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東海面露悲憫,彷彿自己是能救苦救難的聖人,一副我也是爲了她好的語氣:“縱使痛苦,縱使不甘,那也很快就過去了。”
“什麼都不知道,未必不是一場幸運。”
姜安寧離着桑氏兩兄弟遠遠的,就聽見了他們二人如此無恥,算計想要讓她去死的話,腳步微微頓住。
她嘴角慢慢地綻開了一抹笑容。
看來,惦記着她性命的,不只是京城裡頭的人。
還有個,聽起來似乎,和她有一些血緣關係的桑氏一族。
桑南山大抵是真的很糾結。
被桑東海軟硬兼施的勸了一通,最終幻想沉默了下來,沒有再堅持要說與姜安寧坦白真相的話。
姜安寧聽着兩人似乎是開始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了,這才邁步上前,敲響了二人的房門。
桑東海驚了一下,隨即回想着剛剛說的話,倒是好像也沒有什麼過分的,遂又心情平復了下來。
他走過去開了門,看見是姜安寧,還是止不住心虛了幾分:“是、是姜姑娘啊,來找我們,是有什麼事兒?”
“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想着問問兩位,以後有什麼打算。”
姜安寧直接開門見山:“不瞞兩位說,這五色蠶繭,的確是讓我賺了不少的銀子。”
“若是兩位願意繼續留下來的話,我可以重新擬定契書,咱們二八分成。”
“當然了,兩位若是思家心切,不願意留下,我也可以理解。”
她言語間並沒有流露出任何,非桑家兄弟不可的意思。
明明,她說,五色蠶繭幫她賺了不少的錢。
可是,對於養出五色蠶繭的他們兄弟二人,又沒任何實質性的挽留。
只提了一嘴願意跟他們分成,但又沒表現出任何,沒了他們就不行的意思。
這……
不太對勁兒啊?
桑東海謹慎了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給人答覆纔好。
更是奇怪,姜安寧難道就不怕他們選擇回家,不再幫她養蠶了嗎?
若是那樣的話,她恐怕是沒有辦法再繼續用五色蠶來賺錢了吧?
總不能,她暗地裡偷學了五色蠶的養法,所以纔會表現出一副,沒了他們也行的樣子。
又或者是……詐嚇他們的?
桑東海拿不準主意,決定拖延此事兒,待詢問過大祭司,再來決定。
“這個,我們的確是有些想家了,尤其是臨近中秋,難免更加抑制不住的,思鄉情切。”
“姜姑娘所言,我想多考慮一些時日,再給你答覆,你看,可好?”
“何況,就算是我們兄弟二人,要留下來,繼續爲姜姑娘您做事兒,也總不好,不告知家裡一聲吧?”
桑東海笑呵呵:“常言道,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若是不告知家裡,便自作主張的留下來,只怕要被罵不孝順。”
姜安寧笑了笑,渾像是看不出人的心思一般,語氣輕鬆:“確實是這個道理,那你們慢慢想,好好想。”
她道:“我倒是也不着急要個回覆,且正好,過段時間,我就要到京城了。”
“之後,怕是也要很長一段時間,都顧不上這些生意之事兒了。”
桑東海聞言,不免一驚:“你要到京城去了?!”
怎麼之前,一點兒也沒有聽到風聲?
他着急道:“什麼時候的事兒?要去多久?”
可別耽擱了他們族中祭祀的大事兒!
不然可就遭了!
“怎麼會突然要去京城?”桑東海的急切,幾乎是寫在了臉上的:“能不去嗎?”
“你不能去!”
說完,又覺得這話不對,更是沒有道理,便又急着找補:“我的意思是,京城那樣貴人遍地、寸土寸金的地兒,實在不是咱們這些人,能夠輕易踏足的了的。”
“我怕你去了,會吃虧。”
姜安寧就像沒聽出人的扯謊一般,適時的表現出詫異:“你竟然不知道?”
桑東海面色茫然,偏過頭去看了看旁邊的桑南山。
桑南山同樣也是一臉發懵。
姜安寧嘆了一口氣:“聖旨召我進京,哪裡是我不想去,就能夠不去的呢?”
