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命運的詛咒,使我無法擁有通向安寧的永久權利?
路,是那麼簡單和明瞭,如夢。可我的路?卻早已偏離了衆人都在興高采烈走着的大道,而且光明不曾降臨。
世界不會因爲躲避就簡單,生命不會因爲小心就沒有傷害,未來從此被逃亡重新設定,主宰了生存的概念,遊走在痛苦與孤獨的邊緣,不指望那沉寂的春天終將有一天可發出神秘甦醒之歌的聲音。
可誰知道!這沉澱着一生的吶喊,竟只能在心底狂呼!
龍鑌喝着靜兒替他要的酒,思緒有點起伏。
靜兒真的很靜,靜靜的看着他,不說話,沒有打擾。
靜兒也在想着自己,到底自己這麼做,是對還是錯?是過於小心還是處理得當?是不是已經全然違背了爺爺的交代?會有什麼後果呢?
爺爺歷來很少給人推卦,就是推了卦也只是簡單說幾句讖語,怎麼去領會就全憑個人的悟性。那麼這幾句話到底是在暗示什麼呢?難道僅僅只指昨天這件事?還是在暗示龍鑌或者自己以後的行動呢?
難解!
不過再怎麼說,現在龍鑌畢竟已經逃出了長漢,短期內安全了。
有危險的時候一定要果斷處理事情,雖然六百塊從長漢包租一輛的士來到九江,代價有點高昂,不過總算把這個自己傾心以愛的人送出了是非之地。
自己善意的欺騙龍鑌說石偉他們要他趕緊走,秋雅和兄弟們都沒事,雯麗也沒事,就是鄭學傷勢有點嚴重,不過沒有生命危險,暫時龍鑌必須避避風再說,這樣才連拉帶扯把他弄上出租車。
九江是個旅遊城市,這裡的長江大堤曾灑下過朱總理的淚水,著名的豆腐渣水利工程是學校老師一直作爲教學範例講解的,九江也就從此譽滿全國。現在並不是旅遊高峰,旅遊的人不太多,形形色色人羣在街道上游逛,人才出衆的龍鑌和靜兒夾雜在人羣中頗有些顯眼。
整個市內旅館業比較發達,而且對住宿登記管理很鬆懈,這個旅館的前臺小姐很隨意地登記了靜兒的身份證,也沒問他們是要一間房還是兩間房,就似乎非常熟練非常熱情的給他們安排了一個雙人間。
靜兒和龍鑌表情坦然,若無其事地跟在客房服務小姐身後走向他們的住房,這個客房服務小姐拎着開水壺一邊走着,一邊暗自在心底羨慕:這麼英俊漂亮的一對,等下就會顛龍倒風,欲仙欲死了,他們應該是一對戀人,那個女的肯定不是**的!**的沒她那氣質。唉,他們可真幸福,可以到處遊山玩水,可我呢?還……
兩人分別衝完澡,一起坐在沙發上,靜兒給龍鑌泡了一杯熱茶。
龍鑌待靜兒坐定,兩眼有些抑鬱地看着面前的牀鋪,好一會才聲音略顯低沉的道:“靜兒,你要累了,就去休息吧。我還想坐坐。”
靜兒對他們兩人將會在一間房裡過夜還是有些羞澀,小女孩的天性使她心懷忐忑,雖然理智告訴她,她決不會有任何被龍鑌侵犯的可能,但是畢竟孤男寡女同宿一室對她少女芳心刺激很大。正在爲此含羞之際,聞言忙掩飾地答道:“我不累,我正在想明天的打算……嗯,龍鑌,要不我們明天去廬山散散心?”
龍鑌依樣聲音低沉:“不了,靜兒,你明天就回學校吧,過幾天就要考試了,我非常謝謝你爲我所做的一切,但我的事,你就到此爲止吧!”
靜兒凝看着龍鑌表情有些落索的臉,依舊剛毅的容顏在這暗黃並不明亮的燈光下,似乎已經呈現出幾分過於滄桑的老成,靜兒想從這裡看出點什麼,可是沒有答案。
靜兒的心情一下子黯然下來:是啊,說什麼我也不是秋雅,他也許是在想秋雅了,不希望我說話打擾吧!靜兒心裡一酸,卻還是鼓着勇氣說道:“龍鑌,我只是做了一個好朋友應該做的,這沒什麼。現在離考試還有幾天,不用急着回去,我陪你去看看廬山的五老峰、三泉疊和龍首崖吧,聽我爺爺說那裡鍾靈毓秀,風水別具一格呢!好嗎,龍鑌?”
