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燭高燃,一燈如豆。
沉重的木門咯吱一聲就被打開,托腮而坐的女子緩緩回過頭去,粲然一笑,就站起身來,迎了上去。
“劉大人走了?”
“恩。”秦之炎順從的脫下外袍,交到青夏的手上,拉着她坐回桌子旁邊,牽起她的手,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冰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說道:“怎麼這麼冷,吃過藥了嗎?”
青夏點了點頭,指着桌子上的白瓷碗:“剛剛吃完,還喝了一碗蜂蜜水,好苦。”
秦之炎笑道:“良藥苦口,這樣對你的病纔有好處。”
“我知道了。”青夏笑着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還怕吃藥嗎?不過白石先生的藥的確苦的要命,他好像是故意的,要報復前天被大黃偷吃那棵老參的仇。”
秦之炎灑然一笑,寵溺的掛了一下她的鼻尖,說道:“淘氣!”
青夏呵呵笑着,爲秦之炎倒了一杯茶,兩人隨便說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天色漸漸就晚了下來。秦之炎站起身來,想要離去,青夏起身相送,毫無半點不適之態。
“依瑪兒。”即便沉着如秦之炎,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過身來,在出門前輕聲說道:“那件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一定……”
“我知道。”還沒等秦之炎說完,青夏連忙截斷了他的話,笑着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妥善處理的,我一點都不擔心。”
秦之炎微微一愣,隨即一個大大的笑容就浮現在臉上,他笑着撫摸着青夏柔順的長髮,說道:“那就好,早點睡,明天還要趕路。”
“恩。”青夏點着頭,目送秦之炎走出房門,臉上的笑容終於慢慢隱去,腳步沉重的坐在牀榻上,頭開始劇烈的疼痛了起來,大黃嗚咽着在下面咬着她的裙角,輕輕的搖着尾巴,脖間掛着一塊潔白溫潤的玉牌,拋去那冰冷的寒意,末尾的字合在一處,赫然就是那個男人的名字。
這就是他的名字的由來嗎?
一個從未得到父母半點疼愛的孩子,果然連名字都是這般的孤寂和冷漠,生來就註定了一生坎坷的路途。
如果說,當日的地壑開裂,給自己和楚離一個獨處的機會,打碎了莊典儒完全滅絕王者內心希望的瘋狂計劃。那麼自己現在,是不是又在殘忍的走着這條老路呢?青夏慘淡一笑,曾經的她,妄自以爲依靠着自己的綿薄之力就可以扭轉乾坤,卻不知不過是將他推入另一個更加深邃的深淵罷了。一直以來,都是她的自以爲是和自不量力在左右的身邊的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她太過於相信自己的力量,太過於崇拜自己的能力,事事出頭爭強好勝,纔會將自己,也將自己最在乎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推到一個艱難的絕境。
無論是楚離、楊楓、抑或是之炎。
她一次又一次被人利用,無非是因爲被人摸透了秉性,她自以爲是別人的救世主,卻不知在不知不覺之中,就成了他人掌下的棋子,倒懸利鋒,害己害人。
既然如此,就索性拋卻那些固執的執念,安心的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未來的路,她已經選定,就不可以再去回頭,前途再是坎坷,風聲再是鶴唳,也必須堅定的走下去,那些擾亂人心,不該存在的想法,就全都留在冰冷刺骨的白鹿原上吧,過多執着,終究害人害己。從此以後,她是依瑪兒,再不是莊青夏。
第二天一早,炎字營就離開了錦繡城,上了官道,一路向着咸陽城走去。
中國歷史上的咸陽位於陝西省八百里的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宗山亙北,山水俱陽,故稱咸陽。東接西安,北臨甘肅,是古代絲綢之路的站。當年青夏剛加入軍隊的時候,曾經在甘肅駐紮半年,處理管道中的凍土。閒暇的時候,也曾到過這座曾經被13個朝代立爲京畿之地的華夏都,只是當時的咸陽和自己面前的這座咸陽城,卻有太大的不同,甚至除了名字之外無一相似。
一千年的歷史更迭之中,咸陽古城屢次受創,秦王室因爲各種原因屢次遷都,最後定都在江南繁華之地,知道三百年前帝國分崩離析,偏安北垂,改長安爲咸陽,定位爲都,纔有了眼前這座氣勢磅礴的宏偉都城。是以自然不會有那種“渭水橋邊不見人,摩挲高冢臥麒麟”的歷史奇觀,青夏撩起簾子,看着眼前這座雍容典貴、厚重豪邁的都城,只感覺一股世事無常的荒謬之感登時襲上心頭,歷史歲月滄桑鉅變,每一個細微的變遷,都會引起後世巨大的改變。那麼,現在她的出現,又會引起未來怎樣的變遷呢?