“我阿孃與爹爹,就是因爲去了一趟京城,纔會出了意外,丟了性命,留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
“我又何嘗會願意去那樣一個傷心地兒?”
“又怎會不知,那京城,是個怎樣的龍潭虎穴、銷金窟?”
“就不說別的了,單就是在那樣寸土寸金的地方,住上一宿,都不知道要多少銀錢纔夠。”
“更別說這路途中的奔波,更是叫人破財又遭罪。”
“可聖旨既至,哪裡是我想不去,就能夠不去的呢?”
姜安寧面色愁苦,彷彿真的也不想去似的。
桑東海更是震驚:“是聖旨召你去的?”
“是啊!”
姜安寧似乎很是困惑人的震驚,眨了眨眼,裝作不解:“這半年來,外面傳着這件事情,都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早就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是、是這樣嗎?”
桑東海略顯尷尬的笑了笑:“我這半年來,幾乎就沒怎麼出去過,倒是很少聽見什麼外面的消息。”
“那看來,你這京城,真的是不去不行了。”
看來,他們的計劃恐怕要有變。
原本是打算趁着這個中秋節,跟姜安寧攤牌,告知她阿孃桑氏一族的身份,藉着月團圓人也該團圓的說頭,帶着人回到桑氏一族。
完成祭祀大業。
如今到底還要不要跟人攤牌,怕是要問過大祭司才行了。
桑東海乾笑着哈哈哈了幾聲:“定下了什麼時候回來嗎?”
他心裡頭不免多了幾分期待。
想着姜安寧如果去的時間不長,還來得及趕上他們桑氏一族的祭祀大事兒,倒也不妨直接攤牌。
屆時,他們完全可以陪着姜安寧一同前往京城,等到她在京城的事情辦妥,直接就帶着人回到桑氏一族。
如此,便也不會耽誤時間,也算是兩全其美。
桑東海心裡多了幾分想得美。
姜安寧嘴角微微上揚,戳破了他的美好幻想:“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能不能回來,怕是隻有貴人才知道了。”
“哪裡是我能夠做得了主的?”
桑東海頓時喪氣起來。
姜安寧笑着調侃人:“怎麼感覺,你好像特別不希望我去京城……”
她似笑非笑的戳上人心裡那點小九九:“好像還特別關心我什麼時候能回來。”
“莫不是有什麼事情?”
桑東海一瞬間就慌了神兒:“哪兒、哪有什麼事兒啊,你、你別想太多!”
他胡亂的扯了兩句:“我當然是不希望你到京城去的啊!”
“你看,現在的生意,正做的好好的,你都說要給我們兄弟二人分紅了,那不正是我們兩個幹勁十足的時候嘛?”
“結果你卻突然來了一句,你不掌管這邊的生意了,要放棄這邊的一切到京城去。”
“連歸期也不知道。”
“我們兄弟二人自然是擔心的。”
桑東海呵呵的憨笑,聽起來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兒似的。
他擺出一副關心人的樣子:“你不是也說了嗎?京城那樣貴人遍地,寸土寸金的地兒,咱們這樣寒酸出身的人去了,人生地不熟,指不定就得罪了哪位權貴門下,給自個兒招來禍事。”
“若是能夠不去,我們當然不希望你去。”
這樣,你也能跟我們回去桑氏一族。
好好當撫平神明之怒的祭品。
唉!
桑東海不免有些恨自己與桑氏一族,實在是時運不濟。
從前,他們好不容易確定了那個最適宜送去禁地的人是誰。
那人就被一道聖旨,給召進了宮。
最初的時候,他們倒也沒有很着急。
畢竟離他們桑氏一族的祭祀大業,還爲時尚早。
就算一時半會兒的,沒有辦法將神明最爲喜愛的祭品血脈,送到禁地去,供神明享用。
也影響不到什麼。
結果,他們等來等去等來的,確實那人橫死宮禁的消息!
他們不僅失去了他們最爲重要的祭品!