靜兒,柳眉細長微彎,雙瞳明亮清澈,鼻樑秀直挺拔,光潔滑膩的面腮,烏黑柔順的長髮散披在兩肩,自然地散發出一份令龍鑌無法抗拒直欲沉陷的純然氣質,龍鑌看着這張無比動人的容顏,非常真實的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愛意,心裡突地有種急切的傾訴**,想立刻告訴她自己這一天多來的所思所想,但是這一瞬間的情感衝動立時又被自己既定的意志壓制住。
自己早就知道靜兒的苦心,也早就看出現在這件事情的麻煩程度,最好的兄弟們沒有隻言片語的字條託靜兒轉給自己,靜兒對雯麗、鄭學的傷勢含糊其詞,還拉扯自己打的到九江,這一切反倒強烈印證現在事情嚴重到了何種地步!
如果再不勒令靜兒懸崖勒馬超然事外,萬一自己逃亡失敗那麼靜兒必定也將受到牽連!我已經因爲自己的鹵莽而導致命運逃亡,是逃亡就必須有個逃亡的樣子,怎麼能把這個完全與此事無關的我的兄弟朋友們牽連進來?怎麼能去縱容這個女孩對自己的情感?這種情感無論是對她還是對自己,都是絕對無益的禍害!
龍鑌斟酌着言語,推敲着字句,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慢聲道:“靜兒,我得和你認真說些事情,你不管能不能接受這些安排,你可以質疑,但你最後都得照做。我知道事情已經很嚴重了,我希望你能把實際情況告訴我,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靜兒知道再也瞞不過龍鑌,便無奈地把她所瞭解的都坦白交代了。龍鑌並不訝異,他也完全認同這種平靜的表面其實內裡更爲兇險,可以推測這裡其實暗藏着對方誓不罷休的機心。現在雙方都在暗處,各自對對方情形一無所知。想想,靜兒的處置方法其實是正確的,也許自己作不到如此果斷,畢竟自己心有牽掛,靜兒作爲旁觀者,遠比自己這個當局者要清楚要理智些。
龍鑌拒絕接受靜兒再給他更多的錢充作逃往資金的好意,她能理解龍鑌的心情,也不忍打擊龍鑌的自尊,便旁敲側擊的道:“那你準備去哪裡?怎麼應付將來的情況?”
一個逃亡者不僅僅要有逃亡的鬥志,更要有逃亡的理論知識,要學會換體思維,逃亡者有逃亡者的心理,追捕者也有追捕的心理和策略。成爲一隻漏網之魚的最好辦法就是遠遠的躲在漁網的外面。
“我有雙手,我就可以靠自己的體力來養活自己,”龍鑌知道靜兒實際上是擔憂自己到底打算如何勝利的逃亡、隱蔽的生存,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一塊鵝卵石如果掉進鵝卵石堆裡,你要怎麼才能準確的找出來?”
靜兒也笑着道:“牢牢記住這塊鵝卵石的特徵,仔細篩選吧!”
龍鑌又笑着問道:“一條從漁夫網裡逃脫的魚如果重新回到江河,漁夫要怎樣才能把它抓回來?”
靜兒想了一下,接着道:“馬上用漁網圍住這條魚最後消失的河段,再把網收緊;或者就是把這個河段徹底隔離起來,把河裡的水抽乾,相信可以抓到。”
龍鑌緊跟着問道:“如果這條魚速度很快,馬上溜到了漁夫控制不了的地方呢?”
靜兒已經懂了他的寓意,咪咪笑答:“呵呵,發動通知其他漁夫撒網抓吧,運氣好的話,也許能抓住這條狡猾的魚。”
龍鑌很滿意這個回答,繼續:“可是這條魚把自己僞裝得沒有任何特徵,並且它一直沉在河底,極少拋頭露面,只不過是河裡億萬條中的一條,就和其他普通的魚一樣,一個其他地段的漁夫還能辨認出來嗎?”
