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靜的拍賣場開始有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低聲討論的聲音,幾乎所有的人都被這東方藝術瑰寶震懾住了。
面對這樣精美華麗的浮雕藝術品,誰不想攬那高空明月入懷?只是事出突然, 不要說初挽聶南圭這種,更不要說那財富榜赫赫有名的新貴, 就是洛克菲爾德家族這些old money,就是享譽收藏界手眼通天的博物館買手們, 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前知道消息。
他們交頭接耳, 低聲和自己的藝術顧問商量着, 又討論着接下來的策略。
其實事先大家也曾經對這次阿拉伯的神秘拍品有過猜測,根據大家的評估, 阿拉伯人最大可能尋到什麼精美珠寶華麗首飾之類的。
誰想到, 他們竟然得到了這麼一件罕見的藝術品!
阿拉伯人給了大家一個驚喜, 但也給了大家一個麻煩,這個時候需要拼財力,但是遠水接不了近渴, 他們需要現場交錢, 不支持事後的支付方式。
這就意味着, 現在你當場能拿出多少錢的支票,你纔可以報價多少錢。
要知道, 哪怕再有錢的人, 他也不是隨時能扔出一大疊的錢, 他們都是先訂策略, 根據策略估算開支,根據開支來兌換迪拉姆貨幣, 普通人想象中有錢人直接拉一車的現金,沒那回事, 大家對錢都是計算得很清楚,大額支票現金都是要事先做了預算纔會有的。
現在,怎麼能在情勢不利的情況下爭取把這藝術瑰寶拍到手,這是大家共同的難題。
而就在這種竊竊私語的低聲討論中,初挽儘可能地控制着自己,讓自己從那渾身冰冷的麻木中恢復過來,讓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轉,想着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她能成功拍到奉華汝窯,那都是挖空心思,使了一個伎倆來攪渾局面,也是仗着大家不知道“奉華”這兩個字的意義,才撿了這麼一個漏。
但是現在情況卻不一樣,這《孝文皇帝禮佛圖》就被珍藏在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每一個去過的人都可以看到,誰不震撼於那浮雕的華麗和精美,如今《文昭皇后禮佛圖》橫空出世,恰好和那件相輔相成,獨一無二,誰不想擁有?
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買手們自然都明白,如果能拍到這《文昭皇后禮佛圖》意味着什麼,誰不想攬下這樁好事,從中謀利?
這幾乎等於把一塊肥肉放到了狼羣裡,所有的人都眼紅了,所有的人都蓄勢待發,想要拼殺撕扯,想要佔爲己有。
在這種情況下,所有的計謀策略都是虛的,只有錢,纔是最有用的,簡單粗暴,但萬古不變的真理,她需要錢。
初挽抿脣,快速地計算着手頭能調用的資金,她現在就算馬上打電話,設法把她的一部分美金換成迪拉姆,估計也就是能湊夠大幾百萬迪拉姆,可問題是,根本來不及了。
顯然,這裡要求現場交錢,鑑於時差以及效率問題,根本來不及兌換這筆錢了。
事實上,如果可以馬上調用更多資金,那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的買手,以及那些大財閥大家族,那些財富榜上赫赫有名的頂尖富豪,他們可以隨便拿出錢來直接把拍賣會砸出一個洞。
所以現在不能馬上請求場外金錢支援,反而對初挽是有利的。
她現在手頭只有三百萬迪拉姆,這些顯然是不夠的,所以她必須想辦法,想辦法弄到更多錢。
初挽想明白這些後,迅速冷靜下來,她看了一眼聶南圭。
只是簡單的一眼,可是眼神交匯間,聶南圭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俯首過來,靠近了,低聲道:“想要?”