一陣轟然厚重的長號陡然吹起,萬千號X齊聲長奏,嗚嗚聲響,直如塞北狂風,萬千馬匹齊聲長嘶,咸陽外的官道之上,沿路衛水香湯,百姓跪拜,衣衫相連,人頭X涌,東城門外處百官迎候,戰士盔甲銀光閃爍,在一身明黃衣袍的年輕男子的帶領下,恭迎着大秦戰神的凱旋而歸。
秦之炎一身銀白盔甲,眼神銳利,斜眉入鬢,薄脣挺鼻,渾身上下充滿了凌厲如刀鋒般的鋒利寒芒。這一刻,他收起了他的全部溫和和淡漠,散發出一個絕代將軍王者所應有的傲視鋒芒,高居於戰馬之上,以雷霆強勁的態勢,緩緩的走向那座虎踞龍盤的厚重城門。
青夏緩緩的放下簾子,面目沉靜,微閉雙眼,靜靜等候着這咸陽城帶來的場漫天豪雨。
青兒碧兒兩名小丫頭安靜的坐在一旁,只聽外面山呼海喝聲轟鳴而起,咸陽城的百姓們自發而出,齊齊於城門之前,迎接這位大秦皇室中,最爲優秀出色的皇子。
黃袍男子站在高大的龍輦之上,面容清俊,眉眼和秦之炎有五六分相似,緩緩伸出兩隻修長的手臂,對着下馬走來的秦之炎朗聲說道:“歡迎我們大秦的刀鋒!舉世無敵的鐵血戰將!大秦宣王!”
“參見宣王!”
文武百官齊齊跪伏於地,聲勢驚人,秦之炎立於龍輦前百步之外,鏗鏘跪在地上,朗聲說道:“臣弟參見太子殿下!”
“哈哈!”黃袍男子朗笑着走下來,來到秦之炎面前,伸手扶起這位自己屢次想要置之於死地卻屢次遭到反噬重創的弟弟,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說道:“三弟白鹿原上剷除白鹿堡,逼得西川皇室開放了兩處通商馬場,揚我大秦軍威,不愧是我大秦的戰神!”
秦之炎笑笑着站起身來,和煦說道:“大哥,父皇身體還好吧?”
“好,父皇老當益壯,一餐飯能吃一斤牛肉,身強體健,就是時時叨唸着你,說你長大出息,爲我大秦開疆添土,是他的好兒子。”
秦之炎眉梢一挑,剛要說話,突然一衆長身玉立,風神玉郎的華服男子齊齊聚上前來,三哥三弟的叫個不停,親熱的勾肩搭背,完全沒有一般皇室裡禮教衆多的拘束感。
秦之炎一一回禮,只見一名紫袍男子從人羣之後緩緩走上前,相比於其他人,此人的面容和秦之炎竟然有七八分相似,無論眉眼輪廓,都幾可亂真。秦之炎微微頓足,淡笑的迎上前去,恭敬一拜道:“二哥什麼時候回的朝,不是在東邊整頓河道嗎?”c手機看訪問a
被秦之炎稱爲二哥的男子面容淡定,一雙眼睛仿若靜湖封凍,鋒芒不露,赫然正是秦皇室中唯一能同秦之炎分庭抗禮的燕王秦之義,只見他笑容和煦的說道:“今天風調雨順,東部官吏政績出色,河道無損,想必定是一個大豐年。下月初八是父皇的六十大壽,我早些回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幫上各位兄弟一把。”
太子秦之顯接口道:“二弟在東疆一帶整頓吏治,清理河道,收繳春稅,大小事情都做的滴水不漏,父皇十分開心。”
秦之炎笑着說道:“二哥向來心思細密,做事謹慎,如今掌管東疆錢賦大權,實在是東疆百姓之福。”
太子朗笑道:“那是自然,說起來三弟要比二弟小上兩歲,二弟掌管北疆已經六年多了,二弟兩月前菜登位已經是我大秦的損失了。”
“大哥說笑了,”秦之義面容沉靜的說道:“父皇是想要多鍛鍊臣弟,能多得六年的時間在父皇身邊聆聽教誨,是臣弟的幸運纔是。”
太子微微一愣,隨即連忙笑着說道:“說的對,說的對,這麼說來那反倒是我最佔便宜了,能一直留在父皇身邊,哈哈。”
衆人七嘴八舌的齊聲笑着附和,太子一手拉着秦之炎,一手拉着秦之義,後面跟着十多個還沒有外放的皇子親王,還有一衆旁系秦氏子弟,浩浩蕩蕩的走進了秦都城門。
