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要怕,娘會一直陪着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 ……
渾渾噩噩的醒來,左顏汐偏過頭,看見陽光從窗格子裡漏下,一條條斜斜的光柱掃進房內。她揭起輕紗縵簾,走下牀來,腳心暖暖的,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鋪着虎紋毛毯。倚着軟椅坐下,左顏汐側着頭看向窗子。
——她已經在這個房間裡被囚禁了一天一夜。
她出不去,也未曾有人進來過。
案上放的,是她與她母親的畫像,顏色已經陳舊,卻不掩其華貌。
她的母親真的很美。
左顏汐淡淡的笑,回想起她的母親一笑傾城的往事。
可是,她的笑容漸漸褪去……她也想起母親的死。
娘,究竟是如何死的呢?
那日,她的母親口吐鮮血,已經走火入魔,靈力四竄,嘴上所念盡是對父親的無怨無悔,母親說,傷了太多性命,報應將至。第二天她醒來時只看見漫山飛雪,再尋不到母親的遺體了……
自己,也會死嗎?
至少,讓我保住這無辜的孩子吧……
左顏汐憐愛的撫摩着肚子,寵溺的笑起來——
“白狸總說塵世空空色色,可是,總有好事,好比這孩子……”
事到如今,她究竟爲何會成爲林逸之的妻,究竟爲何入了林然的眼,究竟爲何亂了瀟沭清鸞的心,已經不再重要了。
“只要能生下你……我怎樣都可以……”
門,吱呀一聲,開了。
“娘娘……”
左顏汐依聲看過去。
一個年長的侍女,端着一碗湯水站在門邊。
“進來吧。”
侍女低着頭,碎步走過來,“娘娘,您已經一天未進任何食物了,陛下擔心您腸胃不適,讓奴婢先端來清湯,再伺候您進食。”
左顏汐略微擰眉,盯着那黑汁一般的湯水,隱約聞到刺鼻的味道。
“這是什麼湯?”
侍女怔了一下,連忙回道:“娘娘,這是古須濃湯,加配了很多上等藥材,用來調養身子的……”
左顏汐疑惑的望着眼前的侍女,又看看那碗湯,道:“放到桌上去,我一會再喝。”
“……娘娘,陛下吩咐奴婢,一定要伺候您喝下這碗湯。”
侍女說着將碗呈遞到左顏汐面前。
刺鼻之氣又一次傳來,驚得左顏汐倏地站起來!“拿開它!”
左顏汐捂住鼻,擰住眉頭,眸中帶着驚恐之色!
“娘娘!”侍女吃了一驚,收回手來,左右爲難,“娘娘請快些喝下吧,否則奴婢會受到責罰的……”
左顏汐向後退走幾步,眸子死死盯着那碗濃黑的湯藥,“我要你拿開!拿開它!!!”
“……娘娘……”
“娘娘如果不願意喝,你就喂娘娘吧……”
左顏汐驚恐望過去,見林然倚在門旁,面色冷峻。
侍女聽見林然吩咐,急忙端了湯藥走向左顏汐——
“走開!你給我走開!!!”左顏汐大聲呵斥道!
“看來王妃很清楚碗裡面的是什麼東西。”林然冷着臉走過來,他揮了揮衣袖,侍女識趣的將湯藥呈遞給林然,急忙合門出去。
“你想殺死我的孩子……”左顏汐步步後退,只覺得渾身不住的顫抖。
林然端着藥,一步步走近她,猶如玩逗獵物的獵者。
“汐兒,來……喝下它……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不!我不喝!我不……”
林然一步邁前,將左顏汐擒在懷中——
“我不喝!你放開我!我不喝!!!”
“汐兒聽話……喝了它……”林然的力道非常之大,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將碗遞到她嘴邊,企圖逼她喝下。
“唔……”左顏汐咬住脣,使出全力推開林然!
林然一手端着藥,向後踉蹌兩步,“汐兒……”
左顏汐已經全然不顧,直衝向房門推門而出!
“汐兒!——”
——士兵呢?沒有看守的士兵?
左顏汐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想立刻逃出這個牢籠!
身後跑來的又是什麼人?
他們要做什麼?
來抓我嗎?
都想害死我的孩子嗎?
左顏汐幾乎失去了思考的時間,她只是拼命的跑着,在這個迷宮一樣的宮殿裡,找不着方向的跑着——
她卻不知道,她身後,燃起了濃煙大火……
“喲……這不是左顏王妃嗎?”