靜兒笑得更深了:“很難,很難,不過問題是這條魚實在有些惹眼,不象是條尋常的魚。它的五官、個頭、年齡和其他類型的魚相比,有很容易辨認體徵,而且還沒有魚的身份證,怎麼辦呢?”
龍鑌敲敲自己的腦袋,狡黠的道:“這條魚會想辦法搞一個加大了年齡的、五官比較模糊近似的外省縣市的假身份證,小心的僞裝好自己,保持高度警覺,並且絕不在一個尋食區域呆太長時間。”
靜兒又笑了,不過笑得格外苦澀。
龍鑌不但拒絕了她的金錢,拒絕了她的通信工具,拒絕了她的通信計劃,更拒絕了她尚未明確表白的愛情,可他的理由卻令她自己無法反駁。他的理由很簡單:誰犯了錯,誰就得自己獨自承受;自己釀的苦果,自己就得去吃。
他說雖然他犯罪後的逃亡是懦夫的行徑,但是那是因爲他有被別人陰謀設計的可能,他的逃亡是在尋找時機查明真相,找到主謀者的證據,實現自己的理想目標後再報仇雪恥。
他生命時間也許有限得只剩下最多十三年,他沒有理由傻不拉嘰去承擔什麼罪責,他傷害的本就是一個敗類。他的逃亡是退一步,而退一步的結果卻是爲了進三步。他逃亡的現實意義遠遠高於畏法服罪的社會意義。
既然是逃亡,就沒必要再和從前的關係進行聯繫,不知者無罪,可知情不報卻是重罪,既知聯繫無益,何必再進行聯繫?既然失去聯繫,那麼感情付出也就是竹籃打水!既是竹籃打水,何不立刻停止?
靜兒閉着眼睛想着身旁躺在另一張牀上的龍鑌,淚水再也無法控制,此時的她淚水不僅流淌在臉上,也流淌在心裡。
這天,就是長漢市警察執行新的抓捕方案這天,也是龍鑌犯下故意傷害重罪的第三天,上午。
靜兒站在九江至長漢的長途客車前,再次不顧少女矜持地緊緊擁抱着即將孤身逃亡的龍鑌,她那無限傷情的淚水打溼了龍鑌的胸膛,沾滿了龍鑌的臉。
目送長途汽車遠去,龍鑌打開靜兒最後強行塞給自己的一個紙包,裡面有一千塊錢,和一張寫滿字的紙。紙上寫了兩首詞。
《鳳棲梧--九江贈君》
麗影娉婷倚楊柳,九重寒霧,似乎已深秋。縱知相思無片語,自將丹心鎖君樓。
每把輕狂付春夢,箋成燭灰,醉筆寫還休。望極風波餘孤月,照得江花別樣愁。
《蝶戀花 --九江別君》
誰減煙波來時路?詞成斷句,殘詩誰能續。月浸寒亭潤早秋,誰解相思悲如許。
清風莫追點驚鴻。別意長長,從此飛何處。渺渺雁影動忽忽,總覺似有也似無。
又語:不論你有怎樣的理由,你還是應該和我保持一定聯繫,以便掌握相關情況。切!永遠掛牽你。靜兒。
班車按照既定的行駛路線高速向目的地長漢市駛去。
車輪滾動在柏油路面上,路兩旁的樹木、房屋、山坡飛快地向後退着,滿車行旅對此似乎已經麻木,除了間或的掃看一眼窗外,剩下的就是以各種軀體姿態等待着時間的流逝,目的地的到達。
靜兒靜靜的,坐在臨窗的位置,忍受着頭頂上那股下吹的空調冷風——這是冰冷的寒意,從脊樑一直到脖頸,披肩的秀髮也失去了僅有的那點遮擋作用。她柔柔的素手緊緊捂着挎包,隔着挎包薄薄的羊皮她溫柔地感受着包裡這把千百年的利器。
這把利器就是龍鑌交代她保管的小刀,小刀古舊拙樸,和戰場上的兵器相比,雖然卑微得沒有分量,卻完全可以看出它極品的無堅不摧的質素!
小刀就是龍鑌,她可以強烈的感覺到,刀上甚至還有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話語,他的思想,他的眼神,他的一切。
也是靜兒坐車的這個時辰,石偉、海濤正滿面怒容的坐在寢室裡,海濤離奇憤慨:“*****這些狗腿子!龍鑌被打折了腿、打成腦震盪,他們就不管事!鳥**鄭學被搞了一下,就***好象傷了他爹媽!還通緝令!**!”
