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夏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跌跌撞撞的衝了村子,到處都是燃燒的大火,到處都是熟悉的面孔,可是那些往日裡慈樣淳樸的人們,此刻全都化成一具具冰冷的死屍,以各種猙獰的姿態倒在村子裡的各個角落。鮮血早已凝固,絕望的灑遍每一寸土地,鮮紅的血液浸透了白色的雪原,空氣中有着令人作嘔的腥臭。青夏的眼睛已經紅了,心裡面是大片大片雜草般的荒蕪,腳步踉蹌,似乎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阿媽!”淒厲的慘叫聲突然響起,青夏的身子被牢牢的釘在原地,她轉過頭去,就看到多伊花大嬸殘破不堪的屍體。
這個生了四個孩子的女人早就已經不再年輕了,她已經四十多歲,滿面辛苦工作了一輩子的風霜。可是儘管這樣,她仍舊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而且是以最殘忍最滅絕人性的方式。
青夏的眼梢都幾乎在微微的抽搐,她瞪大了眼睛,不想讓眼淚流下來,雙拳緊緊的握着,嗜血的殺氣在胸腔裡橫衝直撞。已經很久了,她沒有這樣的恨,這樣無法抑制的希望手裡可以有一挺重量型機關槍,可以衝出去將那些人渣全部殺掉。她的嘴脣顫抖着解下身後的大裘,蓋在多伊花大嬸的身上,並在下面爲多伊花大嬸穿上被扯碎的褲子。
她知道,她的心被戰火挖走了,爲什麼無論她走到哪裡,可要遇到這些事情,那些血光和殺戮如影隨形的跟隨着她,沿着她的腳步,走遍她所能走遍的一切土地。究竟是她的錯,還是這個時代的錯?究竟是她給這裡帶來民災難,還是這個混亂的時代自身所包含着的災難?
帝王博弈,百姓何辜?
他們都是平民啊!她們已經躲避戰火到了這個地方,爲什麼死神還是不看放慢他的腳步?
“啊!”那克多突然厲喝一聲,聲音淒厲好似鬼哭,充滿了巨大的悲憤和無法釋放的絕望。他跳起身來,衝進屋子拿出長刀,一雙眼睛像是野獸一樣通紅,翻身上馬就向着大門衝去。
“站住!”青夏一把拉住馬繮,冷着臉厲聲叫道。
“放開我!”那克多紅着眼睛,大叫道:“我要去殺了他們!”
“你這個樣子是去報仇嗎?”青夏雙目圓瞪,半步也不退後,沉聲說道:“你這是去自殺!”
“放開我!”那克多已經再也聽不進去任何話,他眼睛一片血紅,嘴脣顫抖,額頭上青筋迸現,突然轉過頭厲聲對着班布爾大聲叫道:“班布爾!就讓阿媽白死了嗎?”
班布爾滿臉淚痕的從地上爬起來,用手背在臉上一抹,也衝進屋子拿出一把刀來,爬上另一匹馬就要衝出去。青夏攔在兩人的身前,眼眶通紅,可是仍舊堵在門口,不肯讓路。
“夏青!”那克多一把抽出了長刀,指着青夏大聲的叫道:“你給我讓開!”
青夏高高的仰着頭,看着這兩個遭遇大變的少年,只覺得心已經痛的無可附加。這一年來多伊花大嬸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又一次的浮現在眼前,她的眼淚順着尖瘦的臉頰流了下來,但是仍舊擋在兩人的面前,沉聲道:“我不能讓你們去送死。”
“你!你怎麼不躲?”班布爾一把從馬上跳了下來,跑到青夏的身邊,緊張的扶着她大聲的叫着。
“你們若是還認我這個姐姐,就聽我的。”青夏面色雪白,傷口很大,鮮血泉水一般的涌了出去。她的聲音很輕,靠在班布爾的身上,好像隨時都會昏過去一樣。但是,仍舊是瞪圓了眼睛,眼巴巴看着兩個少年。
那克多一把扔下長刀,突然大叫一聲,痛哭失聲了起來。
“潔瑪阿古!”班布爾抱着青夏越來越軟的身子,哭着大叫着她的名字。
青夏緊緊的拉住了班布爾的手臂,用盡了力氣沉聲說道:“找到阿茉葉和西林辰,一定要,找到他們。”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青夏甚至以爲一切只是一場夢,她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西林辰沉靜的雙眼,他的額頭上包着紗布,一看就是捱了打。可是這些絲毫無損於他寧靜的氣質,見青夏醒來,他的眼睛登時煥發出一絲光彩,連忙端起一個瓷碗,遞到了青夏的嘴邊。
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猛地從肩膀處襲來,青夏皺了皺眉頭,聲音沙啞的說道:“阿茉葉……”
“放心吧,沒事。”西林辰的嗓音也是啞的,但是比起青夏來卻好了很多。他緩緩的舀了一勺黑色的湯藥,小心的吹了吹,遞到青夏的嘴邊,說道:“喝藥。”
青夏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出來。她從來不是一個軟弱的人,但是不知道爲什麼,自從來到這個詭異的時空之後,就開始變得越來越愛哭了,好像上一輩子沒流過的眼淚全部都攢到這輩子來流一樣。她的生活像是無根的浮萍,從一個地方漂泊到另一個地方,沒有一點安全和歸屬的感覺,天下真的很大,可是卻真的沒有可以平靜度日的樂土。
