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看着從安府送過來的消息,眉頭緊鎖。
他把手中的便條遞給嬌娘。
這段日子以來,他跟嬌娘之間倒好像是多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關係融洽許多。
“安夫人的意思……”嬌娘看完,有些驚訝的擡起頭:“讓咱們再找個人家,把姜安寧給嫁過去?這很可能也是宮裡那道御旨得意思?”
王尚閉上眼,點頭。
嬌娘抿嘴,沉思片刻,擡頭,目光看向王尚:“那你覺得……”這辦法可行嗎?
如果是讓姜安寧嫁人,那他們就又有了理由,繼續留在江安縣。
甚至,不是江安縣也可以。
只要不是京城……
或許尋個偏僻地方的富貴人家,把人嫁過去,還更合情合理。
“那天,看着她手捧着剛孵出來,連站都站不穩的小雛鳥,笑得那樣開心,我覺得自己好像又看到從前,我所認識的那個,生動活潑的她。”
王尚回想起有次偷窺姜安寧時的場景。
嘴角微有笑意。
嬌娘微愣。
王尚……這是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忘記了,前不久,你才讓我安排了人,設計姜方氏落水而亡。”
現在跑來動惻隱之心,不是很可笑嗎?
王尚收斂了幾分神色:“我當然沒有忘記。”
“只是覺得可惜罷了。”
“是我親手破碎了她的純良與美好。”
他自嘲的笑笑:“安夫人說的這個主意,還是我親自操刀落實的呢,我怎麼會覺得這主意不好呢?”
嬌娘聞言,鬆了一口氣。
正準備張嘴說什麼,王尚忽然話鋒一轉:“只不過,我並不覺得主君是這個意思。”
“嗯?”
嬌娘一頭霧水。
“如果主君,真是想將姜安寧留在江安縣,延續咱們之前的計劃,將其困於內宅,慢慢磋磨,大可以直接給咱們傳信。”
王尚聲音微頓:“即便是主君不再相信你我,也大可以再派新的人過來接手。”
“何必要如此高調的,鬧上這麼一遭。”
“如今聖旨已經昭告天下,且不知在多少州府內,傳聞傳送。”
“你們難不成以爲,欺君之罪是什麼好玩兒的事兒?”
他呵呵冷笑了兩聲:“真嫌自己的腦袋太多太牢固了嗎?”
“弄虛作假,想要頂替了姜安寧這江安縣第一繡孃的名聲……還想要把人娶回家去,當成是牛馬一般驅使奴役,將人家做的繡活,冒名成自己所做,何其愚蠢!”
王尚眉眼凌厲:“這些豬油蒙了心糊塗東西,莫不是以爲,得了這道聖旨之後,姜安寧還真的能留在江安縣?”
“旁的不說,就只說江巍與韶安郡主大婚所需要的婚服,豈是那般容易就能夠縫製得成的?”
“姜安寧她就算是再有通天的本事,終究也只不過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的普通人罷了。”
“又不是長了三頭六臂,僅憑一己之力,就能趕製出一整套的,權貴之家成婚所需要用到的吉服等物什兒。”
“便是江安縣有頭有臉的人家嫁閨女,這嫁妝,都得提前個三五年,請了繡娘到家裡頭去繡。”
“像江安侯府這樣的人家,只會需要更高的規格。”
嬌娘擰眉,不大認同:“可是,若按你所說,那江安侯府應該早早就已經預備下了幾房子嗣婚喪嫁娶所需要的東西。”
“怎麼可能像你說的這般,現上轎現扎耳朵眼兒?”
“就算姜安寧被指定爲江安縣第一繡娘,聖旨更是欽點了她,專門負責江巍大婚所需要的吉服。”
“也總不至於,要從頭至尾的,全部都重新置辦吧。”
“真按你說的這樣,就連江安縣有頭有臉的人家娶親嫁閨女,都需要提前上三五年的時間,提前請了繡娘到家裡頭準備起來,江安侯府想要把婚事辦的體面,不爲人詬病,只會耗費更多的精力和功夫。”
“若是全部都交給姜安寧一個人來完成,並且還都是全部從頭開始……那得猴年馬月才能完成啊。”
嬌娘臉色嚴肅:“我倒是覺得,這聖旨,更大的可能,只是走走樣子罷了。”
“如果真的只是做做樣子,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王尚並不認同人的話,直言反駁道:“只怕現如今,這聖旨已經昭告的滿天下皆知了。”
“更別說那幾個顯眼的東西,直到現在,還在拿着那聖旨四處晃盪。”
他冷笑了聲:“依我看……只怕這幾個顯眼的東西還有的顯擺!”