石偉非常願意理解海濤的感受,但是天生的謹慎令他如同機警的老鼠,時刻警惕和防備着貓的花招,他壓低嗓音道:“海濤,現在別說,我把門關上先,小心條子安裝了竊聽器。”
杜慈立刻深以爲然,道:“是啊,電影上就常可以看到警察布控竊聽秘密,就是使用竊聽器來的。”說着,不忘對機智勇敢的癟三給以一記悠長眉眼的獎勵。
翻箱倒櫃的檢查結果無疑是一無所獲,石偉還是有些不信,懷疑自己剛纔是不是有什麼地方疏漏了。石偉的神態此時格外象水滸裡的時遷,小眼賊賊的溜上幾百溜,表情粗看上去居然還很嚴肅。
杜慈和鄔慶芬想笑卻不敢笑,海濤躺到了牀上,把巨腿擱在坐在牀邊的鄔慶芬手上,享受着輕柔的揉捏,還猛猛的抽着煙。
石偉瘦骨嶙峋的爪子突地在書桌上表達出不滿,“砰”!,嘴巴里用極快的速度釋放出流利的聲波:“***!莫不成他們把竊聽器安裝在日光燈裡?鎮流器裡?木頭裡?鞋跟裡?我的鋼筆裡?牆壁裡?媽的!我要是找不出你來,那我不是成了“東方之豬”?我靠!明天我把豹子帶過來,要它來找找!”
秋雅躲在一旁一個勁抹着不聽控制的淚,堅持着整理龍鑌的牀鋪和書籍,根本沒有搭理石偉那千方百計的搞笑,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着她整理着愛人那些被警察搜查翻亂了的東西。現在,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思考的嚴重後果,她惟有置身於這些依舊散發着那熟悉體味的物品中,她纔不慌亂,才感到心裡踏實。
石偉很想知道文宣和邱秦到底對條子說了些什麼,條子又對他們說了些什麼。他悄悄的拉着文宣到陽臺上,低聲問了起來。
文宣面帶愧疚,很老實的陳述了事實,表示大家要相信法律面前是公平的,要不然也不會在法庭上面刻着天平,要相信法律上規定的自首可以得到寬大處理的說法,龍鑌還不滿十八歲,只要學校出面,法官會給龍鑌一個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他一定會勸龍鑌趕快回來投案自首,只有投案自首纔是唯一正確的出路,千萬不要再東躲西藏逃亡。他覺得,只有這樣纔是真正幫助犯了法的兄弟龍鑌。
石偉又把邱秦叫出來,詢問。邱秦有些不耐煩,對石偉把自己當成什麼叛徒泄密者的問訊方式和眼神很反感。他簡單的把情況說了幾句,就道:“龍鑌他是那根筋有問題?還恨鄭學搶走雯麗?打傷鄭學,還傷得這麼重!你說吧,現在,他鐵定是犯下了故意傷害罪!還得求上帝保佑,鄭學千萬不要死!他也不想想鄭家的勢力!他有什麼本錢和別人鬥!象他這種得罪了大領導家庭的人,犯了法還怎麼逃?又不是一般的刑事案子!別人不會放過他的!”
“我告訴你!他現在真正麻煩了!我特地找了法律書來看,象他這種情況,刑期不輕!他的青春歲月恐怕就要在監獄裡度過了!現在通緝令都發了,你說他還往哪裡逃?不用三天,你就看着吧,我們的這個兄弟就會被逮住!學校可能馬上就要開除他了!”
“石偉!現在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你還在這裡瞎折騰個啥?石偉,你的家就在長漢,我勸你最好小心惹禍上身!惹火了他們,你可以想象被報復的後果,當心鄭學以後把你當成出氣筒!你不會這麼沒理智吧?講兄弟義氣也要在對自己沒有傷害的前提下才行的。管好自己吧,老六已經完了,別把自己扯進去纔是上策。”
石偉並不奇怪邱秦的說法,在他看來這很正常,人是自私的動物,是利己的生靈,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他這不過是爲自己着想,正常得很,要是龍鑌只是自己一般的朋友兄弟那麼他也會這樣子做。
可是,邱秦能理解自己對龍鑌的如此這般深切的友情嗎?龍鑌的堅強、堅忍、可怕的生命力和意志力、從不叫苦的奮鬥精神、剛毅的眼神、高遠的理念、坎坷的經歷以及那顆赤子之心,早就令石偉立誓今生做他的生死兄弟,生死至交!