秦嵐鬼魅似的立在迴廊一角,喚住左顏汐。
“怎麼弄得這般狼狽啊……”
左顏汐警惕的望着她,“……皇后娘娘萬福……”
“王妃這是從哪來,又要往哪去呀?”
“…… ……”左顏汐不知如何作答。
秦嵐瞅見左顏汐隆起的肚子,眉眼裡笑起來,“逸之如果看見,一定會很高興的。”她擡起頭看左顏汐,“你不想見他嗎?”
“他在哪?!”左顏汐急促的問道。
“皇后娘娘!滎寧宮起火了!”幾個侍從匆忙跑過來,大聲呼叫着,“着火了!滎寧宮着火了!!!”
着火了?
左顏汐啞然回頭望去,只見濃煙滾起,漫天煙霧!
怎麼會着火?!
“王妃不喜歡呆在宮裡,也不至於要放火燒宮呀……”秦嵐顯出一臉惋惜神色,“難道王妃不知道,陛下也在滎寧宮中嗎?”
“不……我沒有……我沒有放火……”
“王妃的母親曾經血染宮廷,王妃便要火燒皇宮麼?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秦嵐發出陣陣輕笑,眉眼眯起來,戲謔的看着左顏汐。
“你!……是你?……爲什麼……”左顏汐頻頻搖頭,心在下沉——“我沒有發火!……我沒有……”
“皇后娘娘!火勢越來越大了!請娘娘速速離開!”
侍從們全部亂成一團,挑水響鑼,混亂不堪——
“來人,將王妃帶下去,好好看着。”秦嵐道。
左顏汐只覺得雙臂被人架住,她愣愣的望着秦嵐,直到視野消失……
爲什麼……爲什麼……
一夕之間,滎寧宮被燒成廢墟。
華葛皇帝駕崩。秦嵐下旨發喪。
汐兒……汐兒……是汐兒嗎?……
林逸之艱難的睜開眼,看見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嵐兒?……”
林逸之掙扎着想起身,卻覺得渾身無力,“……我在哪?……”
“逸之,你別動,御醫剛爲你診治完……”秦嵐輕聲勸阻道。
林逸之偏頭一看,竟見李燁,趙旬,高啓朝,徐少戢,王紀樊……朝中所有重要大臣都立在離牀不遠處——
“你們?……”
“御醫說你今天會醒來,所以他們都早早來這裡等候。”秦嵐體貼的將林逸之扶起,轉過頭,對衆人道,“各位請入坐吧。”
怎麼回事?
林逸之疑惑的望着眼前這一羣人——汐兒呢?
——汐兒在哪?
“我……昏睡了幾天?”
“六天了。”李燁寒着面一旁說道,他的臉色極爲難看。
“王爺醒來就好,請王爺儘快恢復健康,懲治弒王兇手,登基爲王!”軍機大臣徐少戢如此說道,半白的鬍鬚也跟着抖擻。
“弒王?!”林逸之一時怔住!
林然死了?!
……他死了?……
“王爺。”趙旬站起來,表情凝重,“在你昏迷的時候,滎寧宮遭人放火,變成了廢墟……陛下,……當時就在滎寧宮內……”
林逸之的臉更顯慘白……他從未想過讓林然去死啊!
林然死了……他死了……
“王爺,陛下一直未得子嗣,請王爺儘快懲治兇手,平息華葛百姓衆怒,再榮登寶座。”郡王王紀樊說道。
李燁看了王紀樊一眼,眼中泛着怒氣,卻久久沒有發作……
“按照華葛國的傳統,懲治兇手之後王爺應登基爲新王,秦皇后續之爲新後。”王紀樊又接着道。
林逸之只覺得頭腦昏沉,再聽不下去任何言辭,他的視線四處搜尋,一直沒有找到心中想要——
“……汐兒呢?……”
衆人皆寂。
無人答,無人語。
“李燁。”林逸之向這位摯友問道,“汐兒呢?”
李燁低着頭,不敢直視林逸之的眼。
“李燁,汐兒呢?”林逸之又一次催問。
“她就是放火弒王的兇手。”秦嵐在一旁如此答道。
林逸之呆住。
腦中一片空白——
放火弒王……的兇手……
汐兒……怎麼會……
“久聞左顏王妃身有異術,如今證實果然如此。”徐少戢恐怕林逸之包庇左顏汐,插話道,“如此歹毒妖女,禍國殃民,王爺三思啊……”
“王爺,左顏汐弒王已成事實,天下皆知,請王爺切莫心軟……”王紀樊也在一旁道。
林逸之怔怔看着一屋大臣,呼吸急促——
“趙旬,……你也這樣認爲嗎?”