兩旁百姓兩道高呼,不時有百姓上萬言書於後方的禮部官員,全是一些對秦之炎歌功頌德的言論,更有大商戶做出了X旗黃幡,寫着秦之炎的名號,上面用細小的圖案畫滿了長命鎖百歲公的圖畫。秦之炎的風頭,一時蓋過了其他所有的皇子,想必就算是秦王出行,也必定沒有這樣的待遇。
青夏坐在車裡,隔着紗簾望着外面聲勢浩大的場面,一雙好看的眉毛漸漸的緊蹙在一起,青兒碧兒兩個小丫頭天真無邪,興奮的眼角含笑,不時的悄悄的掀開簾子,指手畫腳的比劃着。
青夏卻遠沒有她們這樣樂觀,秦王好妒,疑心病頗重。據說當年他剛登上帝位的時候,爲防外庭大臣叛亂,竟然開設了一個內廷,上至各家女眷,下至大臣家中的車伕僕人,都可直接上書皇帝,舉報大臣對皇帝的不敬或是奇怪之舉。兩年間,因此原因被不明不白斬殺的大臣數不勝數,使得大秦境內人人自危,讀書人寧肯去鄉間教書也誓不爲官,後來還是在三公九卿的齊齊上書反對下,才漸漸取締這項政策。
現在從青夏的角度看來,秦王應該不是在百官的壓力之下解除了這項措施,十有八九是因爲內廷的開銷太大,所需人手太多,入不敷出,財政無法支撐,才無奈取締。雖然如此,但是大秦的探子確實四國中最爲神出鬼沒的,比之燕回的精銳密探燕子絲毫不落下風,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監視網,監控着全國各方權貴的一言一行。如今秦之炎方一回城就受到百姓這樣的擁護和愛戴,秦王怎會不起疑心,想必還沒到秦太和宮,關於秦之炎的密報就已經被擺上了秦王的案頭。
炎字營大部分士兵都被安排在城外的京畿大營中紮營,只有三百鐵衛跟隨着秦之炎進了城。帶着青夏和後面二十多輛馬車一同前往了位於城北的宣王府,而秦之炎則隨同太子和一衆文武百官去了秦王太和宮。
剛一到地方,身後的二十多輛馬車就傳來一陣紛亂的嘈雜聲,青夏在青兒碧兒的扶持下緩緩下了馬車,只見身後二十多輛馬車裡走下來七八十名盛裝女子,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滿身濃厚的脂粉之氣,正是十七江華王送給秦之炎掩人耳目的青樓女子。
儘管秦之炎已經讓她們各自返鄉,或是找炎字營中有意之人婚配。但是仍舊有大部分女子選擇了留在宣王府,畢竟在她們眼裡能嫁進王府都是一步登天的美事,天上掉餡餅的機會不是每天都有的,按她們想來只要抓住機會,接近宣王,定能一朝得寵飛上枝頭,即便是做一個侍妾,也好過做一名粗鄙大兵的正室。青夏看着嘰嘰喳喳花枝招展的一衆女子,不禁大搖其頭,對江華王的眼光十分失望。
連舟奉命回來照顧青夏,連忙畢恭畢敬的來到青夏身邊,恭敬的行禮說道:“姑娘,請跟我來。”
宣王府位於城北,佔地極廣,即便秦之炎是個淡泊之人,但是表面上的功夫還是不得不做,整座王府氣勢磅礴又不失清幽典雅之氣,三四百名王府僕役站在門口,檢閱一般的等待着青夏的審覈。
連舟一一介紹道:“姑娘,這是王府的大管事祥叔,是王爺奶孃的丈夫,在王夫已經十年了。”
青夏點頭行禮道:“祥叔。”
五旬老者一身X袍,一副老實的模樣,連忙回禮道:“不敢不敢,姑娘直接叫小人名字李祥就行。”
連舟繼續指着排在第二位的三十出頭的男子,說道:“這是祥叔的兒子,現在是王府的外物採辦,是二主事。”
男子身材挺拔,雖然穿着一身下人的衣服,但是也難掩精幹之色,聞言連忙懂事的給青夏行禮,說道:“鎮韜給姑娘請安,祝姑娘身康體健,永葆青春。”
青夏掩嘴一笑,說道:“呈李大哥吉言。”
隨後,就是王府的三管事、四管事、秦之炎的奶孃,王府女婢,各房各殿的下人。
然後爲青夏安排緊靠着秦之炎主臥的青鸞閣爲居所,而青夏的私人物品,則直接搬到了秦之炎的臥房之中。至此,那些下人和隨同前來的青樓女子們終於知道了青夏的身份。不管這個姿色並不在上等的女子來歷如何,能得王爺這樣的安排和禮遇,定然必是王府的女主人無疑。一衆青樓女子有喜有憂,喜的是這樣姿色平常的女子都能得王爺寵信,自己不是更加勝券在握,憂的卻是原本聽說王府並無女眷,現在自己剛來就冒出一個這樣受寵的女子,不得不說是時不與我。
