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怡然揹着手,靜靜的打量着西暖閣內的一切,這裡依然同幾年前一樣,同兒時父皇還在的時候一樣,連那擺放在書案上的硯臺都未曾挪動過半分。
皇家,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固執與嚴苛,絲絲寸寸都規定的死死的。
屋子裡那曾經一直以來的龍涎香味兒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葉小小身上那若有若無的香氣。
封怡然四處打量的時候,背後的木格子門慢慢給人推開,他下意識的回頭看看,卻看到一張肉嘟嘟的小臉蛋。
封鈺衍慢慢走近來,在他的面前轉了幾圈,而後坐到一邊的扶手靠背椅上,瞪着大眼睛盯着他瞧。
封怡然笑而不語,這孩子十分像大哥沒錯,但那雙眼睛,黑黢黢,又大又明亮的樣子,就跟兒時葉小小的那雙眸子一模一樣,不知道是否長大了,也會變成小小那樣美豔的桃花眼,那可真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少女心了。
“你一直在京城?”
背後傳來平淡的問話,封怡然笑着轉頭,卻發現小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硃紅鳳袍熨帖合身,勾勒出柔軟圓潤的肩膀,白玉一般的手指藏在寬大的袖袍裡,染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小人兒仰頭瞧着他,眸子裡帶着幾分歉意。
封怡然笑的溫潤,亦如國子監後院涼亭裡給兔子投餵食物的那個四哥哥,眉眼柔和,脣角帶笑,除了寵溺,再不見旁的神色。
“皇后娘娘,草民過得很好,娘娘不必掛心。”
葉小小點點頭,忽而又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來的京城?”
封怡然溫潤的眸子閃了閃:“前幾日。”
葉小小點頭,命魏有停上了熱茶,二人卻沒再說一句話。
封怡然卻是心情大好的享受着難得的二人時光,眼睛間或從葉小小的身上一掃而過,卻不曾多做停留。
封鈺衍左右瞧瞧,爬下椅子,靠到母后身邊,仰頭問了一句:“母后,母后,他是誰啊?”
葉小小低頭捏捏兒子的肉臉蛋,許久之後才道:“這是四叔。”
“四叔?”肉包子仰頭,看着男人眨巴眨巴眼,又問:“八叔九叔兒臣許久之前就見過,爲何四叔今日才見到呢?”
葉小小抿了嘴,不知道該怎麼說,封怡然笑笑:“小小,我這次進京,就是想告訴你,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咎由自取。”
嬌小的身子顫了顫,她忍不住擡起頭來,男人依舊笑的溫潤,如春風似暖陽,不溫不火,只柔和綻放。
“就算沒有你,我也會那麼做,母后、幕僚,乃至我手裡的任何一個籌碼,都關係着成敗的關鍵,不是因爲你,或者說,你的那份原因,幾乎是無足輕重罷了。”
封怡然繼續侃侃而談,神情裡沒有一點挫敗,反而淡漠的就像在說着別人的事情一般。
“三哥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即便不是我親手所殺,但已經讓我得到了教訓,有些事情看着簡單,似乎輕而易舉,其實才是兇險萬分,大皇兄設局,但如果不是我還有那份心思,三哥也就不會……”說到這裡,封怡然嘆了口氣,擡頭看看葉小小,見人臉色蒼白,手指緊緊的扣住小榻的扶手,他這才閉了嘴,視線又落在她的脖子上,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的傷……”
“沒事,六哥給看的,已經無礙。”
封怡然點點頭,二人又聊了一會兒,期間肉包子一直緊緊的貼在孃親身邊,沒有挪動一步。
臨走之前,封怡然瞥了眼這大侄子,眼底裡閃過一絲無奈的笑容。
果然是大哥的種,一直守在小小身邊,哪怕自己想近前靠靠,都將自己排斥在外,大哥如果是狼,這隻妥妥的就是小狼崽子。
江山代有人才出麼?
封怡然慢慢的踩着熟悉的宮道,四周的小宮女偶爾經過,冷不丁的瞧見來人,先是嚇了一跳,而後都紅着臉低頭走開了。
封怡然笑笑,擡眼看去,宣政殿遙遙而立,威嚴莊重,京城,還是那個京城,只是世事變遷,滄海桑田,這裡,早已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出了宮門,便看到等在外面的蘇子煜,明明一張溫潤俊秀的臉,卻因爲掛在臉上的一道道傷口以及烏青而顯得多了幾分滑稽,封怡然笑眯眯的湊上前去,拱手:“吳王千歲!”
蘇子煜冷哼一聲,忽而點了點頭:“走,本王請客!”
封怡然只擺擺手:“不了。”說着轉身便要走,只是已經擡起了一條腿了,卻又邁了回來,溫潤的面容之上勾起一點古怪的笑容:“吳王千歲,不知您可知道,爲何皇兄獨獨把你留在京城?”
蘇子煜神色一凜,眸子陰冷的望過來。
封怡然嘴角的笑容慢慢擴大:“你真的以爲,皇兄會把能威脅到他的一切東西,擺在自己最致命的弱點之前麼?”
蘇子煜眯起眼睛,卻見封怡然已經莞爾一笑,揹着手慢慢的走上朱雀大街,不消一會兒,就完全淹沒在人羣深處。
蘇子煜皺起眉頭,回頭仰望高高的宮牆,這怎麼也望不到頭的一片紅漆之後,便是權力的頂端,固若金湯的皇宮,卻藏匿着封君然最大最致命的弱點。
皇后娘娘葉小小!
可那又怎樣?這也一樣是他蘇子煜的弱點!他能下手殺死血親兄弟,殺死枕邊人,卻只對這個女人,別說打罵,即便是呵斥一聲都會覺得手足無措!
“該死!封君然,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蘇子煜氣得咬牙切齒,一腔的憤怒卻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他只能帶着一身的傷,頹然的回到吳王府。
王府內,柳妃的屍體已經入棺,韓秋梅在一邊給人弔唁,回頭,見吳王回來,趕緊擦掉眼角的淚痕,給人俯身行禮。
蘇子煜將人扶起來,低頭盯着韓秋梅的面容,細細端詳了良久。
韓秋梅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心想,難道王爺又在皇后娘娘那裡受了什麼刺激?
半晌之後,才聽人底喃一聲:“你說本王,是不是真的不懂得珍惜?”
聞言,韓秋梅卻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