西林辰靜靜的看着她,拿起桌子上包紮用的白色絹布,爲青夏拭去眼角的淚水,聲音清淡的說道:“是穆連人來了,我去後面的林子救阿茉葉,結果多伊花大嬸……夏青,我對不起你的囑託。”
青夏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會武功,能救下阿茉葉已經不容易了,是我不好,不應該留你們幾個在家,我明知道穆連人近來不安分。”青夏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的哽咽了起來。
西林辰畢竟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見青夏這個樣子微微有些慌亂,他伸出手來緩緩的握住了青夏的手,低聲說道:“不要難過了,你也受了傷。”
“潔瑪阿古,你醒了嗎?”班布爾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青夏連忙擦乾淨眼淚,西林辰走到門口,打開了門,班布爾和那克多一起走了進來。
“潔瑪阿古,我傷了你,你罰我吧。”那克多突然跪在了青夏的面前,低着頭沉聲說道。
青夏知道,北地人向來是不會輕易給別人下跪的,她看着那克多頹唐的樣子,心下一酸,微微的搖了搖頭,說道:“你起來吧,我不怪你。”
“潔瑪阿古,我們兄弟倆有一件事要求你。”那克多不但沒有站起來,班布爾反而跟着一起跪下去。
青夏微微一愣,默想了想,沉聲說道:“如果你們是要去和穆連人拼命,想把阿茉葉託付給我照顧,那我告訴你們,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兩兄弟一愣,對望一樣,然後齊齊轉過頭來,班布爾誠懇的說道:“潔瑪阿古,我們不是去跟穆連人拼命,但是我們想去從軍,希望你能答應。若是你不答應的話,我們就把阿茉葉送到米達郡的姆媽家裡,她是阿茉葉的接生姆媽,一定會照顧她的。
青夏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她冷冷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兄弟倆,沉聲說道:“既然你們已經做好了打算,何必再來問我。反正我說什麼,都不會改變你們的心意的。我只圾告訴你們,有些責任是你們自己必須去承擔的,不要以爲託付給別人,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班布爾低着頭,終於還是說道:“對不起,潔瑪阿古,雖然我們已經做好了決定,但是還是要告訴你一聲。因爲在我們心裡,你已經是我們的親人了。”說罷,就站起身來,和那克多走了出去。
“青夏,”西林辰見青夏愣愣的又流下淚來,輕聲問道。
青夏沒說什麼,翻個身臉朝裡面,再也不說一句話。
第二天一大早上,班布爾和那克多就早早了起了身,收拾了行裝戰馬,想過去跟青夏告個別,見她房門緊閉,就沒有走過去。阿茉葉縮在那克多的懷裡,小傢伙昨晚哭了一夜,現在困的不行,就馬上就打盹來。
三人緩緩的走出家門,將大門小心的關了起來。最後再望一眼一片狼藉的村子,就向村頭走去。
天還沒亮,四下裡濛濛一片,到村頭的時候,突然只見一片霧氣中站在兩個人,兩匹駿馬聽見班布爾兩人的聲音驀然揚聲長嘶,就像是見到了主人一樣。
“潔瑪阿古!”
班布爾和那克多齊聲驚呼,青夏和西林辰牽着馬緩緩的從濃霧中走出來,青夏俏臉寒冰,沉聲說道:“就打算這麼一聲不吭的走了是吧?”
“潔瑪阿古,我們……”
“不用跟我說這些廢話,昨天晚上還說拿我當親人,你們就這樣對待親人嗎?”
那克多見青夏穿着一身男裝,頭髮盤起,臉上還塗抹了黝黝黑的,疑惑的問道:“潔瑪阿古,你這是幹什麼啊?”
“你說我幹什麼?”青夏冷哼一聲,沉聲說道:“沒有我跟着,你們兩個可能連去西川的路都不會走。”
“潔瑪阿古,你要送我們去嗎?”班布爾大喜說道。
“哼!”青夏一扭頭,就爬上馬背。一旁的西林辰笑着小聲說道:“夏青是不放心,要跟你們一起從軍,好有個照顧。”
“什麼?她怎麼能從軍呢?”
“噓!”西林辰連忙壓低聲說道:“怎麼不能,要不是我站在這,你們認得出她來嗎?她也是不放心你們。”
班布爾鼻子頓時一酸,低聲說道:“我們,我們對不起她。”
“好了,”西林辰拍了拍班布爾的肩膀,小聲說道:“小點聲,夏青會不好意思的。”
太陽緩緩的升了起來,衆人向着西川的方向緩緩走去,身後是給了青夏一年安靜生活的村子。
他們還不知道,因爲他們今日的決定,未來的一切將會發生多麼大的改變。歷史的巨輪在緩緩的運轉,命運終將會把那些人的星圖牽扯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