,看來,才智有限得緊。
一個不謹慎,與人捉了把柄,雖不足以顛覆,卻也頗有些鬧心。言耀輝掃視向蕭泓,恰好與蕭泓回視過來的眼神碰了個正着。
碰觸對視過來的眼眸中的清冷,言耀輝心頭一訝,一個他從未所知的蕭泓,乍現眼前。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白露 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