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馬奔進了成都城,很快,隴右大捷的軍報就送到了天子劉禪的面前。
劉禪伸出胖胖的手指,撓着胖胖的臉蛋。臉上的肉晃晃悠悠的,蕩起一陣微波。
“丞相……不回來了?”劉禪眨着眼睛,不解的看着董允:“他不回來,誰來主持封賞的事宜啊?”
董允臉色嚴肅,眼中卻閃過一絲得意。“陛下,丞相剛剛取隴右,百事待舉,短時間內怕是不會回成都了。不過,丞相不在,封賞的事可以交給驃騎將軍。他是這次南陽戰事的主將,又是先帝留給陛下的顧命大臣,封賞戰功之事由他來負責,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哦。”劉禪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託着腮,歪着頭,想了想。“驃騎將軍到哪裡了?”
“在江州。”董允終於忍不住的笑了,他咳嗽了一聲:“驃騎將軍久駐江州,舊部故吏衆多,這次凱旋,當然要在江州停留一下。”
劉禪的眉頭皺了一下,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江州什麼時候都可以去,還是讓他趕緊回成都吧。丞相不回來,這一攤子事沒人管可怎麼成。”
“唯。”董允連忙應了,又說了幾句,起身告辭。
等董允走了,劉禪一軲轆爬起來,一溜小跑的來到椒房殿,氣喘吁吁的說道:“皇后,皇后……”
張皇后連忙迎了出來,一看到劉禪這副模樣,嚇了一跳。“陛下。你這是……”
“丞相不回成都,丞相不回成都,他要讓李嚴來主持封賞的事,魏霸沒事啦。”
張皇后恍然大悟,不禁嫣然一笑。魏霸離開宛城之後,關於他的消息就不斷傳來。先是他的自劾表到了成都,接着來敏以東宮舊臣的身份上書陛下,爲魏霸叫屈,再接着小密探張星彩的報告也來了。張星彩跟着魏霸一路去了湘關,接着又去了交州。一直到大海之濱。這一路玩得開心,吃得開心,心情非常好。她向天子彙報了一路的見聞和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之後,附帶了一句:魏霸好樣的。在他的治下。交州民生安定。欣欣向榮。
劉禪本來就沒有降罪魏霸的心思,在他看來,魏霸這次做得的確是夠出格的。居然敢冒充丞相大人的書跡,更荒唐的是敢私刻丞相的印信,這怎麼說都是一個大罪。不過,敢在丞相頭上動手腳,劉禪又對魏霸頗有幾分景仰,這些可都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心願,魏霸全幫他完成了。
不過,劉禪雖有心偏袒魏霸,卻沒那個膽量。他只能把魏霸的自劾表送到丞相府,至於丞相府怎麼處理,那他就不過問了。這些天,他一直在不安和期待中度過——不安是因爲怕丞相趁機處置魏霸,而期待是因爲張星彩幫他收羅的那些有趣的東西正在路上。在期待的同時,他又擔心魏霸受到處置之後,這些東西是第一次的同時也是最後一次。
現在,丞相不回來了,也沒有表示對魏霸的處理意見,而是把這件事推給了李嚴,劉禪心裡放心多了。在他看來,李嚴和魏霸並肩作戰這麼久,多少有點情份,而且李嚴一直與丞相不對付,肯定會偏袒魏霸一些,說不定魏霸能因此逃過一劫。
……
江州,李嚴看着剛剛送到的文書,再看看兒子李豐,怒極反笑。他甩了甩袖子,輕蔑的一笑:“丞相真是好手段,躲在關中不回來,卻把這個難題交給了我。他真以爲一躲就可以了之?”
看到父親如此鎮定,李豐心情這才輕鬆了一些。他接到陛下的詔書之後,立刻意識到了這其中的爲難之處,所以日夜兼程的趕來。魏霸冒犯的是諸葛亮,諸葛亮自己不處理,卻把這件事推給父親李嚴,父親該怎麼處理?接受了魏霸的自劾表,降罪處置魏霸,那是替諸葛亮做惡人,和魏霸翻臉;不處理魏霸,那就是循私枉法,甚至可能落一個結黨營私的罪狀。
這是進退兩難。李豐想不出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難題,現在父親不以爲然,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見到李豐如釋重負的模樣,李嚴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兒子的手足無措讓他很失望。魏霸比他年輕多了,卻能在朝堂上縱橫揮闔,進退自如,甚至興風作浪,而李豐年近而立,遇到一點事就手忙腳亂,哪裡有做大事的風範?
難道我李家的榮耀只能到我爲止?要想延續富貴,就只能依靠馬謖和魏霸照應?
李嚴有些不甘,一時卻又沒有更好的辦法。他沉吟了良久:“你去一趟交州吧。”
“去交州?”李豐很詫異:“去交州幹什麼,成都的事怎麼辦?”