可自己現在有必要對邱秦的邏輯進行反駁,對自己的想法進行表白嗎?
沒有不同心靈不同思想的衝突與對抗,人不能成熟;沒有各種事件和時間的考驗,就不能斷定友情的真誠和深淺程度。
在如何對待對友誼的處理上,是沒有對錯的,我們只是獨立的個體,對自己的付出從來都有自己的決定,誰又可指責誰,干涉誰,要求誰,懷恨誰呢?
誰沒有權利,也沒有理由,因爲,這友誼僅僅只是分聚無常變化多端的朋友之間的情感,僅此而已。
如是,他們那曾經純潔無暇的友情在如何對待萬一龍鑌向自己求救而自己應該怎樣處理的討論裡,開始出現不可癒合的裂痕。
海濤石偉面對這種情況只有苦笑對視,他們倆心裡知道從此這當年結拜的六兄弟能真正稱得上兄弟就只有他們和龍鑌三人了。
回顧兩年前的兄弟結拜,回顧三年來這一室六人友情變化,廖業最先結束,接着就是龍鑌逃亡,現在邱秦文宣兩人又是在友情考驗之時離心而去。石偉海濤很是感慨,喝着悶酒,彼此都黯然悟到:原來結拜兄弟友誼就只是這麼回事:結拜——矛盾——意見思想相離作風相左——有人淡出——面對難題考驗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矛盾激發和觀念分歧顯露——最後只剩下真正的知己(最好能剩下一兩個),就此生足矣!
友情是酒,事情是酒,考驗是酒,成熟也是酒,可永遠只有真誠的成熟的友情纔是真正的美酒,才讓自己心感雋永綿長,一生芬芳。
就在他們還在寢室聊天的這個時候,龍鑌已經拎着揹包,在九江車站周圍的各個角落搜尋那些辦假證的電話廣告了。
這是第一要事,也是靜兒最爲擔心的事情,因爲對警察來說,不管你用什麼理由來解釋掩飾,一個沒有身份證明的人就是一個可疑的人,尤其是使用僞造身份證的人,更是必須仔細盤查祖宗三代,個人經歷,出來原因,使用理由,真實背景,真實身份,並且有權把你扣押。
龍鑌已經撕了幾張名片,抄錄了十來個不同的電話、尋呼機號碼、還有聯繫人名。在路邊的公用電話廳上撥第一個名叫“張大海”先生的,名頭很嚇人,東南亞證件製作集團國內分公司業務經理,手機號碼**8888,尋呼號碼******,並且名片後面註明:設計精美、手藝高超、以假亂真、品種齊全,諸如畢業證、身份證、職稱證、碩士博士學位證、各種資格證、流動人口證、未婚證、結婚證、甚至還有結紮證!童叟無欺,價格面談,質量三包,已被人民保險公司光榮承包,並通過ISO9001、ISO9002國際質量認證體系認證。
先撥打手機號碼,手機方便,不用等待。
永遠一成不變的女聲:“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覈對後再撥。SORRY……。”
Www¸ ttκā n¸ CO
再仔細看看號碼,沒錯啊,自己是撥的這個號碼!怎麼是空號呢?
算了,撥尋呼吧!
等了一陣,沒反應。再看另一張名片吧!
這是一個名叫“王紅梅”小姐的,是東南亞證件製作集團國內總部業務副經理。也有手機,號碼**9999,還有尋呼號碼。
還是那一成不變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SORRY……。”
龍鑌有些苦笑,看來這些人的手機都是唬人的,還是抱他們回電話的希望吧!
打了幾個CAII機後,龍鑌守在電話亭裡乾等。
十分鐘過去了,龍鑌又接着重撥了一遍。
這次運氣好,有人回電了。開口就是:“你誰啊?”
這個聲音很嘶啞,口音有點象是湖南人,不知是張先生還是王先生又或者是李先生的,龍鑌便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問道:“您好,請問,你是張先生還是王先生?還是李先生?”
