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今天的酒賣的不錯啊。”,冉強掃了掃左面圍成一圈,低頭喝酒的行商,對過來上酒的酒夫人笑道。派往中山勸解兩個胡趙休兵的使者已經返回,帶回來的消息也讓整個鄴城放下了心:兩家胡羯皇帝同意休兵,並派使者前來賞賜魏王。將軍蘇亥已經率領三千步卒,趕赴廣陵,同時給壯威將軍董閏帶去了一道命令:十二家塢堡主,殺無赦。
“託公子鴻福,公子派人送來的書籍是從哪裡得來的?”,酒夫人依舊一身半胡半華的打扮,靈蛇髻束的十分簡潔,眼睛卻盯着冉強好奇的問。
“呵呵,我在工部有相熟的官吏,這是從工部書坊要來的,夫人還看得上吧?”,冉強有些得意,舉碗飲了一口酒。
“公子哪裡話,奴家豈是看得上,這些書卷製作精美,真乃巧奪天工,若能遍佈天下,製作此法的人功比聖賢也不爲過。”,酒夫人認真的回答道。
雖然酒夫人是誠心實意的誇獎,冉強聽起來卻覺得被人送了高帽子,這些工部書房印製的書冊,比起他心中的要求差了不少。不過是該詢問下書坊印製的書冊有多少了,是否夠分送各州縣開設縣學之用了。他放下了尷尬,把念頭轉到了開設縣學上:“此法雖好,只是工部人員有限,想要遍佈天下,還得需要不少時日。”
“公子想必在鄴城身居高位吧?何不上書魏王,公佈此法於四州?”,酒夫人眼神有些期待,她已經看得出來這個世家子弟官職應該不低,可惜卻偏偏把最重要的線索給遺忘了。
“這個,大王事務繁忙,只怕不會理會我的上書。”,冉強尷尬了一下,他無法告訴酒夫人,自己還打算暫時把書籍當作貨物交換錢糧,所以現在不能把印刷書籍的方法公開。他只好找了個藉口。
“哼”,酒夫人輕微的哼了一聲,撇了撇嘴,端起空碗準備轉身回酒壚。
“夫人此是何意?”,冉強驚訝的看着酒夫人,問道。
“你們爲官者,都以爭權奪利爲大事,而視民事爲小事,真是善惡不分啊。”,或許是冉強來喝酒的次數多了,相處起來猶如好友一般,酒夫人說起話來也不象以前那樣小心翼翼了。
“哦?以夫人的意思,以善人作官天下就太平了?”,冉強不由得問道。
“正是,奴家雖不知曉國家大事,但也讀過[失道者寡助]之言,若爲官者都以善爲先,天下自然太平。”,說起善惡來,酒夫人開始振振有詞起來。
“哪何以農夫勤勤懇懇耕勞一生,卻不得富。世家大族不耕不織,卻穿綾羅綢緞呢?”,冉強反問道,把一個大道理似的問題拋了出來,這類問題,誰能講解的清楚?
酒夫人猶豫了一下,但隨即道:“《孟子》雲:[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農夫和大族自然有所分別。”
“孔子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請教夫人,你見過好善如好官的嗎?”,冉強冷笑道。身居高位越久,他越發現,自古善就沒有壓過惡,厚顏無恥、奸詐虛僞的總是能做着高官,當着富人,相反的是,忠厚善良的人卻一直生活在底層。後世何曾不是如此?更無奈的是,權位金錢即使平日看起來是善良的人,也無法經受住它的誘惑,雖然知道得到它們就不得不拋掉善良,但卻仍前仆後繼孜孜不倦的追求。這麼看來,人性的善惡又如何區分呢。
“堯舜之時,君清臣明,黎民安樂,天下太平。”,酒夫人咬着嘴脣,想了一會兒,舉了一個她自認爲十分正確的例子。
“此一時彼一時,自秦以來,還有這樣上位者都這樣良善的事情嗎?”,冉強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冷,舉起碗,灌了幾口。說起這些他越來越不願意去弄清楚的問題,他覺得離原來的自己越來越遠。
“作官者者能爲善總是好的。”,酒夫人沉默了片刻,倔強的道。
“夫人說的不錯,只是布衣尚且作不到善善惡惡,何況身居享樂之位的官吏呢。”,冉強冷聲道。
“公子此話怎麼講?”,酒夫人有些不解。
“世**多好美色而不論善惡,貪地位而不論仁否。你看即使是農夫娶妻,也是以美色而論上下,以田數而論尊卑,何曾以善惡而分高下?軍中士卒,本也出身農家,卻也常似胡人那樣,燒殺搶掠,魚肉鄉里。再如夫人,雖知官吏爭權奪利,非民衆福,但夫人教授貴公子讀書識字,難道就沒希望他被舉薦作官嗎?”,冉強盯着酒夫人的眼睛問道。
酒夫人張了張小口,沒有說出話來,是啊,即便是田間的農夫,也常會以家資論上下,明知官吏兇惡不法,卻仍盼望自己的子孫作官做吏。這善惡難道真的就無法區分了嗎?
冉強舉碗把酒喝完,對還在發愣的酒夫人笑道:“請夫人再給打碗酒。”
酒夫人下意識的應了一聲,端起了碗,剛要轉身,忽然似甦醒了般又問道:“難道天下就沒辦法教化民衆良善了嗎?”
“子不教父之過,民不教則官之過。或許讓天下人都能讀書識字,明辯事理,恢復本性,喜善才能大於喜惡吧。”,冉強沒多想,順口把自己的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這纔是自己花費一個冬天,蹲在工部監督製作活字印刷的原意,這也應該是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的最大作用。
“公子是說,有意上書魏王,把制書之法公佈天下了?”,酒夫人馬上被冉強的話引到了高興的方面,似乎方纔爭論的善惡根本沒發生過,臉上掛上了笑容。
冉強恍然發覺自己說露嘴了,無奈只得順着道:“等魏王空閒下來,我自會上書陳述此事。”
酒夫人聽完竟然拿着碗行了一禮:“公子若能做此事,必定青史留名。公子少待,奴家這就給公子打酒。”,留下有些傻愣看着她背影的冉強,回到酒坊打酒。
正看着酒夫人晃動的靈蛇髻的冉強,忽然起了警覺,這是沙場養成的下意識反應,靠着木柱的身體急速向右一倒,[嗖嗖嗖]幾聲響,幾枝弩箭擦過木柱,[噗噗噗]扎入了地上,黑黑的箭尾仍晃動不止,其中一枝弩箭還刮過了他的胳膊,撕破衣袍,帶出了一道血痕,此時弩的弓弦響聲才傳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