“你去見見魏霸,成都的事,我自己來。”李嚴嘆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了狐忠。如果狐忠不是諸葛亮的人,這件事完全可以交給狐忠,狐忠一定能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
可惜。
……
三月,合浦郡徐聞縣。
碧藍的海水拍打着岸邊潔白的細沙,嘩嘩作響,隨即又慢慢退去。溫暖而帶着些許腥味的海風徐來,吹得人神清氣爽。高大的椰樹沿着海岸排開,如同一個個哨兵,守護着這片富饒的土地。
魏霸身着春衫,抱着腿,坐在一塊礁石上,看着遠處只是一線的海島,一時有些出神。那個島在後世叫海南島,現在叫朱崖洲,在漢武帝時代,朱崖就已經劃入了大漢的疆域,置朱崖、儋耳兩郡,到漢昭帝時,國力不濟,無法有效控制,省儋耳,併入朱崖,到元帝時,連朱崖都罷了,退守到海峽以北。
不是漢人不想佔領這塊土地,實在是朝堂上的內耗消磨掉了國力,心有餘而力不足。
大漢的疆域比起後世,並不算最大,如果不談和漢人沒什麼關係的蒙元帝國,就說滿清帝國的版圖也超過了漢朝。不過,滿清版圖的拓展主要是來源於新疆、西藏併入中國版圖,其他的並不比大漢的版圖大。而後世的越南現在還只是大漢交州的一部分,數百年後才脫離漢朝的控制,獨立建國,最後變成了對手。
魏霸不知道歷史還會不會走向那條路。
“如果能在那個島上了此殘生,也不失爲人生一快事。”魏霸指指遠處海天之間,笑道:“不知驃騎將軍能不能滿足我這個心願。”
李豐苦笑一聲,看着遠處赤着腳在沙灘上飛奔的張星彩,聽着魏英蘭興奮的叫喊聲,撇了撇嘴,心道鎮南將軍,你就不要再裝了。你要是真願意放棄一切,歸老這個破島,沒人能攔得住你。掛印辭官的人多了去了,你把家人帶到那個島上去,哪怕關起門來稱帝都沒人管你。問題是你能麼?
李豐很清楚魏霸不可能真的放棄現有的利益,這一點,只要腦子清醒的人都能明白。他一路從成都趕來,進入魏霸的轄區之後,就聽到了不少風聲,有表示不滿的,有表示憤怒的,剛從昆陽得勝歸來的將領們甚至威脅他,如果鎮南將軍真的被驃騎將軍給免了,以後驃騎將軍出征,休想他們再出一點力。
李豐不夠精明,卻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和魏霸交惡的後果,更何況他還是有求而來。
李嚴讓他到交州來找魏霸,可不是簡單的問問魏霸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根本不用問,李嚴一清二楚。李嚴要和魏霸做一個交易。
或者說,李嚴要魏霸再幫他一次。
諸葛亮全取隴右,接着又將魏延由鎮北大將軍轉爲鎮西大將軍,依舊領前軍師,看起來官職並沒有升,但是給魏延取涼州的機會,就是在向魏霸示好。魏軍退出隴右之後,取涼州如探囊取物,根本不費力氣,以魏延的能力,讓他去取涼州和送功勞給他有什麼區別?
諸葛亮的用意很明白,他在安撫魏延的同時,保留了懲處魏霸的主動權。如果他懲處魏霸,魏霸看在魏延立功的份上,只要諸葛亮做得不過分,他不會太反抗,而如果諸葛亮只是有言語上申戒一下,並不傷害魏霸的實際利益,那他就是對魏霸法外開恩。如果更進一步,他認可了魏霸的越權,認爲這是權宜之計,功大於過,對魏霸來說,這就是洪恩浩蕩了。
可是,這些事只有諸葛亮能做,李嚴不能做。李嚴不管是處理魏霸還是不處理魏霸,都是一個棘手的事。諸葛亮把這件事交給他,實在考驗李嚴的智慧,但這絕不僅僅是爲難一下李嚴這麼簡單,他在爲接下來的爭鬥埋伏筆。
李嚴取了南陽,諸葛亮取了隴右,誰的功勞大?看起來平分秋色,李嚴還搶了個先,略佔上風。可是如果再把目光放得長遠一點,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諸葛亮取了隴右,卻沒有回朝,而是再接再厲,緊接着就派魏延取涼州。
這可不是好消息,這說明諸葛亮根本沒打算理會李嚴的挑戰,他要用更大的戰功來來壓倒李嚴。
涼州入手之後,他有了戰馬來源,就可以組建騎兵,接下來,他可以揮師東向,直取河東、幷州,直到收復所有在與吳國的分配方案中歸屬蜀國的土地,完成光復漢室的不世之功。
可是李嚴還能幹什麼?他什麼也不能幹。他只能坐在成都,看着諸葛亮建功立業。到了那時候,諸葛亮根本不用說一句話,就可以輕輕鬆鬆的讓他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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