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正在韓嫣想接着收拾屋子的時候,又有事兒發生了。

“中元五年六月,天下大潦。”

雨水自從韓家宅子被粉刷完之後便沒有正經停過,水利設施、抗災條件不如後世的漢代,連着三天的大雨,便足以令全國上下擔憂澇災了,如今已經下了小半個月了,連綿不斷的雨水,下得人心惶惶。好在今年莊上的人細心待弄莊稼,麥子已經收了,田裡新種的粟也已經抽穗結實,不至於出現絕收的情況。

下雨是騎不成馬了,韓嫣便把騎馬的時間用來下田巡視。一看之下,有些哭笑不得,原本爲了滿足筒車要求而深挖的進水溝渠,現在成了排水溝,因爲挖得深,排水效果好,河邊又修了壩,田裡的莊稼除了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以外,倒沒怎麼受淹。真是歪打正着,韓嫣決定繼續加強水利建設。

回到宅子裡,召來了先前被罰做苦役的幾家人:“你們的渠挖得很好,看來是用了心了,以前也這麼實心地做事,不就沒有這幾個月的苦了?從今兒開始,你們先不用做重活了,秋收以後,你們也領一塊田,跟別家一樣,老老實實地當差。過去的事就算翻過去了,好好兒幹,做好了,再當回管事的也不是不可能,明白了嗎?”

被半年苦功折磨得老了五歲不止的幾家人,沒想到還有翻身的時候,確是喜出望外,忙叩頭謝恩。

“這半年你們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每家也領半石粟吧。”年初時候的福利可沒有他們的份。

被生活壓彎了腰的人再次伏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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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大雨才漸漸止住,太陽露出了臉。可惜,已經有些遲了,很多田地減產,只得補種些豆子搶點口糧。韓家的田莊倒是沒有這樣的情況,收穫依然可觀,也應景地種了點瓜菜。

金秋八月,很是涼爽。這天,韓嫣吃完晚飯,在院子裡散步的時候,卻發現東面天空在發紅!

次日,派出去打聽消息的韓延壽帶回了消息——未央宮東闕失火。

韓嫣一聽,趕緊讓韓祿叔侄分頭傳話:“最近沒事兒,誰都別往長安城裡亂跑,採買的先停下,過了這陣子再去。”其實,沒有他放行,一般人也不敢偷出莊園,而且,莊園基本上自給自足,也沒有那麼多東西要採買。

時間進入九月,未央宮失火事件漸漸平息。

嫡母大人和兄長大人的生日是同一天,都在九月,分家的第一年,這生日禮尤其要重視。韓嫣、韓說生日,侯府都使人送了重禮的,連母親的生日也得了禮物。韓嫣和母親、外婆商量,挑了二十匹上好的內賜的帛,配上一車自己莊子上產的鮮貨,喪期忌酒就不送了,又想了想,嫡母大人的禮里加上一對金簪、一對玉簪,兄長大人那裡把豆漿、豆腐的做法抄了一份,韓嫣一家三口便來到了弓高侯府。

許是當家作主,氣度變大了,又或者住城郊的母子三人一向安分守己,沒有亂蹦礙眼,更深層次的原因,大概是要爭的目標——父親大人,已經不在了,爵位、家產也已經有了歸屬,嫡母大人的態度好了些,兄長大人本就是和韓嫣的攀比心態作祟,想引起父祖注意,如今兩位都不在了,他又得以繼承家業,算是兩位對他的一種肯定,敵視的心思自然也就淡了。退一萬步講,兩方現在都是孤兒寡母的,再互掐,誰都得不了好,大家都不是蠢人,自然要考慮改善關係。互致賀禮便是相互間的和解信號了。

只是兄長大人的臉色臘黃,顯然有點營養不良。客觀的說,兄長大人的身板在經歷了大半年的艱苦生活之後,居然還能挺住,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彼此都在守孝,也沒有走動,你們過得如何了?”嫡母大人首先表示關心。

韓嫣忙直了身子:“謝太夫人惦記,大家過得都還好。我瞧您的氣色也還不錯。”

“不過是混日子罷了。”嫡母大人擺擺手,“前陣子大雨,你們那裡收成如何了?你們沒旁的收入,有什麼難處,便回來說一聲,畢竟是一家人,府裡除了田產,還有鋪子的租稅,能幫的我和你哥哥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韓嫣對嫡母大人和長兄大人各拱了拱手:“莊子收成還好,春天裡溝渠挖得深,倒沒澇到。”

兄長大人挑挑眉:“沒澇着就好。”言語間有些沒有力氣,看來身子是不太好。

“這是說兒吧?長得可真好,讓我瞧瞧。”嫡母大人招手。母親忙把韓說抱了過去,逗他叫太夫人。

“長得跟嫣兒小時候挺像的。”嫡母大人評價。

“是。”母親應道。

兄長大人皺着眉看了一眼韓說,又看了一眼韓嫣,細想想,輕笑道:“這個倒長得像個男孩兒。”說完眉花眼笑地逗韓說,韓寶寶也居然露出沒長全牙齒的牙齦笑得流了口水,還說:“哥哥~”

