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南府黎子厚的資料已經很晚了。
青夏撩起大帳的簾子,看着外面一片蒼茫的夜色,突然間覺得有一塊巨石狠狠的壓在她的心上。
答應楚離留在南楚,並不是一時衝動,也並不是所謂的同情和憐憫,楚離作爲南楚的帝王,登基之前就必然要有一部自己的血淚史,這是所有蹬得高位的人共同需要付出的代價。感動只是一時的,對於一個合格的特工來說,理智永遠要凌駕於感情之上,之所以留在這裡不走,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楚離與南疆開戰,戰火線封鎖了南楚的整個邊界,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堅壁清野的百萬大軍的防守下安然逃脫。當初她在秦之炎的幫助下,輕而易舉的走出了還巢邑的大門,而那個時候戰爭還沒有爆發。那麼由南楚偏遠的東線逃跑,並且還遭到三方人馬追擊的楊楓,此刻就一定還在南楚境內。
對於楚離,她還沒有天真到以爲他會爲了自己,放棄緝拿楊楓。青夏曾經多年從事特工行業,見慣了各國上位者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爲,任何時候,她都不會去相信虛無縹緲的感情和人性,對於一個在生死邊緣遊走的人來說,實力和能力,纔是決定一切問題的關鍵部分。
所以,青夏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爲楊楓掃清道路,除去一切擋在前方的障礙。
而在這之前,爲楚離做點事情當做回報,也不無不可。
這並不算是利用他,一切事情都是要有利息的,自己爲他蕩平權利路上的絆腳石,收取一點報償也理所應當。
夜裡的風有一絲絲微涼,青夏披着厚實的棉袍,烏黑的長髮在腦後利落的打了一個馬尾,清爽乾淨,看起來精神十足。剛看到楚離的中軍大帳,一陣吵鬧的聲音突然傳了出來,青夏一愣,微微挑眉,這個時候軍議應該已經結束,會有什麼人還留在這裡。
逐蘭夫人臃腫的身材登時出現在腦海之中,一絲怒氣在心頭升起,雙眸中登時閃過一絲寒芒。
“憑什麼要我回去!”
一聲清麗的女子聲音突然傳了出來,聲音尖銳清脆,聽起來竟是十分年輕。
一名身穿白色武士服的女子突然從大帳裡踉蹌的被推攘出來,楚離的聲音帶着一絲怒意,隔着營帳的簾子,對着左右吩咐道:“把西林郡主送回去。”
“是!”兩名黑衣衛齊聲答應,說着就向着少女走了過來。
少女不過十六七歲,身材嬌小,面容可愛,可是這張可愛的臉孔此刻卻氣的發白,一把甩開兩名黑衣衛的手,對着中軍大營大聲叫道:“逐蘭那老女人都可以留在這,憑什麼叫我走?”
“逐蘭夫人是南府的代家主,身份尊貴,郡主說話還是留神些,若是被有心人聽到,難免會落人口實。”楚離聲音低沉,不帶一絲感情的沉聲說道。
“你怕她,我可不怕!”少女大叫一聲,一把推開旁邊兩名貼身親衛,對着中軍大營大聲叫道:“你等着瞧,我說道一定會做到!”說完突然轉頭,向着黑漆漆的夜色中,就狂奔而去。
青夏躲在火把的暗影裡,少女就在她的身前經過,卻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都站在那!誰也不許跟着!”啪的一聲鞭響,少女手拿火紅的鞭子,一下抽在一名想要跟上的下屬的身上,怒聲叫道:“敢上前一步的,就把腦袋留在原地!”
青夏眉頭微微一皺,想了想,還是小心的跟了上去。
這是楚離登位以來的第一場動亂,所投入的兵力極大,北營南北拉長十多裡,各方藩國齊齊助戰,營地大的不可思議。即便是青夏跟蹤技術高明,在不瞭解地形和躲避巡查士兵的情況下,還是不一會就把那少女跟的丟了。
剛轉過一座營地,就來到營地的外圍,青夏正想着用什麼方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出去,突然一陣細微的聲響傳到了耳朵裡。青夏聽力何等敏銳,更何況在這樣僻靜的夜裡,事有輕重緩急,掉頭向西走去,拐過一個蓄柴的高倉,就來到一片空曠的曠野。
“元年初冬,既以謫去,生於南而葬於南,生離鄉而死得歸。欲一面而不得,寧知此爲歸骨所耶?嗚呼!身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紙灰飛揚,朔風野大,汝於地下可冷耶?”
低沉的聲音突然在曠野中響起,青夏疑惑的探過頭去,只見漫天飄飛的紙錢飛灰,一名青衣素袍的年輕男子手拿一串紙錢,正蹲在地上默默的燒着。
青夏聽他碎碎叨叨的念着繁古的祭文,不由得緩緩皺起眉來,此人竟然在軍中偷偷祭奠死人,犯了軍中的大忌,若是被發現定然死無全屍,也不知道到底是誰?
