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樂怔怔的看着棋盤出神,臨元帝怎麼會跟她提及這事兒呢?
“是啊,涼州發生了洪災,那季斐是個膽大包天的,不僅貪墨銀兩,還隱瞞災情,着實該死!”臨元帝說這話時,語氣中滿是冷意。
清樂道,“那涼州如今是何情況?傷亡可重?”
臨元帝忽而轉頭望着清樂,清樂不自覺的捻緊了桌下的衣角,身子挺直不敢動彈。
雖說誰也無從曉得自己會預料到涼州大洪一事,可清樂卻不敢旁人不會從自己行事中尋出蛛絲馬跡,尤其是一國之君的臨元帝。
臨元帝僅瞧了她片刻便收回了目光,緩聲道明境況,“涼州如今情況不太理想,據傳回來的信件,那涼州雖已退洪,但災情嚴重,且連日大雨不休,流離失所的百姓數不勝數!”
“樂丫頭,對於這事你怎麼看?”
“什麼?”清樂眼孔微縮,一時之間心臟提了起來,腦子快速的轉動着,深究臨元帝問她這話的用意。
清樂不敢掉以輕心,雖她早已有了應對之策,卻是不敢冒失之言的,畢竟有些事情是經不起推敲的。
清樂嘴中卻打着含糊,“這、這是朝廷大事,清樂不敢妄言!”
“朕恕你無罪,但說無妨!”臨元帝說得清描淡寫,清樂卻聽得心一跳跳的。
莫不是臨元帝知曉了什麼?清樂忐忑不安的揪着袖角深思着。
“皇伯伯…我…”
臨元帝就那麼看着清樂,不言不語的靜默着,那平靜而包含深意的眸色忽然叫清樂把想好的說辭堵在了嘴邊。
清樂斂了斂神色,嘴脣緊緊的抿住,半響她深吸了口氣,挺直腰板看着臨元帝,仿若下了什麼決定般。
“陛下,清樂斗膽,便妄言幾句了,若有不當之處,還請陛下贖罪!”這一刻清樂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是皇帝,是臨朝的主宰。
“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臨元帝的承諾安定了清樂的心,也讓她少了些顧慮,就事論事。
無論臨元帝因何緣故與她談及涼州一事,清樂都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因爲有些事情,她早已決定好要去做了。
清樂俯下自己的頭顱,以示謙卑擺正自己的位置,此時此刻,大殿內只有君與臣,再無其他。
“涼州洪災,百姓流離失所,民心渙散,再加上接連不斷的大雨,叫百姓時刻處於惶恐之中,現如今當務之及則是安定民心,解決洪災一事帶來的負面影響!
但災難降臨,百姓毫無準備,故而身無所依,人一旦沒了根便會心不安,是以要讓百姓安心纔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臨元帝點頭稱讚,“說得不錯!”對於洪災臨元帝不擔憂,畢竟再大的災難都會過去的,他擔心的是災後的重建事務,因爲這種事情一旦處理不當,極容易造成動亂。
臨元帝是個務實的皇帝,曾做皇子時也到過民間生活過,自是瞭解百姓的生活狀態。
清樂得了鼓勵,說話的語氣也足了幾分,“陛下英明,定然會有贈災良策,清樂愚見,倒是有幾點小建議進言!”
“贈災事務繁重,定然需要長期的過程,故而在這段時間內,我們也可以讓百姓做些事情分散注意力,這人一旦忙碌了,日子就充實了起來,故而也就不會有時間胡思亂想!”
“你的意思是……”臨元帝似乎猜到了清樂的一些想法。
清樂凝着臨元帝道明自己的意思,“以工代賦,不僅能減輕百姓的生活負擔,還能讓百姓找到生存的方式,人一旦有了支柱就會心存希望,自然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再則,涼州就是他們的家園,自己給自己的家園建造和工作,定然會更爲的用心;最後,將百姓的力量用上,不僅能穩定民心,亦無須陛下耗費財力物力,出兵重建涼州,豈非一舉三得!”
清樂話畢便一直注視着臨元帝,靜待對方的反應
臨元帝沉思了片刻,期間偶爾擡頭看了看清樂,眸色亦深邃了許多。
“陛下…”清樂杯臨元帝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只得這般乾巴巴的喊了句。
臨元帝終於將那壓迫的氣勢收斂了起來,頗爲遺憾的睨着清樂,“若清樂爲男兒身,這臨朝便會多位棟樑之臣!”
清樂嘴角扯了扯,半是欣喜半是尷尬的扯着嘴角寒暄着,“陛下過讚了!”
臨元帝擺手,不以爲然的道出朝中的境況,“涼州一事爆發出來後,至今已經過去三天了,可這滿朝文武中能有些中用的建議的不過寥寥幾人,且皆言不由盡心,朕惋惜啊……”
惋惜什麼…清樂或許能理解一二,如今朝中的多爲那久經官場的明哲保身之人,其餘大半是權貴之家,剩餘少數爲寒門出身之輩;且不說他們根基淺薄,人微言輕的,單是在龍顏盛怒之下又有幾個敢出言呢?
這場洪災看似是涼州的災難,暗裡卻牽扯到了淮王各各方勢力的搏擊,亦爲皇儲之爭,誰又敢在時機不明朗的情況下多言呢?
“臨朝地傑人靈,能人異士數不勝數,陛下多濾了!”一句不疼不癢的安慰的話,這也是清樂目前僅能說的了。
這個道理臨元帝亦明白,他不過是隨口發泄着心中的不滿而已,“但願吧……”
臨元帝接着道,“關於涼州的事情,你的提議雖好,但也得落實到位方纔有效,這贈災的人選你可有意向?”