青夏衣衫素淨,面容清麗,在一衆包羅萬象的眼神之中,緩緩的走進了代表着宣王府女主人地位的青鸞閣大殿,轉過身來,緩緩的坐在了檀木雕花的軟椅之上。
“姑娘,”祥叔緩緩的走上前來,將一個金黃色上罩紅布的托盤呈了上來,說道:“這是王府的田契、房契、地契、賬簿、外面的十八家商號的收支、財務部的財務記載、還有各房的鑰匙、內務府的印信、朝廷下份的份利、還有所有下人的名單,都在這裡了。”
青夏微微一愣,接在手裡,托盤並不是很重,但是青夏卻感覺有那麼重的重量壓在了自己的手上,同時,一層暖意像是一捧火一樣包圍了心頭,她知道這不僅僅是秦之炎的家,更是他對自己滿滿的信任。或許,從今以後,這個地方也是自己的家了。女子嘴角淡淡而笑,掀開紅布,略略一掃,就清點完畢,擡起頭來笑着對老者說道:“多謝祥叔,我事後會認真查看的。”
祥叔慈祥一笑,說道:“姑娘言重了,我們大夥早就盼着王爺能娶回一個女主人,幫着王爺管理這偌大的一個家業,現在姑娘來了,真是太好了。”
這單純的老人已經將青夏當成了秦之炎的妻子,青夏也不反駁,欣然受之。
祥叔又說道:“姑娘若是有什麼地方不明白的,可以問我,也可以問我兒子。”
青夏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這時,李顯突然在門外叫道:“青姐,蓬萊的信鴿。”風風火火的就跑了進來。
半布爾和那克多畢竟是北地人,並且心心念念要爲母報仇,當日離開白鹿原的時候,怎麼也不肯跟隨炎字營回咸陽。秦之炎無奈,只好親筆修書給北疆大營將領,要他照料兩人,安排他們從軍。李顯天分頗高,又是漢人,飽讀兵書,對於青夏所教掌握的也極快,秦之炎爲防青夏寂寞,就將他帶在了身邊,作爲青夏的親衛,貼身保護。由於來了帝都,李顯的名字中“顯”字同太子殿下的名字相同,爲防忌諱,改名李業。
青夏接過他手中的信鴿,展開信件一看,原來這半月來,祝淵青終於打通了洪天水牢的坍塌之處,卻並沒有找到楊楓和七樹妖女烈雲髻,兩人就好像憑空消失掉了一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蓬萊衆人百思不得其解,懷疑地下另有密道,目前正在尋找。
青夏看了反而鬆了口氣,地下並無大的猛獸,既然沒找見屍體,就說明兩人沒死。楊楓武藝超羣,七樹妖女蠱毒無雙,爲人謹慎,想必是另找到了密道,得以逃生。她快速修書回信,讓祝淵青繼續尋找,另外關閉通道,小心不要讓外人潛入。就放飛了信鴿。
白鹿原一戰,蓬萊仙谷名聲大噪,展現於世人面前,各國權貴無不側目。好在蓬萊地勢險要,除了有譚素凝那樣身份的內應,或者有七樹妖女那般百毒不侵的身子才能下的谷底。如今祝淵青掌權,他爲人謹慎,內應的機率很小,就算有高人下得谷底,十人八人也不會影響大局。
“姑娘,該喝藥了。”碧兒端着一隻藥碗,走了進來,青夏接過來一飲而盡,還沒擦乾淨嘴角,就聽外面有人匆忙跑進來,對着屋外的連舟耳語一般,青夏微微揚眉,之間連舟眉頭緊鎖的走進來,沉聲說道:“姑娘,太和宮傳來命令,着你立即進宮。”
“進宮?”
青夏眉梢一挑,沉聲說道:“什麼人下的旨?”
“是……”連舟想了想,沉聲說道:“是瑤妃娘娘下的懿旨。”
“瑤妃?”青夏微微皺起眉來,完全不知道這個瑤妃到底是什麼身份,又爲何要傳召自己。
連舟提醒道:“瑤妃娘娘,是殿下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