“嫣兒整天弄好吃的逗他,他才喊哥哥,今天見到侯爺居然不用人教。”母親很是驚訝。

“韓寶寶~”韓嫣壓低嗓子逼近了威脅。結果,韓說居然一扭頭蹭進韓則的懷裡了!他們倆倒投了緣!再看看兄長大人一臉得意,韓嫣的臉更黑了:“別想再讓我給你做蒸雞蛋!”韓則也非常配合地一轉身,把韓說給藏到了身後。

“這樣就很好,你們父親去世,就剩你們兄弟三個,本當友愛才是。”嫡母大人開口了,年長的兩個都有點尷尬,只有小韓說還在兩個哥哥中間來回蹭。

沉默了一會兒。韓則道:“祖父、祖母和父親的祭日相近,來回奔波的麻煩,過年的時候你們住過來就別走了,祭完了再回去吧,反正你們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說完又覺得自己先開口有些丟臉,扭過頭去跟韓說玩去了。

韓嫣抽抽嘴角,從袖子裡抽出張帛書,遞給嫡母大人:“太夫人,這是我沒事兒在莊上弄的吃食,拿黃豆做的,雖是素食,卻是滋補養人,小弟和母親吃着都長胖了不少,孝期不能吃葷的,這個正合適。您瞧着能用,就做來試試。免得有人瘦成了麻桿兒。”斜瞟了兄長大人一眼,又正襟危坐。

“好。”嫡母大人忍住笑,“我吩咐下去,今天的哺食,就是這個了。”

“只是,這方子千萬別傳出去了,弄得滿城風雨就不好了。咱們還在守喪,能不惹人注意就不要惹人注意的好。”

嫡母點點頭:“這個我省得。”

“還有件事兒,得跟您商量。”

“哦?”

“我拿豆子做出了油……”

“什麼?”一直豎起耳朵偷聽的韓則忍不住插話,“豆子也能出油?你開玩笑吧?”

騙你有錢拿麼?韓嫣衝他翻白眼,引得韓則開始挽袖子,韓嫣個人認爲,韓則想做這個動作都想了十幾年了。

“好了,你別打岔。”韓則被他娘給攔住了,只得也回了韓嫣一個白眼。“嫣兒,你接着說。”

“喏。豆子是真的榨出了油。您想,這豆子又不值什麼錢,能榨出油來,這裡頭便有大利了。豆油沒有牛油、羊油、豬油的葷腥氣,又是素食,吃着對身體也好。弄出來,必是有許多人搶着要的。我到現在還在猶豫要怎麼辦呢。”

“咱們是喪門,朝上勢力又不是很大,你如今也不是太子伴讀了,也沒有什麼倚靠的人,能少招搖還是少招搖的好。”嫡母大人想了想說。

大家應了,這與韓嫣的想法不謀而和。

“再等等吧,太子的新伴讀已經讓未來的太子妃給趕跑了,說不定他還能回去呢。”韓則哼哼,“到時候再拿出來吧,實在不行,就把方子獻給太子。別想着跟太子母家聯手,田蚡可不是什麼善主兒,貪得要死心眼兒還不大。”數代豪門,果然有點見識,現在就把田蚡的個性給看了出來。

韓嫣點頭,韓則有些得意又有些高興。額外報告了不少新聞:“太子的新伴讀,哦,現在也是前任伴讀了,是田蚡的兒子,這小子就有點兒小聰明,功課也是半吊子,答不上太傅的題,讓太子丟臉透了,偏偏他又一門心思粘着太子,結果惹惱了太子妃,讓太子妃到太后跟前兒告了一狀,說他不學無術,會帶壞太子。太后一查,太子妃的還有幾分真話,”壓低了聲音哼哼,“再想想前頭那個功課還看得下去的伴讀,這個實在跟那個不好比,當下便讓皇上逐了他。哼!太子到現在又沒伴讀了,你還有機會。”說完又別過臉去。

這個彆扭的傢伙!韓嫣也跟着牙疼似地哼了兩聲:“你消息還真靈通。”

兩位母親在一邊咬着袖子,身子抖得不行。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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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中元五年九月又發生了地震,也沒有減緩大家生活的步伐。

九月底,城效莊園便接到了侯府的邀請。韓嫣查完了賬目,封了庫,分完了莊上奴婢應得的年薪,便帶着母親、弟弟和年禮去了侯府。外婆被幾家匈奴人留了下來,老太太自己也樂意跟熟人一起過,韓嫣便送了五隻羊給他們添菜——莊子上養了不少牛、羊、雞、鴨,自己又不能吃,不如做人情,一時送東西送上了癮,還額外按人頭分了一頭豬一頭羊給莊上的奴婢。

弓高侯府年祭、三位逝者的週年大祭上,應邀觀禮的韓氏宗族、知交好友,見着兩房之間和和氣氣,兩家當家男子彆扭中又透着點兒親近,都覺得新鮮。要知道,之前這倆人都當對方是空氣的。被看得手足無措的兄弟倆,在祭禮結束後,居然有生以來第一次同進退,一塊兒落荒而逃。

中元六年正月,韓嫣留下了曲轅犁的圖樣,叮囑了保密事項,一家三口帶着弓高侯府的回禮,又回到了城郊莊園。.易.看.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