趙旬面對林逸之犀利的眸子,有些慚愧。“我想……王妃一定是被迫無奈纔會使出這等手段……”
那日送左顏汐入宮,她眼中的怒氣,他盡收眼底,就算左顏汐將林然千刀萬剮,他也不得不信……
“……滾……”
一羣人愕然的望着林逸之——
“滾!!!——”林逸之猛然咆哮!“我叫你們滾!!!——給我滾!!!”
皇城在一股起伏難安的氣氛裡,迎來了一年之中的最最寒冷時分。
秦嵐一身瑰麗的華服,悠閒的走在遊園裡。梅花怒放,香氣撲鼻,秦嵐嘴角勾着明媚的笑。——她本是最畏懼寒冷的,不過今年的冬天,她的心情格外愉悅。
如此遊玩了一番,秦嵐看見前方不遠處的梅樹下,立着一個人。她略微笑笑,擡起了手,侍從侍女們託着果盤與暖壺乖巧站住,不再前行。秦嵐獨自走上前去,越發笑得開懷——
“林然的屍首還沒找到,你倒是樂個快活。”珩面無表情的看着秦嵐,說道。
“大概是被火燒成灰了吧,呵呵……管他呢……”秦嵐一臉不打緊的模樣。
“……左顏汐呢,你怎麼安置了?”珩的眉頭微微皺起,“這次陛下已經順了你的意思,你最好小心安置左顏汐,否則……”
“我知道。”秦嵐打斷他的話,有些不耐煩,“林然死了,逸之尚未康復,左顏汐的死活整個華葛國裡只有我能操控。”
“……林然真的死了嗎?”珩的眸子變得暗沉晦澀,“如果你再出任何岔子,……你應該知道陛下的脾氣……”
秦嵐的臉色變了變,刷得白了幾分——她的眼神閃爍不安,“我調換了林然寢宮外的士兵,叫他們把門窗都釘死了……那麼大的火,林然應該逃不出來纔是……”
“哼……”珩冷哼一聲,“但願如此。”
提起那個陰晴難測的伊南莎·瀧,秦嵐背後出了一身冷汗。她小心問道:“珩,……陛下爲什麼要左顏汐……”
“你最好不要過問。”珩冷冷回了她一句,“知道越多,對你而言只是更加危險。”
“……”秦嵐忍下滿腹狐疑,她與父親秦連原先被派來華葛只是爲了瞭解華葛各方面的情報,可是,自從她向東諸透露了左顏汐是狐妖的事實,所有都改變了。伊南莎·瀧不再醉心於軍事政治,而是千方百計的俘虜左顏汐……爲什麼?
“總之,一切按計劃進行。”珩提醒道,“他們兄弟相殘,左顏汐已經落得個紅顏禍水之名,如今她又是弒王的兇手,天下罵名已成,百姓怒氣不平,你要趁此機會拿下她,相信那林逸之也救不了她。”
秦嵐點點頭,“這個我知道……會辦好的……”
“你要記住,一定要在她生下孩子以前處死她,否則等她生下孩子恢復靈力,誰都治不了她!”
“是……”
“她的屍體一定要在七天之內送去東諸,你前前後後都要打點妥當,別讓那林逸之洞察到什麼。”
秦嵐擰着眉,細想了想,沉默着點點頭。
珩四周看了看,向上拉了拉披風,“俁將軍還在等我,我與他先回東諸,這裡的事,你自己應變吧。”
“送珩大人。”秦嵐低了頭輕聲道。原先只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陛下派來幫助她的一個殺手,沒想到竟然是陛下養的一名暗士。伊南莎·瀧一共養了十三名暗士,潛伏在四國之中。傳聞十三名暗士都身懷絕技,行蹤難測,
珩瞟了秦嵐一眼,輕蔑的一笑,“你還不快去服侍我們的新皇帝?”
