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頓住腳步。
回眸處最先看到的是一襲質地精緻的雪白長袍,日光下流轉開淡金幽芒,遠遠看去像一片光澤朦朧的薄雲。
似曾相識的顏色質地,她心口一跳,整個人都呆住,茫茫然以爲自己身在夢中。
夢中,月華流照灑落中天,有雪色衣袂輕雲出岫般飄過,帶來氤氳如水的冷香。
那人停在她面前,側臉映照在淡薄天光下,肌膚晶透勝雪似有華光,清顏靜眸,幽淡無波,卻令人生出暈眩的錯覺。那雙黑曜石般幽亮的眸子悄然一轉時,天地間便只餘那流轉的光華。
暮春的山風攜來幾片桃花,自黛綠的松柏梢頭掠過,那些深翠的松針柏葉和淺粉胭紅的桃花瓣,捲過黑褐色木質長廊落在他衣襟上,這沉黯壓抑的靜堂,立刻變得風景如畫。而他就是畫中的點睛之筆,承松柏之沉穩,容桃花之清豔,鮮明而內斂地存在着,宛若壓雪青松,清逸中自有冷傲風骨,不謝風流。
她不由自主地嚥了咽口水,不知是爲這傾國傾城的無雙美色還是爲他帶來的巍巍如山的壓力,心裡生出一種拔腿開溜的衝動。
看見這人,她覺得甚心虛,不知不覺中就矮了半截。
心裡直打鼓,她呆呆地盯着他,苦苦思索說辭。
“這裡不準外人進入。”朔月眼尾都不掃她,語氣滿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
這句話一出,像有什麼奇特的氣氛被打破,林逐汐怔了怔,覺得心裡的緊張忐忑很快消散,她茫然地睜大眼睛,呆呆問:“爲什麼?”
“規矩。”朔月言簡意賅答。
林逐汐張口結舌,直覺不信,“這……這是什麼規矩?什麼時候定的?我怎麼不知道?”
朔月淺淺瞟她一眼,“大公主不喜歡有人來打擾。”
林逐汐恍然大悟。
山風充滿料峭寒意,滲得人胸口都是涼的,四周樹影凝黛遮蔽天光,森森翠影令人不覺清爽反覺無限壓抑。
她心裡發涼,覺得這環境早已脫離佛門佈置的幽靜安寧,顯得荒涼沉重甚至有幾分陰森瘮人,估計半
夜裡沒人敢從這裡經過。若非他告知,她覺得自己想象力再豐富也猜不出這裡是大公主的居所。
這位金枝玉葉的想法和喜好也太別具一格了。
她覺得手臂有點涼,深吸一口氣,忽然道:“那你怎麼在這裡?”
朔月淡淡瞥她一眼,不知該說她膽大還是粗心。“我是跟着六公主來的。你呢?來這裡想做什麼?”
“拜祭長輩靈位。”她神態坦然,直言不諱道:“不是說靈位供奉在靜堂嗎?”
“你是第一次來慈雲庵吧!”雖是詢問,他用的卻是篤定語氣。
“嗯。”林逐汐眨巴眼睛困惑看他,有聽沒有懂,這和自己是不是第一次來有什麼關係?
“靈位供奉地點是正殿後的觀音殿,你走錯地方了。”朔月沒打算和她解釋,隨口指明地點就打算離開。
他的語氣平淡,林逐汐卻從中聽出若有若無的倦意。
像沙漠中遠行疲憊的旅人,因遠方一角綠洲暗影而堅持趕路,走到筋疲力盡才知原來是海市蜃樓,換一場大夢悲涼。
心口微緊,她想也不想叫停他離去的腳步。“朔月公子,等一下。”
朔月果然停住腳步,轉頭安靜地凝視着她。他的目光清亮如明鏡如碧水,清澈得照見微塵,卻有種讓她心驚的銳利。
他話裡表達着驚訝,然而神態語言都沒什麼驚訝的意味,平淡得像白開水。“你認得我?”
林逐汐扁嘴,指了指他腰間的白玉簫。“追思,很有名的。”
“何事?”朔月語氣淡漠。
林逐汐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硬是沒找到話題,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要攔住他,面對他深黑的眼眸凝視,她有那麼一瞬恨不得自己從未開口。半晌,她乾巴巴地笑兩聲,“那個……和鳴姑娘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這話題找得很生硬,林逐汐自己都覺得不自然,她勉強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內心早已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朔月的神情,她決定只要稍有不對就換話題。
朔月微微怔住,顯然沒料到她話題扯得這麼開,如果
換在平常,這麼拙劣的話題他壓根懶得理會,然而此刻他心情糟糕,難以排遣的負面情緒堵在心口,像巨石壓得他心臟隱隱作痛,他願意和她說幾句話,哪怕是爲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的確很不錯。”
林逐汐看他態度坦然而認真,心裡忽然很羨慕和鳴,能得到朔月的正視和承認,和鳴的強大已達到某種境界了。哪怕她比不過朔月,估計也不會差多遠。自己這輩子是不用指望能有這種實力的,只有仰視的份。“六公主似乎很喜歡她,對她也很親近。可我從沒在京中見過她,也沒聽說過……”
“她不是樺月城人,你不知道很正常。”朔月避重就輕答。
她眼角餘光偷瞄着朔月的面部表情,試探道:“你們……關係不錯?”
他看見她竭力掩飾不自在的樣子,心裡漸漸生出一種奇特的憐憫,原本不想回答的,突然改變主意。“還好,畢竟相識多年彼此熟悉,還算合得來。”
“她是你……朋友?”她問得輕而小心,像生怕打碎了什麼。
“不是,她是我表妹。”他直言不諱。
林逐汐怔在原地,聽着他清淡又在意的語氣,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垂下眼瞼,尚在思考說辭試圖打破這冷凝的氣氛時,朔月已毫不客氣地逐客。
“六公主很快就要出來了,你應該不希望她看見你出現在這裡吧!”
林逐汐抿緊雙脣,發現自己的確沒有留下的理由,利落地道別告辭。
眼見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朔月才轉過身,凝視着那扇黑漆大門,眼神裡漸漸生出淡淡的憐憫,然而那憐憫也是沒有任何溫度的,只讓看到的人覺得心涼。
生死循環,誰也別想逃過。做過的,都是要還的。
大門無聲開啓,蕭靈菡緩緩走出來,步伐穩定,神態平靜。她身後黑緞披風獵獵飛卷,披風上金色牡丹翻騰作舞,恍然如生,近乎張揚地招展於天地間。
她停在朔月面前。
這一刻牡丹般雍容明豔的女子,自有沉凝肅殺氣息淡淡生。
“讓住持來爲她剃度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