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如此嚴肅認真,一瞬間讓餐桌上的氣氛驟降,壓抑到了極點,臉上那被歲月和挫折磨難一刀一刀刻下的滄桑皺紋告訴着衆人,這是爺孫倆隔代的正式對話,比去人民大會堂開會都要神聖。
當年葉瑤和柳扶政都是事業型的狂人,葉瑤那是京城女人中最強勢的幾個女人,至今依舊如此。柳扶政好歹是堂堂正正的柳家爺們,敢娶葉瑤就註定了要面對極端的壓力,葉瑤拼命,他自然比葉瑤更拼命,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不能被柳家人葉家人,京城那些等着看笑話的人所輕視。因此,柳伊然的出生就是個錯誤的結合體,那段時間正是葉瑤的事業起步期,葉瑤得知懷孕後,一度想打掉孩子,最終這個想法不得而終,被柳葉兩家人苦苦勸下。
孩子生下後,月子沒坐完,葉瑤便繼續忙自己的事業,將出生不到一個月的柳伊然扔給了柳老爺子和老太太,柳老爺子那會還身居高位,正是國家的動盪期,公事繁忙,每天石景山和西長安街幾個地方來回跑,還好當初老太太在世,家裡又請了奶媽和月嫂幫着照料柳伊然,柳伊然的童年便是跟着老太太和老爺子一起過的,記憶中除過過年,她很少能見到這對奇葩的父母,和葉瑤柳扶政感情的淡薄也就不意外,老爺子經常帶着她走街串巷,幾乎去哪都要帶着這寶貝孫女,柳伊然也乖,不哭不鬧睜着大眼睛看着這個對她來說神奇的世界。到後來,老太太走了,徹底就只剩下老爺子一個帶着柳伊然了,於是柳伊然便和老爺子相依爲命,什麼中南海,什麼軍委大院,什麼軍科院國防大學,只要是北京城裡的軍方重地,都留下了柳伊然童年的足跡。
換個角度來說,柳伊然和李三生的童年有些相同點,或許這就是命運能讓她們兩個人走到一起的原因……
老爺子說完後,這頓飯總不能就在這樣的氣氛下熬過,柳伊然和李三生連忙回話逗老爺子開心,加上葉瑤和柳扶政的配合,氣氛終於慢慢緩和,老爺子開始和柳扶政李三生喝酒,柳伊然和葉瑤負責夾菜倒酒,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坐在一桌,老爺子的心情比當年打了大勝仗都要高興,人老了不就圖個兒孫滿堂,家庭和睦。
一瓶五十年的茅臺沒過多久就被爺仨喝的見底了,老爺子喝的少,大多數都是柳扶政和李三生爺倆喝的,桌上的菜有李三生這個大吃貨掃蕩,自然沒留下多少,李三生放得開,面對這些誘惑自己的敵人,風捲殘雲般的解決,葉瑤心滿意足,生怕李三生覺得自己做的不好,像葉瑤這種女人,不管做什麼都會有成就,有信念有執着,不怕不成功,這樣的女人可以逆天,這樣的男人就更加讓人害怕。
吃完飯,柳伊然和葉瑤去廚房收拾,讓保姆阿姨今天休息,老爺子回房聽戲去了,李三生被柳扶政神神秘秘的從客廳拉到樓上陽臺,在李三生一臉疑惑中,柳扶政緩緩開口道“有煙嗎?小伊她媽看的緊,我這身上從來不敢帶煙,要是被發現,少不了一星期和我冷戰,沒辦法啊”
李三生不自覺的笑了起來,突然覺得柳扶政有那麼些孩子氣,還好身上帶着煙,掏出忽悠小七的利羣遞給柳扶政,順勢點燃,也給自己點上,笑眯眯的看着已經是副部級的柳扶政吞雲吐霧。
“別給小伊她媽說”柳扶政提醒道,生怕葉瑤知道又和自己冷戰,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不能被自己毀了。
李三生回頭瞥了眼樓下,示意她們一時半會還忙不完,順手拉上窗簾。
“三生,什麼時候學的抽菸,有煙癮嗎?”一老一小總不能站陽臺抽菸乾瞪眼,總要說些話,柳扶政是長輩,得主導形勢,隨口問道。
李三生想了想說道“初中的時候學會抽菸,不過很少抽,沒什麼煙癮,就這段時間感覺一天不抽就難受”
“這煙癮是越往後越重,小伊她媽一直讓我戒,不是我狠不下心戒菸,我這前大半輩子迷迷糊糊的忙活着,都不知道自己爲了什麼,老了要是沒點愛好,活着和死了有什麼區別,等退休了,那不就是等死?”柳扶政感慨道。
兩人儘量往邊上,這樣等葉瑤和柳伊然上樓也好迅速毀屍滅跡,李三生回道“叔叔說的是,我爺爺總說,人活的長短一看命二看心,命中註定的,誰也變不了,這東西玄。至於心,無非就是個心態,憂鬱寡歡的人大多早死,沒心沒肺的活的總是時間長。老爺子一生嗜酒如命,每天那酒葫蘆都要下去大半,煙也沒少抽,老了抽的全是最土的旱菸,可比那些不抽菸不喝酒的愣是多活了幾十年。”
大多數男人到了柳扶政這年齡都發福的厲害,柳扶政卻沒有,身材很勻稱,這和他插隊的經歷以及後來去部隊鍛鍊有很大的關係,養成了良好的習慣,每天都會晨跑,一週堅持去次健身房,偶爾還會去游泳網球高爾夫,生活安排的很到位,所以身材保持的不錯。
