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言耀輝卻笑了?
隨着三少的笑,兩名隨身的侍從垂下雙手,靜靜退於一邊,若許若隱若現的身影再次消隱了去。?
看着蕭泓,言耀輝笑意淺淺,嘴角翹起,眼角卻往下拉,落在蕭泓眼裡,冷凝的心肝兒一顫一顫,跳個不停。?
言耀輝明笑暗怒的臉色,讓見慣了耀輝溫潤之態的蕭泓有點怕怕,將怒氣稍稍回斂,立即自省。一個性情素來溫厚的人,一旦惱怒,其氣勢遠比尋常人要震撼些,蕭泓自省着,自己究竟哪裡做得不對,惹了耀輝如此不快??
“蕭將軍請速速去酌辦公事吧。”言耀輝再次督促。蕭泓的真性情究竟是怎麼樣的,言耀輝半點都不想知道,目前,他只需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絕對不能讓蕭泓折損了他此行所要經營的行事。至於之前陡遇發難,在他看來,不過是耳邊的雜音罷了,不足以攪亂他的心智。?
聽了這話,看着淺笑盈盈的耀輝,蕭泓明白耀輝不願輕易沾染是非的顧慮。明白歸明白,但他不能。本來就對耀輝此來用意有所顧忌,再遇上此事,已經和耀輝一起根植於市井口舌中的蕭泓意念已定,決不會再讓耀輝一人面對塵世間的流言蜚語。?
忽視耀輝眼中的惱怒,蕭泓直言道:“三少大病初癒,明日起,又須得沐浴齋戒,拜會完恩師貴友,三少速速回了,靜養纔好。”?
昨日有默契的約定,不在外界有任何留下口舌的接觸,今日,蕭泓就違約了。蕭泓此話中之意很明確,他可以不與一介書蠹一般見識,但,他要耀輝立即返回言宅,不再過問儒生的事情。對耀輝此行目的,百般揣測的蕭泓的擔憂是有根源的,立足於世,皇權固然不可拂逆,世道俗習和士林纔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根源,若耀輝能化解儒生們的危局,那是再好不過,若是調和不得,皇家倒絲毫不介意將此次虎變革新的火再促燃一把,只是如此一來,若引起士林反彈,耀輝將首當其衝。此事,還是不參與爲好。?
見得自己再三示意,蕭泓居然不但沒有迴避的意思,居然反過來阻擾於他!言耀輝輕輕擺弄着特地準備着的摺扇,第一次,他羨慕極了小六率性無忌狠狠饒江暮臉面時的暢快淋漓,此刻的他,心底裡也好想揮着扇骨,海揍蕭泓一頓。平白留下“矯情,輕慢”印象,本就有些懊惱了,現在更甚,若是他爲了一人就要回避在深宅,往後千百人嬉笑漫談,他豈不是一世見不得人了。?
言耀輝性情本就穩當,天性中也沒有其他兄弟的伶牙俐齒,目視蕭泓,言耀輝聲調提高了半籌,再次道:“蕭將軍,事有不測,時有不給。莫要耽擱了正事。”?
隨着這一聲語調明顯得提高,幾道身影慢慢聚集過來,隨時聽候三少的指令。在挑選專程保護三哥的人手之時,言家小六就仔細交代,只要他家三哥開口許得,立即想辦法將蕭泓的腿砍了,後果全部由江暮負責承擔就是,不需留情。不見得想和蕭泓成爲“親家之宜”的江暮當時就在一旁,對此全盤默許。故此,蕭泓的處境,還真說不準。?
示意了負責保護他的那些人都退下,若以武力克解決,他也用不做在這裡再三遞眼色了。得了三少示意,各自退開。?
無視這些威脅了他的傢伙們重新歸位,蕭泓不改之前的念頭,“‘事有不測,時有不給。’三少這話說得極對。半日將過,三少明日將要齋戒,如此煩心的事情,還是放下了吧。”他雖然深知言氏父子心思奇巧,但終究是和皇家都難以撼動的士族交鋒,若耀輝不坦誠此行究竟有何把握,蕭泓決然不放下顧慮。?
言三少與蕭將軍針鋒難決,本來是難得一見的談資,作爲旁觀者的書生們卻隨着兩人交談,陷入了驚惶中。?
蕭將軍話中,數度稱言三少明日起就將齋戒,再出不得門,言三少爺未有反駁,若是當真,那麼他們所處的危難,豈不是毫無援手之機??
關係自家性命前程,顧不得再怨懟適才無端生事的同窗,其他等齊齊焦慮得看向山長等,眼下,也只有山長等人沾着“恩師”的名號,能阻攔一意要將言三少帶走的蕭將軍了。?
捋捋美須,矍鑠的山長端視小院凌亂的一角,道:“三公子,看,當草樹枝葉暢密,蛛兒都不敢結網,可一旦衰敗,則塵絲灰積。可見草木,也如人世。”?
順着山長陡轉話題的視線看過去,小院本就破落凌亂,西北背陰一角,種植了幾株細竹,久不打理,被雜物和雜藤糾纏了,衰景立現。?
“水痕浸病竹,蛛網上衰花。斷無富貴能安素,莫笑花枝愛着緋。”被尊稱一聲三公子,言耀輝心底裡有些警惕,道:“人仗氣運,遠去則人鬼皆欺,花草自然也莫不如此,衰敗之後,脫不過蟲草戲謔。”?
山長捋須頷首,讚許道:“三公子爲真學問也。”?
真學問?對山長莫名的讚譽,平白得了才子之名,言耀輝只能再次作揖。細細咀嚼言三少應答話中的意有所指,一旁心生焦慮的書生們皆默然思索。?
順借回答山長之問,言耀輝也藉此暗訴了自家處境。言耀輝側首再看向蕭泓,蕭泓當真想賴着麼。?
言耀輝轉向靜靜看着的山長,道:“恩師,今日耀輝前來,一來拜會恩師、同好,二來也是聽說了前些日子,在風華樓上,若許京中才子聚集一堂,辯經綸,論社稷,錯失了這等讀書人的盛事,耀輝懊悔之極。?
“天下飽學之士,莫不以在文華殿上參與春秋經筵爲尊榮,雖我等尚還未列金榜,卻也是胸懷天下的兢兢學子,忠君愛民,是我等的本份。可惜,如此盛事,卻爲了一點點雜音未能圓滿,深感遺憾。?
此次耀輝前來,自知極自不量力,言三還是想盡力與衆位同好一起,重啓‘辯學’盛會如何?”?
…………?
山長頓住捋須的手指,看着言三少的眼目中滿是愕然。?
看着清清淡淡說出本意的言耀輝,得了答案的蕭泓欲笑不能。明明是件前程盡毀的禍端,每次到了言氏一家口中,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之前的顧慮是過於謹慎了。?
連山長都愕然了,何況其他人。久久靜的默小院內,沉悶的氣息,卻豁然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