還連帶着整個桑氏一族都遭受了牽累,險些全族命喪黃泉。
如今,好不容易風波過去。
他們又重新鎖定了新的祭品,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只需要等他和桑南山,坦白了真相。
姜安寧肯定會認親心切,跟着他們回去。
屆時,祭祀大業已成,他們桑氏一族的災禍,便也就能安穩的度過去了。
而協助族中,尋找到最完美的祭祀品,並將其帶回去的他,就是桑氏一族最大的功臣。
他將會是桑氏一族當之無愧的新任族長!
可現在,一切都因爲這道莫名其妙的聖旨,化爲了子虛烏有。
不僅他的族長夢破滅了,他們桑氏一族的祭祀大業能否順利完成,都成了尚未可知。
桑東海從未有一次像此時這般恨意凜然。
如果說之前,他還能道貌岸然、裝腔作勢的勸解桑南山幾句,將自己的野心,完美藏在爲他好的規勸中。
現在他是真的繃不住心態爆炸了。
但凡促使姜安寧進京的原因,是其他的什麼,桑東海都不會這般絕望頹喪。
偏偏……
是聖旨!
是皇權!
他拿什麼去爭取?
且如今,也只能把此事兒,上報給大祭司,讓大祭司與族中的其他長老們想辦法了。
桑東海心事重重,根本沒有注意到,姜安寧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更沒有注意到,桑南山緊隨其後,一塊出去了。
“姜家妹妹!”
桑南山呼哧帶喘的,追着正打算回縣城的姜安寧而來。
姜安寧早就聽見了人的動靜,只是並沒有喊段青山停下的意思。
直到段青山也聽見了,慢了兩分速度,出聲請示人的意思:“主上?”
姜安寧這才假模假樣的撩開了車窗簾子,探出頭來,往後面看了眼,慢悠悠的喊了聲:“停車。”
段青山像模像樣的,看起來就像是因爲慣性停不住,讓馬車又往前面慢慢的跑了一小段路,才緩緩的讓馬車漸漸的停了下來。
“這位公子是有什麼事情嗎?”
他率先走下馬車,將桑南山攔在馬車之外。
桑南山一愣,似乎是沒有想到下車來的不是姜安寧。
過了好一會兒,方纔反應過來,眼前之人大抵是姜安寧家的車伕。
他呼哧呼哧了幾下,喘勻了氣兒,朝人拱手一禮,自報家門:“我是桑南山。”
隨之開門見山道:“我想見姜安寧,有話要與她說,是很重要的話!”
“煩請這位大哥幫忙通報一聲。”
這麼大的聲音,也根本用不上什麼通報了。
姜安寧又不聾,相反,她聽力好的很。
自然是把人的話,給聽了個一清二楚。
只不過,她還是等段青山把人的話給轉述了一遍,這才慢悠悠的起身下車。
見到桑南山時,還表現的十分訝異。
“你怎麼還追到這裡來了?你哥哥可知道你來?是有什麼事情忘記說了嗎?”
桑南山瞧着人滿是天真無辜的臉,又是那樣溫溫柔柔的語氣,心中愧疚頓時又更深了一層。
他朝着人拱手行了一禮。
隨後看看段青山,又看看四周,略顯請求:“能否請姜家妹妹借一步說話?”
姜安寧淡淡的笑笑,指了指一旁的空地:“那邊到那邊去說吧。”
“好。”
二人走到旁邊的空地,段青山在不遠處爲他們二人放風,時刻警惕着周圍的環境與來往行人。
“你想同我說什麼?”姜安寧再次問了一遍。
桑南山舔了舔脣,明顯還有些心思搖擺,不確定。
“我……”
他看着人那張純淨的臉龐,良久,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跟人坦白。
“我與兄長,之所以會過來這裡,爲的就是你。”
“雖然你上一次,跟我們否認了你的身世。”
“還編造什麼你娘是姜小綠,你爹是姜大紅這樣的話。”
“可我們還是很確定,你就是我們的表妹,是靜婉姑姑的女兒,也是……”
桑南山聲音微微頓了頓,語氣低沉:“也是我們桑氏一族,最好的祭品。”
“只有將你送去禁地,才能讓我們桑氏一族完成祭祀大業,從而撫平神明的憤怒,讓神明不再賜禍於我桑氏一族。”
“屆時……”
“我桑氏一族纔有太平可言。”
“否則我們所有人,都將會爲禁地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