“我見過你爺爺幾次,老人家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那眼神,能看穿人心。後來從一些人那裡得知你爺爺的故事,老爺子的一生只能用傳奇二字形容,你爸媽的死對你爺爺打擊太大,如同釜底抽薪,他最後帶着你遠離京城這是非之地也是無奈之舉,棄車保帥。”女兒都已經給李三生了,柳扶政現在自然對李家這個親家熟悉,關於那些塵封的歷史也都從一些老人口中得知。
李三生不想談關於李家的這些事,有些事情雖未蓋棺定論,但已塵埃落定,父母的死,爺爺的遠走,李家沒落,都是過去,改變不了。能改變的是以後的事情。
“叔叔,你和阿姨結婚多少年了?”李三生平靜的轉過頭問道。
柳扶政略微驚訝,明白李三生不想提關於李家的事,低頭思索了數秒回道“今年正好是三十年”
“三十年,珠婚”李三生點頭說道。
“是啊,三十年珠婚,一路走來風風雨雨。”柳扶政感慨道“很多人都很奇怪,我和葉瑤怎麼能走到一起,葉瑤太過強勢,我也一樣,亦剛易折,兩個強勢的人在一起,必然沒有什麼好結果。其實也是,剛結婚的兩年,除過存在夫妻關係,我們不過是有名無份,她過她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她有她的事業,我也有我的事業,彼此不干擾。到後來,小伊的出生算是稍微緩和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不過也僅此而已,至少能睡一張牀,能坐在一起吃飯,能聊上幾句”
這是柳扶政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說起他和葉瑤的婚姻,一場彼此心知肚明的政治聯姻。
“你愛她嗎?”李三生皺眉問道,很直接,直中問題的命脈,一場政治聯姻,李三生不怎麼覺得,如果其中沒有人作出犧牲,怎麼可能聯姻?
“愛,不愛怎麼會答應和她結婚。說白了,當初是喜歡,虛榮心。葉瑤在京城圈子裡的名氣和你媽劉清舞一樣,追她的紅色子弟高.幹.子.弟如過江之鮼。西邊那幾個大院的孩子們沒少爲了她們打架,葉瑤和你媽有區別,你媽是聰明人,明白女人一輩子找到心愛的男人才是最幸福的,葉瑤不一樣,她認死理,偏執到極點,總要和葉家那些男人,和追她的那些男人一較高低。外加葉家老一輩重男輕女,這一較真,便是一輩子。至今他和葉家人都不怎麼說話,他和葉家沒關係,我也便只能隨她,兩家的關係到頭來還是小伊在維持着”柳扶政自嘲的笑道。
果然如此,李三生心底感嘆道,他一直覺得是柳扶政做出了犧牲,不然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起。
“這輩子,除過我工作上的事情,其他的我都聽她的。包括當初和何家的事情,我只能跟她站在一條線上,她不鬆口,我也不能鬆口,其實我覺得,小伊喜歡誰那是她的自由,選擇誰那是她的幸福,葉瑤不行,她總是想要把小伊培養成和她一樣的女強人。可小伊註定不是普通的女孩,不是葉瑤能掌控的,母女兩人比陌生人只多了血緣關係。不然大學她也沒必要跑西安去,不過這丫頭聰明,明白我的處境,她是第一個看破我這一輩子的人,和我的關係慢慢緩和,也不知道她隨誰,老爺子說這是柳家祖上積的德”柳扶政哈哈的笑道,狠狠的抽了口煙,柳伊然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這些她知道嗎?”李三生繼續問道。
柳扶政搖頭道“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不過她肯定說不出口,我倒是覺得她可能知道,自從她認可你和小伊的事情後,這幾年我們夫妻的關係緩和了不少”
“那你感覺她愛你嗎?”李三生直言不諱的問道。
柳扶政愣了愣,仍由快要抽完的煙燃燒,良久纔回道“不知道,我們這年齡哪還有愛,就算是有愛,也早就成了親情,習慣了”
“叔叔,你這輩子值嗎?”李三生無奈的問道。
柳扶政呵呵一笑,捻滅菸頭笑道“值,怎麼不值,生在一出生便奠定高度的家族。仕途雖然坎坷,但到今天也是副部級,退休肯定能混個正部級,說不定還能去政協安享晚年。娶了個自己深愛的女人,守着過了大半輩子,沒怎麼紅過臉吵過架。生了個足夠讓自己下輩子都驕傲的女兒,三生,你說叔叔這輩子值不值?”
“似乎很值,可你這輩子都是在爲別人活着”李三生嘆氣道。
柳扶政不以爲然道“爲別人活,不就是爲自己活”
李三生若有所思,明白?不明白?
柳扶政肯定不知道的是,拉着窗簾的另一面,站在樓道口的葉瑤握着柳伊然的手,禁不住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