對方聲音有些煩躁:“你是誰?有什麼事?”
龍鑌想我就乾脆直說吧,便道:“我想找東南亞證件製作集團的那幾個先生,有點事。”
對方就道:“你就說你要辦證不就行了,羅羅嗦嗦幹什麼!說吧,要辦什麼證?”
龍鑌暗喜,這人爽快,有點海濤的性格,便道:“我要辦個身份證。”
對方道:“身份證要八十塊,先收定金,辦好付完錢。行不行?”
龍鑌想,別人要求收定金也合理,就道:“好吧。什麼時候有?”
對方停了一會才道:“三天後,不過你如果要加快,也可以,但需要增加點加快費。下午就有的加六十,明天的加三十。”
“怎麼要這麼多錢!”龍鑌問道,“可不可以少點?”
對方似乎吃準了龍鑌的心理,故作爲難的口氣道:“這是公司規定的,你想想,工作人員要加班加點,曬圖製版過塑加工,是不是,這樣吧,我就自作主張,給你減免一點如何,下午就有的加四十,明天的就加二十。不能再少了,再少公司要罰款的,到時我連工錢路費都弄不到。”
龍鑌暗歎一口氣道:“好吧,我就定下午就要的。還有,請問你可不可以搞到真身份證,要象我的。”
對方大喜,這肯定是一頭可以狠宰的豬,故意遲疑道:“這樣,很困難啊,不過,大哥我願意幫你這個忙,只是價錢要很高。這樣吧,你在哪裡,我們一起到街心公園那裡面談吧。”
對方掛了電話,電話又響起,是一個女聲,不知她是東南亞證件製作集團總部裡王小姐還是劉小姐。龍鑌又和她展開新一輪對話。
這位小姐的價格比那位先生的低了很多,明顯有誠實的職業道德,據她說她們總部已經鄭重的對顧客進行了社會承諾,顧客是她們的上帝,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她現在就在車站旁邊,可以馬上見面洽談,並且表示他們手上有很多小偷高價賣給他們的真身份證,可以供您自由選擇。
這還能自稱是“小姐”嗎?
我的天!整個一山城天雷鄉趕集的大媽。肥肥矮矮,滿臉皺紋麻子,坑坑窪窪,細眯的眼睛比石偉還要賊溜,警惕的打量掃視分析判斷着這個高帥的小夥子。
她聽出來龍鑌是她的湖南老鄉,並且就是她家鄉湘中地帶的人,見是老鄉她心裡也就減少了戒備。她帶着龍鑌照了一次性大頭快相,約定下午四點老地方交貨後,迅速拿了二十塊定金離去。她保證一定按要求給龍鑌搞到相似的真身份證,不過要價三百。
龍鑌百無聊賴,想起靜兒以前送的那《孫子兵法》和《鬼谷子全書》,便來到新華書店,找了起來。
下午四點鐘的時候兩張身份證都送到了龍鑌手上。這張僞造的假身份證實在談不上製作精良以假亂真,稍加仔細就可以看出來,這就更不用說能騙過那些受過專業訓練、火眼金睛的警察爺爺們了。
龍鑌很不滿意,龍鑌想退貨,“小姐”大媽不同意,並且拼命擔保:“這種質量的身份證保證可以住酒店旅社,除了銀行人員和警察大人外管保別人不會起疑!小兄弟,這絕對可以暢銷全國住遍各地啊!”
這個名字叫做敖成的真身份證,據“小姐”大媽說是她走訪了不少親戚朋友哥們費盡千辛萬苦才尋找到的,七年前辦理的,表面已經被汗漬水印弄得有些模糊,不過粗粗看去,還是與龍鑌有幾分相似,龍鑌也不十分滿意。
但“小姐”大媽的理由十分充分:“你那麼靚仔,怎麼可能找到完全相象的?這張證件我還是花了三百塊血本爲你在一個小偷手裡買的啊……你看看,江西省景德鎮古塘鄉高巖村九組的,年齡今年24歲,身份照片是七年前的,都七年了相貌肯定有變化啊,是不是……喏,他長點鬍子,臉拉長點,鼻子高一點,眉毛粗一點,下巴方一點,這不就活脫脫的一個你嗎?……再看,名字也好聽,敖成,和你多配!”
