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崇烈皺了皺眉,顯然對她的回答不怎麼滿意,但是看到她平淡而堅決的神情,到嘴邊的嫌棄和反對之語又頓了頓。
時間如最好的刀鋒,不斷雕琢着每個人。她比起初見時變了很多,又似乎一直沒變。
他爲什麼不廢了她?
真的只是因爲蕭景暄的威脅?
答案或許他自己也說不清。
但他清楚,他的內心裡對她始終有種淺淡卻無法忽略的好感和喜歡。
在他眼裡,她向來是個溫和卻有主見,又自有種堅持在的女人。他願意看那些奼紫嫣紅千姿百態的女人巧笑嫣然,但那些都是妾室,是玩物,是有了下一個可以忘記上一個的,可林逐汐不同,她是他的妻室。即使是杜雲玲,也無法比擬她的堅持和自主,她像一株秀麗挺拔的喬木,伸展出安靜而堅硬的根系枝丫。
眼前的女子妝容精緻,眉目舒朗,神情平和恬淡如菊,蕭崇烈在瞬間晃了晃神,好像又看到初見時的林逐汐,錦衣華服的少女坐在客廳,雙手規規矩矩地擱在膝上,兩隻腳卻藏在月華裙裡踮了又放,放了又踮……想一想就不由自主地想笑,那個時候的林逐汐分明就是個外表端莊嚴肅內裡卻閒不住的小姑娘……
正殿的窗扇沒掩嚴實,風不大,卻還是將攏在角燈裡的燭光吹得不住的搖晃,映照下來的影子也跟着閃了腰桿。
蕭崇烈的嘴角即將揚起,卻又慢慢垂下,張開了拳頭,輕輕地一嘆,只淡淡道:“你看着處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迅速解決就是。”
遊廊裡的宮燈是暖暖的絳紅色,一團又一團的淡紅氤氳在青磚地上,紅的外面再團上一圈夜色的黑。
林逐汐的目光掠過門口那片淡黑燈影,輕輕地抿起嘴角,知道他退讓到這步已經不容易。但換個角度想,這是不是也代表平成大長公主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沒那麼重要。她順從地垂下眼瞼,“後天的滿月酒宴上,臣妾定然會問清楚。”
她私心也不認爲這是良緣,大長公主的嫡幼女,千嬌萬寵一呼百應,未必能適應林逐淵高不成低不就的身份。這不是她看不起林逐淵,而是按世俗眼光來說,的確如此。右相府現在又不可能分家,如果這兩人結合,不可能越過右相府的居住環境。
蕭崇烈這回滿意了,點了點頭,鄭重表示:“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平成姑姑那邊需要交代。”
“是。”林逐汐低眉斂目,漠然答。
沒本事管住女兒卻很會找別人的麻煩,理直氣壯地不將別人的終身大事當回事的長輩,難道還能是什麼講道理的正直人?蕭崇烈該不會是怕對方蠻不講理,自己又不好和一位女性長輩計較,才催她迅速擺平林逐淵吧?
皇后出宮的禮數隆重而盛大,尤其是皇后還帶着當今膝下唯一的皇子。七寶華蓋的馬車從宮門疾馳而出,直奔城東歐陽府。
歐陽愷雖是平民出身,但有能力有手腕也有好人緣好地位,這場滿月酒辦得絲毫不顯寒酸蕭條。
但現場的氣氛還是在林逐汐到來後顯得
更加火爆了點。
馬車一停,便有小內侍手腳麻利地湊上前去,將下馬車的小杌凳擺好,林逐汐垂首斂裙,將下馬車,衆人便齊整地磕頭叩首,齊聲唱福。這個禮數是旁人是受不起的,等林逐汐說道平身免禮之後,貼身宮女們才直起身來,規規矩矩地跟在林逐汐身後。
兩廂見過禮,女眷們紛紛涌上來問安,太夫人和林錚韓夫人都迎出來問候,林逐汐笑吟吟地上前扶住太夫人,“祖母小心,孫女扶您進去。”
見做孫女的這般看重自己,太夫人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幾分,連腳下的步子都穩當很多,旁邊的女眷們紛紛誇林逐汐孝順,太夫人臉上都笑開了花。
畢竟林逐汐和她沒有血緣,她的親孫女林韻瀾只是生了女兒,林逐汐卻破例親自出宮道賀,絕對是將面子給足了。
衆人圍着林逐汐進了屋,林逐汐不怎麼喜歡應酬,也知道上來和自己說話的人沒完沒了,她一心二用地應付着上來攀談的夫人小姐們,目光時不時掠過門口。
林逐淵的身影出現時,她的眼睛一亮,兄妹倆默契地交換了個眼色,林逐淵不動聲色地去找歐陽愷敘話。
林逐汐趁着夫人們上來拉關係說話的空隙向韓夫人笑眯眯地道了喜,順理成章地提到去後院看望嬰兒。
林韻瀾的身體恢復得很好,精神好的很,但今天人多,她有躺倒在牀偷懶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府上就她和歐陽愷兩個主子,自然非常自由,她的月子期是在韓夫人的精心照顧下度過的,想回孃家住也都是愛住多久就住多久,日子過得舒適自由,整個人都神采飛揚。
林逐汐進門時,她正閒適地逗弄着女兒。
林逐汐一眼看到她紅潤有光的面色,就知道這人生活滋潤,不由暗暗羨慕,覺得姐妹三個,就林韻瀾最有福氣。
“堂姐身體可好些了?”她微笑問。
林韻瀾看到她,明顯興奮起來,“汐兒你真的來了?”