此時的會場略有些喧鬧,初挽略向他靠過去,用很輕的聲音道:“你知道,當年我太爺爺把馮彬逐出師門,就是因爲《帝后禮佛圖》,這是我太爺爺弟子造下的孽,我想挽回。”
聶南圭聽着,沉默了片刻,之後側首,垂眸看着她,道:“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聽到你名字時所想到的。”
那時候的四九城還是春寒料峭,初挽穿着不太合體的舊外套,一臉單純稚氣的樣子,卻讓他栽了人生第一個跟頭。
數年後的今日,當兩個人坐在這風雲際會的豪華拍賣場,在這無聲的硝煙之前,他早少了昔年的玩世不恭,也隱去了那一句調戲式意味的“情竇初開的初”。
初挽微怔了下,一時倒是想起許多過往,上輩子的這輩子的,許多細膩複雜的情緒翻滾而來。
只是此時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她只是低聲道:“也許吧。”
聶南圭伸出手來,輕握住她的,安撫地拍了拍。
她覺得自己現在很冷靜,狀態很好,不會慌張忐忑,她會盡可能抓住一切機會去尋找突破口。
可是現在,當聶南圭握住她手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的手很涼,涼到竟然在發顫,這是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
她扯脣,勉強笑了下:“其實我心裡很平靜,但可能我的身體在緊張。”
因爲這件事太重要了,於她來說,真的太重要了。
一件普通瓷器錯過了,可能過兩年就出現在拍賣會,一件皿方罍錯過了,可能要用一甲子的光陰來等待,但是這《文昭皇后禮佛圖》如果錯過了,那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歐美頂尖大款們花費巨資買到,他們會流傳給他們的下一代,或者捐獻給自己國家的博物館,他們絕對不會輕易讓這《文昭皇后禮佛圖》出現在拍賣場。
也只有這阿拉伯人,他們不在意,他們想在這場拍賣會上玩出一個驚心動魄的噱頭,纔會搞了這麼一出。
而錯過了這次機會,再也沒有任何辦法任何機會再重新要回來了。
要知道,《孝文皇帝禮佛圖》的浮雕依然收藏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裡,國內方面卻無計可施。
所以,要讓這幅《文昭皇后禮佛圖》回國,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了。
她甚至後悔了,後悔她不敢去搶那件奉華汝窯,這樣她也許贏面更大一些。
聶南圭望着前方那大幅的北魏禮佛浮雕,那禮佛行列裡肅穆虔誠的貴族,那威嚴堂皇的依仗,那自千年前穿越而來的古老氣息。
五十多年前,他們被從龍門石窟鑿下來,鑿成一塊一塊,被運出國門,顛沛流離,從此世人不知它們蹤跡。
終於有這麼一天,在這場擁有世界最高門檻的拍賣會上,它們帶着滄桑的傷疤,以斑駁陸離的軀體,那麼安靜地將曾經的華美呈現在他們眼前,和他們不期而遇。
聶南圭放開初挽的手,望着那大屏幕,終於道:“初挽,我棄權。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能得到它,那個人應該是你。”
初挽無聲地聽着。
聶南圭:“我有六百萬迪拉姆,這些都給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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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挽:“好。”
她並沒有說謝謝,在這時候。謝謝兩個字分量太輕了。
她側首,看着他道:“等辦完事回國,我會送給你一件禮物。”
聶南圭:“什麼?”
初挽:“聶叔叔不是要辦七十大壽嗎,這物件你送給他剛剛好。”
聶南圭疑惑。
初挽:“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經爲你們準備好的禮物。”
聶南圭細眸微眯起,狐疑地看着她:“爲什麼我覺得……你又在想什麼壞主意坑我?”
初挽便抿脣笑了:“等你看到就知道了。”
聶南圭頷首:“好,我等着,正好這次的迪拜拍賣會後,我也要回國了。”
這時候,場上已經開始進行登記了,所有交了一百迪拉姆的登記在冊人員都可以參與競拍,不過因爲這個競拍規則和以往不同,大家都要重新簽署已知聲明。
初挽略起身,給鵬叔使了個眼色,鵬叔本身坐在角落處,見此着站起身。
初挽和鵬叔走到一旁角落,低聲囑咐了幾句,鵬叔意會,點頭,當即出去了。
她回來時候,一眼掃過去,幾乎所有的人都參與簽字了,看來這《文昭皇后禮佛圖》確實足夠吸引人,沒有人想錯過這樣一件稀世珍寶。
顯然,這個時候查理維克這種朋友是靠不住的,他洛克菲爾德家族也想爭這麼一件的話,且根本沒時間調動資金的情況下,他自然是先自己爭取,不可能借給他錢。
戴維更是如此,他們是藝術家,但也是資本家,在最關鍵時候,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在這個場合,聶南圭是她唯一的朋友。
聶家和初家結怨於六十年前,一甲子光陰的漫長猜忌和怨恨。
六十年後的今天,初挽坐在異國他鄉的拍賣場上,茫茫四顧,能值得信任倚靠的只有身邊的聶家人——聶南圭。
無論他們曾經有過怎麼樣的恩怨,至少這個人有着和她一樣的膚色,生在同一片大地上,讀着同樣的四書五經,聽着同樣的琉璃廠故事長大。
這個時候不需要說什麼,他天然明白她的心思和決心。
聶南圭卻微側首,突然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初挽:“嗯?”