第三章 河風吹老少年郎(三)
靜兒被小不點許素素的玩笑話嚇了一跳。
下午靜兒回到寢室,洗去疲憊的風塵,躺到牀上眯了一會,小不點許素素躡手躡腳走到她跟前突然冷不丁地大喝道:“蘇靜兒,舉起手來,你已經被捕了!”
靜兒尚正在沉思冥想,猛地睜開眼就看到許素素把臉湊在眼前神秘兮兮的問道:“老實說,你這兩個晚上到哪裡去了?從實招來!”沒等她答話,又嘴不停的說道,“靜兒,你知不知道秋雅的男朋友就那個水利工程系的龍鑌,他殺人了!是個通緝犯!現在全市都在抓他!”
靜兒心頭巨震,下手真狠啊!居然開始通緝了!幸虧自己反應快。她仍假裝驚異問道:“是嗎?怎麼回事?說說。”
許素素嘰嘰喳喳說了起來,說着說着,突然表情怪怪的道:“靜兒,呵呵,好象你也就是那天晚上接了個電話出去後就沒回來的哦!是不是?對了,你和龍鑌不也認識嗎?嘻嘻,你不會是這兩天就和他在一起吧?”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靜兒真的被她的這句玩笑話嚇了一跳,心一下子幾乎蹦出喉嚨,但她馬上予以嚴正指責:“素素!我這兩天去了一個老鄉同學那裡玩去了!你千萬不要亂說話啊!這是大事,你可別亂說,你亂說,是要惹大麻煩的!”
小不點許素素吐了一下舌頭。
杜慈陪着靜兒一起來到寢室看望秋雅,秋雅正把頭蒙在毛巾被裡,可以看見那玲瓏的曲線有隱約抽泣的起伏。
靜兒清楚這件事情對秋雅的打擊,但她迫切的需要從秋雅嘴裡知道現在局勢的動態和情況,以便提供給還在九江等待消息的龍鑌知曉。她和秋雅算是玩得比較好的朋友兼老鄉,一切安慰和勸解顯得很是自然。
秋雅誰也不理,而且靜兒越是勸,抽泣得就越厲害。
杜慈輕輕的拉了一下靜兒,低聲在靜兒耳邊道:“算了,她整天都這個樣子。說完,用手指示意到外面去聊。”
從杜慈嘴裡知道的情況是最重要的,根據目前來看,龍鑌的確除了遠遁他鄉,隱姓埋名,別無他法,學業也徹底完了,龍鑌和自己都決不能再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了,唯一要考慮的就是怎麼逃亡下去,以及在逃亡的路上怎麼生存下去。
小不點許素素的國際玩笑正是自己的死穴,如果敏感的人加以聯繫猜想的話,那……,難道爺爺那交代自己“什麼都不要管”就包含這種意思?那另外幾句話又怎麼理解呢?
叮叮——!
一陣手機響聲打斷正在操場獨坐的靜兒的沉思。
一看來電顯示,呵!九江的區號,是龍鑌打來的!
龍鑌換了旅社,這是一間私人的小旅館,一天房租12元,是四個牀位的大房,龍鑌躺在靠後窗的右邊那張牀上翻閱着新買的《鬼谷子全書》,擡腕看看電子錶,九點四十了,去給靜兒打個電話,徹底搞清事情現狀。
靜兒把她瞭解到的情況全部告訴了龍鑌。通完電話後龍鑌死死攥緊拳頭。
自己果然被通緝了!終於只能這樣決斷了!