“我還逗你不成?”林逐汐噗嗤一笑。
林韻瀾眉開眼笑,“不愧是好姐妹,你夠意思。”
“又不是外人,你何必特意起來?坐下說話就是。”林逐汐揮了揮手,示意她不用見外。剛出月子的產婦不宜久坐,林逐汐也算過來人,自然明白。
林韻瀾在丫鬟們的服侍下再度躺好,毫不客氣地點頭,解釋道:“我就說不用在意這些禮數,但母親說不管你在不在意這都是我必須做的。”
林逐汐啞然失笑,坦然上前看向紅彤彤的襁褓。“這是外甥女?你可得讓我瞧瞧。”
“必須的。”林韻瀾驕傲地仰起頭,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我的女兒漂亮的很,肯定能讓你大吃一驚。”
林逐汐沉默。
她此時已看清女 嬰的樣子,自然是大吃一驚。卻不是因爲漂亮,而是這孩子,老實說有點醜。
扁平幼小的容顏,其實看不出美醜,但頭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根頭髮,外加似睜非睜的小眼睛,長得真心不怎麼樣。
當然,這種得罪人的話,她肯定不會傻得說出口,再看到林韻瀾滿臉的驕傲自得,她很厚道地忍住笑意,說了不少好聽話,將林韻瀾哄得美滋滋的,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和丫鬟們的阻攔,硬是又坐了起來,將女兒抱在懷裡又哄了一會兒。
沉浸在母愛裡的林韻瀾,眼中散發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
林逐汐凝視着林韻瀾驕傲而滿足的樣子,眉梢眼角都蘊滿了笑意。
林韻瀾的目光落到連枝懷裡眼珠骨碌碌直轉的嬰兒身上,見他左顧右盼精神煥發,不由笑了,“看來小殿下長得很健康,那我們可就放心了。”
林逐汐微笑着接過兒子,感受到母親熟悉氣息的孩子愛嬌地蹭了蹭她的臉頰,咿咿呀呀的說着他自己明白的話,雄赳赳氣昂昂地擡起頭俯視衆生,覺得自己特別威嚴。
林韻瀾樂得哈哈直笑,心想小孩子什麼的真是太可愛了。
林逐汐在牀邊坐下,示意奶孃將女 嬰抱走,免得她家閒不住的小子不老實了活動手腳時傷害到女 嬰。
下人們退出去林逐汐的四個心腹宮女們守在門窗下,林逐汐這才悄悄地鬆口氣。
宮中蕭崇烈看似對她寬和,實際上防她防得緊,她從來不敢放鬆警惕,也只有在林韻瀾這裡可以稍微放鬆一下。
回想前塵,她可以確定林韻瀾夫妻倆甚至三叔一脈和韓家都是蕭景暄麾下,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就算將來右相府有什麼變故,林氏一族也不會斷絕血脈。
“前線的情況怎麼樣?”她知道林韻瀾肯定清楚,也沒必要遮遮掩掩。
“戰報傳遍朝廷,你難道沒聽說?”林韻瀾挑眉。
她們都是聰明人,不該說的話從來不說。林韻瀾不會問他們的關係,她也不會問林韻瀾在他麾下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林逐汐搖頭:“我想知道的是戰報上沒有的細節。”
“攝政王首戰告捷,以反間計破壞白虎部和貔貅部聯盟,殺青羊部首領。將他們打出青唐城,一鼓作氣連續奪回四城,如今雙方僵持在明春城下。”林韻瀾細數着最近的戰報,心想不管蕭景暄實力如何,接下來的戰況估計都會放緩。
“如果我是蕭景暄,大概也會在適當立威後給自己爭取足夠的利益和發展空間。”林逐汐的指甲劃拉着被子,劃出深深的凹痕,仿若等待陷人於其中的深坑。她的心裡不是沒有失落,面上卻淡漠,“與其主動出擊,不如看他們內耗。”
林韻瀾目光一閃,“你的意思是……”
“我不信你不明白。”林逐汐凝視着她的眼睛,輕聲說。
林韻瀾嘆口氣,沒想到竟連她都看出來了。“青羊部的背後……”
“貔貅部首領控制在手上的那位其木格公主,就是最大的破綻。”林逐汐篤定道:“雖然強者爲尊的世界裡沒有男女之分,但她可還不算強大。哪怕她有智謀有美色可以糊弄住貔貅部首領,但至今安然無恙……誰在保護她?或者說,她在等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