臨元帝這話問得清樂眉心直跳,這話真不該是她一個女人能聽得,臨元帝這是瘋了嗎?
“陛下…”清樂遲疑的看着對方。
“恩…”臨元帝眉梢微動,卻也沒張口收回剛纔的話,反倒是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清樂頓時頭疼了,可卻不得不硬着頭皮答話,“清樂對朝中的官員不甚瞭解,故而……”
“故而什麼?”臨元帝頗爲耐心的等着清樂的話。
清樂嚥了把口水,又默默的灌了口涼茶方纔冷靜了下來。
左右臨元帝今日是和她磕上了,現今也是沒法子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清樂硬着頭皮圓着話,“故而清樂只得淺聊幾句,陛下隨意聽聽就好!”
“恩!”
清樂接着道,“文官形勢一向以求穩爲上,故而有很多的章法約束,顧忌頗多,可災難無情,受災的百姓更是等不起那套套的章法,屆時只怕適得其反;反倒武官行事凌厲乾淨,做事行法最是講究軍令如山的,那百姓不曾受過多少教化,這般的法子或爲合適當下。
不過武官偶爾思慮不夠細膩,無法兼顧更多的瑣事,所以清樂愚見,文武官協助或更爲妥當!”
臨元帝依舊不曾開口,清樂逼不得已只得表明態度,“至於這人選,清樂着實不瞭解他們,所以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臨元帝的目光在清樂臉上游離了片刻後,又回到了棋局上,忽而他捻起枚棋子放在白棋身後,頓時棋局上的一小片白棋被吃得一乾二淨。
“樂丫頭心思敏捷,就是這性子有些躁了!”
這話題的跳躍有些大了,清樂的腦根一時間轉不過去,目光呆楞的盯着棋盤看。
這還沒走兩步的棋就□□趴了一大半,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扣扣扣……”李德的聲音響起,“陛下,午膳已準備妥當,可要現在傳?”
臨元帝丟下手中把玩的棋子,喊道,“傳吧!”
“是陛下!”
雖然皇帝的膳食很是美味,可今天這一頓卻是清樂吃得最煎熬的一頓飯了。
神思不定的清樂連自己嘴中吃進去了什麼都不知道。
“這道菜擡過去郡主處!”臨元帝吩咐一落,清樂跟前就多了道菜。
看着面前那道清蒸鱸魚,清樂的腦子轟的一下炸了,這魚……
“太醫說這魚肉最是補身子了,樂丫頭,朕見你最近瘦了不少,多吃些補補!”
“陛下…”清樂不自覺的喊着。
臨元帝提了句,“連皇伯伯也不喊了嗎?”
“皇伯伯…”清樂連忙改口道,“我…”
“食不言寢不語!”臨元帝攔下了清樂接下來的話。
儘管清樂不喜魚腥味,可這頓飯她卻將那魚吃得乾淨了,沒人逼着她吃,卻也沒人喊停。
這魚的出現叫清樂明白,她私底下的那些小動作是瞞不過臨元帝的。
可即便如此,清樂亦不後悔,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儘管私心裡她是利用涼州一事爲助力,可她卻沒害人之心,反而是將災情更早的暴露在衆人面前,減少了涼州的傷亡和損失。
至於臨元帝會如何想她,如今她也是顧不上了,亦無計可施去圓謊了。
一陣個上午清樂都在焦躁中度過,她不知道臨元帝會否責怪於她,難怪方纔他言自己過於急躁了,原來如此…
午膳過後,涼了清樂許久的臨元帝終於張口了,“樂丫頭今日入宮見季妃,她都跟你說什麼了?”
清樂老實在在的坐得筆直,半點不敢輕慢了臨元帝,便是聽到對方提及季妃,也毫不遲疑的將對方賣個乾淨。
畢竟比起一個處處找茬的婆母之後的處境如此,現下挽回臨元帝的好感更爲重要,“季母妃掛念王爺,又憐惜王爺身側冷清,所以尋了清樂來閒聊幾句,順道賜了兩名宮女給王爺使喚!”
臨元帝眼皮子動了動,撇了清樂一眼,“你怎麼說的?”
清樂陪笑着道,“季母妃一番拳拳愛子之心,清樂不敢阻攔!”
“樂丫頭啊樂丫頭!”臨元帝搖頭輕嘆,“你只怕也不願阻攔啦!”
“皇伯伯明眼慧珠,清樂這點小心思瞞不過您!”清樂呵呵的陪着笑,她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驚駭世俗了,可若是不努力一把,她總是不甘心的。
臨元帝忽的擡頭摸了摸清樂的腦袋瓜,頭顱也順勢的俯下了些,盯着清樂的眼眸,突兀的道了句,“你決定好了嗎?”
清樂毫不遲疑的點頭,“皇伯伯,清樂…決定好了!”
“哪怕千夫所指?”
“哪怕千夫所指,清樂亦無悔!”清樂很清楚她走的這條路有多艱辛,可那又如何呢?再艱辛的路也比渾渾噩噩的將就一生來得痛快。
臨元帝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去做吧!”
臨元帝的話瞬間叫清樂紅了眼眶,她起身蹲在臨元帝跟前,凝視着對方,“您不怪我嗎?畢竟…畢竟淮王是您的兒子!”
臨元帝嘆了口氣,“朕的兒子很多,但樂丫頭只有一個,朕也是常人,也會偏心的!”
“皇伯伯…”清樂的淚水崩塌了,爭先奪後的涌了出來,“對不起,清樂辜負了您的厚愛,對不起!”
“傻丫頭啊……”很輕的一聲嘆息飄蕩在空中,也飄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