“香橘姑娘,今日是你的頭七,林某軍務在身,不能去你墳上拜祭,只能在這裡聊表心意,希望你早日投胎轉生,再世爲人。”
素袍男子突然站起身來,青夏大吃一驚,沒想到那男人竟然是當初有過一面之緣的史官林暮白。那他口口聲聲所說的香橘姑娘,豈不就是楚離騙他說已經死了的自己?沒想到這個傻書生到現在還沒把自己給忘了,青夏心下不由莞爾。不過心道還是不要招惹這個人爲好,楚離也不會希望自己和他見面的,破壞了他們君臣之間的信任不說,還會耽誤這書生的仕途。
剛要轉身離開,突然又聽那書生說道:“香橘姑娘,當日匆匆一面,沒想到就此天人永隔。林某畫了一幅姑娘的畫像,原本想親自送給姑娘,現在看來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今日在此焚燒,以祭奠姑娘亡靈。”
說罷就拿出一卷畫卷,緩緩的打開,青夏轉頭望去,只見竟然和上次給楚離的那副一模一樣。
林書生舉着畫卷,高懸在烈火之上,一人多高的卷軸高高的舉過頭頂。畫中的女子容貌嬌美,眼神凌厲,看起來充滿了颯爽的英姿。林暮白一時間似乎有些發愣,直愣愣的看着畫卷中騎在馬上的男裝女子,熊熊的火舌,漸漸燒上卷軸的底部,發出噼啪的聲響。
“哎呀!不行!”
突然,原本高舉着畫卷的林書生大叫一聲,就拼命的彎下腰去拍打已經燃燒起來的畫卷,似乎是後悔了一般,手忙腳亂的拍打起來。可是火勢太大,忙活了半天,還是被火燒了大半,只剩下肩膀以上的部分。
林書生衣袖被燒的破破爛爛烏七麻黑,臉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捧着已經面目全非的畫卷,神情鬱悶,楚楚可憐,幾乎愴然欲滴,顯得十分滑稽。只見他很是愛惜的撫摸着那副活靈活現的畫像,對着裡面的女子十分誠懇的說道:“香橘姑娘,我纔想起來另外一幅已經被陛下拿走了,若是這幅也燒了,我就沒有了。這樣吧,今晚我再回去畫一幅,明晚我再燒給你,你看怎麼樣?”
自然是不會有人迴應他的,可是他還是傻氣十足的點了點頭,好像畫中的女子真的跟他點頭答應了一樣,最後纔將那燒了大半的畫小心的捲了起來。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林書生面色大變,他自然知道深夜在軍營中燒紙的代價。連忙捧起地上的火盆,向着遠處落荒而逃,腳步踉蹌,好幾次都差點摔在地上。
青夏掩着嘴看着他狼狽逃竄的樣子,差點笑出聲來。這傻書生還真是可愛,自己不過是當初救他一次,他竟然這樣感恩戴德。
“喬兒!”一聲厲喝突然傳來,青夏小心隱藏,悄無聲息的靠了過去。
踏破草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身穿白色武士服的少女向着這邊迅速奔跑而來,身後還跟着一名藍色戎裝的男子。
“喬兒!”男子一把拉住少女的衣衫,厲聲說道:“你要讓父親擔心死嗎?”
“放開!”少女大叫一聲,劇烈的掙扎起來。
“好了!不要胡鬧了!”男子怒聲說道:“你女扮男裝私自跟着泰書來到軍營父親還沒有和你計較,你還在這裡鬧什麼脾氣?”
“憑什麼我不能來?”少女一揚眉,仍是那句話:“黎家那個老女人都可以來,爲什麼我西林雨喬就來不了?”
“喬兒!”藍衣男子大怒,厲聲喝道。
“還有,昨晚他不是還帶回一個女人嗎?什麼軍營中不得有女子進入,還不是他說了算!”
男子面色一滯,苦口婆心的緩緩說道:“喬兒,他是皇上。”
“我纔不管他是不是皇上!”少女聞言眼眶一紅,突然掩面大哭道:“我只知道他是我一年前,從芃麗亂墳崗裡救回來的李楚,爲什麼我去了一趟白蛉,回來以後什麼都變了?”
男子沉沉的嘆了口氣,猿臂一伸,將痛哭失聲的少女攔進懷裡,低聲嘆道:“喬兒,你認清現實吧。他本身就不是李楚,他是我們南楚的大皇,是身份高貴的帝王,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和他有什麼交集的。回恆城吧,母親等你一定等的急死了,聽大哥的話。”
“大哥,爲什麼會這樣?”少女再也忍耐不住,大聲的哭泣起來。青夏站在暗影裡,只是幾句話就已經知道了個大概,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也無奈的嘆了一聲,身份地位永遠是橫在愛人之間的巨大鴻溝,古今亦然。
“什麼人!”一聲暴喝突然響起,西林雨喬的大哥眼光一寒,猛然轉過頭來,一道森冷的寒芒向着青夏站立的方向就射了過來。
黑暗中,只聽叮的一聲脆響霎時間劃破寂靜的夜空。藍衣男子眉梢一揚,迅速的跑上前去,只見自己的飛鏢被打落在地,裂成兩半,而在飛鏢的不遠處,一隻淡黃色的珠子落在地上,閃動着柔和的光澤。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能夠聽聲變位打落自己的暗器,這份準頭已經令男子望塵莫及。突然間,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繼續追下去的必要,因爲來人剛纔若是想要自己兄妹兩人的命簡直易如反掌。
藍衣男子拿着那顆淡黃色的珠子,站在原地,望着黑暗的夜幕,緩緩的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