秦嵐聽了,勾起嫵媚一笑。
秦嵐並沒有去探望林逸之,她知道現在林逸之心裡裝的全是左顏汐,但是沒關係,她有的是時間——只要等左顏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磨人意志的時間會幫她重新得到林逸之。
所以秦嵐決定去看望一下她的勁敵。
弒王這種大罪的罪犯是要當衆領死的,爲了不失一國之後的風範,秦嵐沒有爲難左顏汐,她不想因爲一個將死之人,讓自己在林逸之心裡大打折扣。
左顏汐被囚禁在一個偏房裡,狹小的空間,沒有窗戶。
秦嵐進去的時候,甚至能聞到發潮的腐敗氣息。
然後,她就看見左顏汐,落寞的坐在窄小的木牀邊。青絲散落,多了一份悽美之情。
“王妃住得還習慣吧?”秦嵐笑盈盈走過來。
左顏汐微微擡起頭,看見容光煥發的秦嵐,“謝皇后娘娘關心,一切都好。”
“孩子也好?”秦嵐笑着又問道。
左顏汐警覺的看了她一眼,手護在肚子上,“……謝皇后關心。”
“呵呵……”秦嵐細細看了看左顏汐隆起的肚子,笑問,“王妃想知道現在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嗎?”
“還望皇后娘娘相告。”
“王妃左顏汐放火弒王,親王林逸之登基新王——現在你已經成爲民間傳罵的對象,你,必死無疑……”
左顏汐心裡一怔,她極力平復自己紛亂的心——
“不知……死期是何時?”左顏汐問。
秦嵐一愣,沒料到左顏汐會如此問,看左顏汐一臉平靜,彷彿早已猜到結局一般。她想了想,回道:“應該是逸之登基之前,……大概是春分吧。”
心,猛地沉進黑淵——
左顏汐覺得血似乎都變得冰涼,她覺得寒氣襲身……
爲什麼……
……偏偏是他?
秦嵐轉過身,對着門口的侍衛道:“你們繼續在這好好看着。”
“是!”
門,重重的關上——左顏汐聽見銬鎖合上的聲響。
她的身子微微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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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淚流滿面……
逸之……
……爲什麼?!逸之!!!
——爲什麼偏偏是你!!!
左顏汐突然放聲大哭!緊緊捂住自己的肚子!
——爲什麼你要來傷害我們的孩子?!!!爲什麼是你?!!!
上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懲罰我?!!!
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肝腸寸斷……
哭得聲音也嘶啞了……
左顏汐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汐兒會遭受這些劫難,全因爲您那一句話……天下無人不知白鬚老人的睿智,可是您爲何還要讓她寄居在左顏汐的肉身上?”
老人緩緩睜開眼,對着眼前的男子淡然的笑。“自從汐兒走後,這山谷已經很久沒活物進來過了……”
白狸謙卑的低下身子,“汐兒現在身懷金星,處境危險,求白鬚老人相救。”
“……她就如同我的孫兒一般,她的事我比誰都緊張,只不過……一切都是命數。她必須要過這一劫。”老人的聲音沉穩而沙啞。
白狸面露幾分焦急,“可是……”
“你不用回去救她,只管留下來便是……”老人說道。
“這是爲何?”白狸不解。
老人望着白狸,久久之後一聲嘆息——
“她的母親……”
白狸驚訝的望着老人,等待他的解答。
“她的母親,那隻雪山銀狐,其實早已得了仙道,她的怨氣至今還在西婪的雪山山頂盤旋……”
“得了仙道……”白狸愕然的自語,“那不就是成了不死之身了?……”
“並非不死,而是靈氣不死。我只是依了她母親的意思,讓汐兒寄居在左顏汐身上,命中註定她會給華葛帶來一場浩劫……”
“可是她母親爲何要這樣做?爲何讓汐兒如此犯險?”
“爲了復仇,也爲了汐兒自己能得到超脫。”
“復仇?超脫?”白狸無法理解。
老人又緩緩閉上眼,“她母親的魂魄至今無法輪迴,而汐兒也不能是永遠的半妖……因果報應,無法改變的事實。”
頓了頓,老人又道:“天譴……這是華葛國必定要遭受的天譴。”
白狸怔了怔——因爲他們殺死了仙人?……如果她的母親無法輪迴,就算靈力再強也無法與她的父親九泉相會,……也許這是恨意的由來,但是,僅僅如此嗎?僅僅如此就要華葛國百姓遭難?
“……說不通……這說不通……”
“無須再想了。”老人輕聲勸道,“世外事,人外人,皆不相干。”
身體四周似乎有寒氣逼近,白狸驚覺——莫非這就是銀狐的靈力?
這股寒氣淡淡而來,淡淡而去,並無襲人之氣,反而讓人心中安定。
白狸愣了一會,突然笑了。
——他怎麼就忘了,母親,始終都是最愛子女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擔心呢?
那麼,就靜靜等待吧。
等待劫難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