聶南圭:“你還記得,我們進場的時候,刀先生託人送給你一封信。”
初挽的心微動。
一封信,裡面只有薄薄一頁紙的樣子。
其實刀鶴兮要找她說什麼,大可以打電話,他既然能找到她,自然知道她的電話,結果他突然託人給她一封信,裡面只有一頁紙。
聶南圭側首笑看着她,自然明白她也想到了:“打開看看?”
初挽從包中拿出那封信,撕開,之後,她將那薄薄一頁紙抽出。
果然,那是一張支票。
初挽並不認識阿拉伯語,但是大致也能看懂,這是一千萬迪拉姆的支票,上面有刀鶴兮的簽名,簽名日期就是今天。
看得出,很匆忙潦草。
聶南圭自然也看到了,他眼神異樣,聲音卻很淡:“看來刀先生就在迪拜,只是不願意露面罷了,他估計是突然得到了什麼小道消息,怕你猝不及防間缺錢,才匆忙給你送了支票。”
初挽:“是。”
她算了算,聶南圭的六百萬,刀鶴兮的一千萬,加上自己的三百萬,加起來就有一千九百萬,這大概算下來不到一千萬美金。
這麼一筆錢,足可以讓初挽有底氣參與《文昭皇后禮佛圖》的競拍了。
雖然在場也有比她財大氣粗不知道多少的頂尖富豪,但是從目前的情況看,他們也是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他們也未必馬上能拿出更多迪拉姆來,這麼一來,她這一千九百萬迪拉姆完全可以搏一搏了。
不過,她也得留心着,她和聶南圭可以馬上集中力量幹大事,別人也可能,比如洛克菲爾德家族和美國大都會博物館一直關係密切,比如那些財富榜新貴其實一直想和那些頂尖老牌家族搞好關係,這顯然是絕佳的社交機會。
他們不能聯合起來,一旦他們聯合,那輸的一定是自己。
當然,她更應該提防的是哈邁。
她這麼想着的時候,恰好看到哈邁也看過來,他微眯着眼睛,一臉的打量和研判。
初挽收回目光,低聲說:“有哈邁這種臭蟲在,事情不好辦。”
聶南圭:“這次因爲你從中作梗,他已經在這場拍賣會消耗了不少資金,現在他當場能拿出來多少錢不好說,況且,其實他也沒多少家底吧。”
目前哈邁賺得最大的一筆其實是之前拍賣中國瓷器,大概拍賣了三四千萬美金,但是他現在頻繁出入各大拍賣場,估計也消耗了不少錢,況且他還聘請知名大學教授和專業藝術顧問,還要養着船隊以及升級改造他的船隊,這些耗費巨大。
在這種情況下,他手頭到底有多少錢,以及能有多少現金兌換成迪拉姆帶到這個場次,都不好說。
或許他現在手頭的迪拉姆遠遠不如初挽。
初挽贊同,不過她輕聲道:“但是,他很可能把他剩下的錢借給我的競爭對手。”
聶南圭抿脣,點頭道:“要不要我給他來一個激將法?”
初挽:“先不用這一招,我們得先抗議。”
聶南圭:“抗議?”
初挽:“他們既然小範圍內部賣,且需要現場付清款項,可見他們也知道,這東西最好是不要太聲張。現在他們國家和我們也建交了,有外交關係,現在我們應該給他們施壓。”
聶南圭聽着,眼睛亮了。
初挽:“我已經讓鵬叔馬上聯繫我愛人,讓他趕緊找人打電話助陣,至於我們現場,也得想法拖拖時間。”
聶南圭頓時懂了:“反正成不成的另說,先震懾一把?”
初挽點頭:“是,好歹他們得收斂一些吧?”
說白了,要是不可能要回來,拍賣也是不可能阻止,但凡有什麼辦法,《孝文皇帝禮佛圖》也不至於還光明正大收藏在大都會博物館了。
但是好歹可以嚷嚷幾聲,讓他們忌憚,從而敲山震虎,最大程度瓦解敵人,蠱惑人心,也能助力於自己的拍賣。
聶南圭:“那好,我負責鬧,鬧不成,你就負責拍。”
初挽抿脣,輕笑了下:“可以,先拖延一點時間。你打算怎麼說?”
聶南圭:“當然是說故事。”
初挽:“嗯?”
聶南圭眸底盪出一絲笑意:“我們做古玩生意的,最拿手的本事自然是講故事了,想要哪一款就給他們講哪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