嬌娘擰眉,陷入沉思。
“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王尚出聲,乾脆爲人解惑:“姜安寧可能的的確確就是一道幌子,只不過這個幌子,是用來遮掩江巍大婚時間的。”
“遮掩江巍大婚時間?”
嬌娘皺眉:“這話是怎麼說的?”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主君或許,並不希望江巍與韶安郡主成婚。”
王尚輕笑,嘴角噙着勝券在握、瞭然於胸的自信。
“啊?”
嬌娘大驚:“不想江巍與韶安郡主成婚?”
那還爲什麼要賜婚?
“或者更準確一點說,是根本就還不知道,讓誰成爲韶安郡主,與江巍成婚。”
王尚輕吹着茶水,一飲而盡。
嬌娘更加驚訝。
“什麼叫根本就還不知道讓誰成爲韶安郡主?”
嬌娘想到一種可能:“難不成,根本就沒有韶安郡主這個人?”
可、這怎麼可能?
“京城裡頭明明人都在傳聞,江巍與韶安郡主,無論是容貌性情,還是家境背景,都十分匹配,是真真正正的天賜良緣。”
“怎麼、怎麼……怎麼可能根本就沒有這個人?”
如果是這樣子的話,京城街頭巷尾那些流傳甚廣,幾乎是人盡皆知,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郎才女貌,天賜良緣,一對壁人,又是怎麼得出來的結論?
“你也說了,那些只不過是謠言罷了。”
江巍輕笑:“據說這個東西,本來就是不可信的。”
“你且仔細回憶回憶,這些年以來,京城裡究竟有沒有韶安郡主這號人物?且不說京城,便是那些封地偏遠的皇室宗親,可曾有過這個名頭的人?”
“都沒有吧?”
嬌娘細細的想了一會兒,輕輕的搖了搖頭:“的確沒有……”
只是她還是不肯相信這個事實。
也實在是無法相信。
“可,就算從前沒有,也根本就代表不了什麼吧?”
“難保不會是主君想要晉封誰家的閨女,爲其締結良緣。”
王尚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你自己聽一聽,這話說出來,你自己相信嗎?”
嬌娘抿脣不語。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根本不存在韶安郡主這個人。”
“可又要給江巍賜婚韶安郡主,如此又能怎麼辦呢?”
“這個時候,姜安寧的作用,就顯現出來了。”
王尚一步步循循善誘。
嬌娘脫口而答:“拖延時間?”
“聰明!”
王尚莫名鬆了一口氣,不露聲色道:“就是拖延時間。”
“否則就像是你之前所說,江安侯府定然是早早就爲江巍他們準備好了婚喪嫁娶需要用到的東西,不要說現如今大婚的時間還沒有定下來,就算真的是定下來了,定在了三日後……江安侯府也不見得真的就會匆忙慌亂下,出了岔子。”
“實在是沒有必要多此一舉,這般擡舉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小繡娘!”
王尚哼了哼聲:“事出反常必有妖,反正,我是不相信,聖旨賜婚,還要再格外點名一個小小的繡娘,專門負責公侯之家的大婚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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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就不符合常理。”
“況且,不管怎麼說,姜安寧如今領了聖旨,少不得要依旨進京,就算不需要當年叩謝皇恩,也得到江安侯府去露個面啊。”
王尚臉色冷沉下來:“那些人想要藉機取代姜安寧,用她的繡品冒名頂替了這份榮譽上去,也是想瞎了心!”
“不說旁人,單就是江巍……他難道會認不出來,究竟去的人,是不是姜安寧?”
嬌娘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好像確實有那麼些道理?
“況且,還有一個事情,你有沒有想過?”
王尚再次拋出誘餌。
嬌娘目露茫然的看向他。
“沒有了趙海這一家子廢物棋子,卻還想再延續咱們之前的計劃,那選什麼樣的人家最爲合適?”
王尚繼續誘導發問。
嬌娘搖了搖頭,一時想不出來。
按她之前的想法,自然是再找一戶比趙海家還要更窮兇極惡,沒有道德底線,不要臉的人家。
最好是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窮鄉僻壤。
這樣姜安寧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有人知曉。
更不會有人在意。
就算是江巍那些人有心想要尋找,只怕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尋到。
可很明顯,王尚想要說的,肯定不會是這個。
不然他又何必在此,東扯西扯的,誘導她去想那些彎彎繞繞?
王尚慢悠悠的,爲自己再添了一杯茶,聲音平靜的語不驚人死不休:“自然是宮裡頭的那位……”
???
!!!
嬌娘滿是震驚的看着人,很是懷疑自己的耳朵。
她聲音都有些變了音調:“誰?”
剛剛這男人說的是誰?
宮裡頭的那位?
“你該不會是想說,主君有意,納姜安寧爲妃吧?”
嬌娘尖聲大驚:“這怎麼可能?”
隨後更是連聲否認:“這不可能,這根本就不可能!”
姜安寧是個什麼身份,出身農家,喪父喪母也就罷了。
關鍵她還是桑靜婉的女兒!!
皇帝怎麼可能想要納桑靜婉的女兒爲妃?
何況,宮裡頭還有那位……
嬌娘驚詫的說不出來,瞧着老神在在的王尚,仍舊很是懷疑人生。
這怎麼可能呢?
可…君心難測,又並不只是說說的。
萬一就真的……
嬌娘沉默良久,一言未發。
王尚淡定喝茶,似乎並不覺得,這事兒若是真的成立,又有什麼值得震驚的。
-
馬車裡。
姜安寧正閉目養神。
段青山抿了抿嘴,幾番猶豫之後,終於還是張了口:“主上……”
他面色掙扎,欲言又止。
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再聽見人聲音的姜安寧,睜開眼,看向車門之外。
“有事兒?”
輕聲問了一句,無喜無怒。
段青山“嗯”吭了一聲,用力咬了下脣,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來,才道:“抓到趙江了。”
“嗯?”
姜安寧有些意外的看着人的背影:“在什麼地方。”
她以爲,是段青山聚集起來的那些混混無賴,或者是暗養在城外的勢力,發現的人。
這會兒支支吾吾,就是怕她惱怒他私下裡積聚勢力的行爲,所以不敢提。
萬萬沒有想到……
“在朝凰繡坊。”段青山抿嘴遲疑下來,聲音微頓。
姜安寧更爲意外,眼睛都睜圓了幾分:“什麼?”
擱哪發現的?
朝凰繡坊?
“他難不成是偷偷潛入到繡坊後院,想要縱火傷人?”
姜安寧覺得這想法有些荒誕,也不符合她對趙江那個膽小怕事,只敢背後耍陰槍的認知。
可她也實在是想不出來,這男人自投羅網,跑到朝凰繡坊是要做什麼。
段青山眉眼間積聚起一股憤怒,聲音都跟着冷厲了幾分,顯然是被趙江的行爲給氣到了。
“他偷偷藏進了您在繡坊的房間!”
“嗯?”
姜安寧愣怔了好一會兒,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趙江進她房間做什麼。
行竊?
段青山沉默。
姜安寧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趙江有可能是來做什麼的,又爲何會讓段青山這般難以啓齒,先是驚訝,後是覺得可笑,最後滿腔憤怒。
她慢慢地捏緊了拳頭,將指骨捏的嘎嘣嘎嘣響,咬牙切齒恨到了極點。
“他是拿我當什麼?”
“他們趙家是在拿我當什麼!”
“軟弱可欺的軟柿子嗎!”
姜安寧從未有一次,有現在這般怒恨過。
怒着怒着,她便笑了。
“真是可笑!他們怕是除了這種下作惡俗的手段,就再也想不出別的主意了吧?”
“淫蟲上腦的廢物!”
段青山抿嘴,剋制了下情緒,儘可能平靜的說道:“奴發現趙江的時候,他正渾身赤條的躺在您牀上,用被褥遮擋了身軀。”
他怒意之下,愧疚更多:“是奴的疏忽,沒有注意到這雜碎是什麼時候溜進繡坊後院的。”
姜安寧罵過之後,冷靜許多。
她重新放鬆了身體,靠坐回去:“除了趙江躺在我牀上,還發生了其他什麼事?”
若只是抓到人,段青山大概不會這般欲言又止,滿心愧疚。
此時這副羞愧的無臉見她的樣子,肯定是還發生了什麼其他的事情。
“主上料事如神!”
段青山驚訝之後,更加羞愧,低聲沉悶道:“當時,繡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