決斷是痛苦的,可爲了決斷而進行的思考其實更令自己難受;決斷是選擇,決斷意味着自己從此就不得不將過去放棄;決斷意味着從此自己只能使用別人的名,冒充別人的姓,而將自我真實的代號忘卻;這樣的決斷是種無奈的恥辱,是靈魂愧疚的負累。
既然已經決斷了,那就意味着自己必須強行遺忘過往,必須真真實實把自己當成那個江西景德鎮古塘鄉高巖村九組24歲的敖成,一個24歲的江西農民。
決斷是爲了逃亡,逃亡是爲了生命爲了生存,一個逃亡的人是沒有未來的人,是隻能考慮如何活着如何逃亡的人。感情的延續如今已經沒了多少意義,天知道孤獨一身的自己還將歷經多少風波磨難,既然做了決斷,就必須徹底絕了秋雅的真情和念想,不能拖累和連累這位好女孩。可以想象她現在獨自承受着的悲苦,一抔孤心只能贈以內疚的祝福。
不能再和他們聯繫,不能再給他們帶來麻煩,我自信沒有線索,他們警察就無法抓捕到我,我會是一條沉底的魚,將遠遠的覓食於漁夫的漁網之外。
逃亡嘛,它的準確概念就是爲了某種生存的必要,而力圖逃避法律的追捕。逃亡,不僅要掩飾自己的身份,還必須儘可能利用合法謀生手段來延續自身的生存。現在看來,逃亡路線第一就是必須前往江西景德鎮,相信憑着自己高大壯實的體格,應該謀生不是多大問題。
根據概率論分析,全國這麼大,這麼多人口,警察實在不可能知道我頂用了江西小夥子的身份,匿身在江西。更何況,景德鎮也只是我的第一個逃亡地點。既然自己現在是一個江西景德鎮人的身份,那麼就得對江西景德鎮的風俗地理人情以及方言有所瞭解。
班車是清早七點半的,開往景德鎮,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地方。
龍鑌躺在牀上想到。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口音,陌生的人羣。
下午時分,龍鑌提着包,站在長途汽車站門口。
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儘快熟悉這陌生的一切,否則無法在特殊情況下圓通自己的謊言。
言語的內容表達徹底成了爲了自我需要而進行的掩飾,言爲心聲在虛假的個體身上而今只是狗屁。說謊,滿嘴的謊言,居然悲哀得竟成了保護自己生存的一件武器!
龍鑌苦笑一下,搖搖頭。
在城市裡謀生的農民打工羣體,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堆砌磚瓦的城市建築體力勞動者。龍鑌把包放在小旅社,匆匆吃了三塊錢的盒飯,立刻就去尋找建築工地,他雖不會泥瓦活手藝,但是他熟知建築理論,也可以出賣自己的體力來換取溫飽。
沒有哪個建築體力勞動者是打扮清爽乾淨整潔的,龍鑌特地把自己的頭髮揉亂,也沒洗臉,他必須象一個體力勞動者。
這是一棟正在修建主體工程的大樓,牆體框架還在搭建,水泥攪拌機轟轟作響,工地裡人頭聳動,不時的有裝卸車翻卸着沙子卵石。
得先找到工頭,請求他容許自己做工。應該這個脖子上掛着口哨,頭上戴着淺黃色頭盔,身上沒有污跡,正在不停巡走,年齡大約四十上下的男人是個包工頭吧!
龍鑌沉着氣走上前,一臉老實誠懇的用普通話道:“這位大叔,你們這裡還需要幹活的嗎?”
這個人的確是個小包工頭,聞言用警惕和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這個高高大大的小夥,怎麼咋看都不象個幹這種活的呢?還是個外地人!在這裡幹活的可一般都是景德鎮的啊,很多還就是自己同鄉同村的,就算自己不認識,也至少得有人介紹進來啊!誰知道這人是什麼來歷是幹什麼的!現在自己不缺人,別理他得了。
這人權威而果斷的一揮手,粗聲道:“沒有,不需要,不需要!你去別家問問!”說罷,轉身向剛開進來的一輛滿載卵石的裝卸車走去,根本不給龍鑌繼續說話的機會。
看樣子,這家是沒有希望了,轉下一家吧,但願東方不亮西方亮。
前面這一棟樓房,主體框架已經完工,龍鑌放眼探去,卻見不到多少做工的人,好容易看到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夥子表情漠然的從外頭走進來,龍鑌忙問道:“這位大哥,請問包工頭在哪?”
瘦小小夥子冷冷打量他一眼,恨然道:“包工頭死了,被野狗吃了!你有什麼事找這個屄養的?”
龍鑌有些奇怪他的話語,便道:“哦,我想找包工頭問問看這裡需不需要人幹活。”
瘦小小夥子愣了一下,馬上咬牙切齒道:“你最好趕快去其他地方吧,這裡的老闆良心都被狗吃了!我幹了三個月,工錢只發了兩百,他媽個屄的,現在大包工頭拐了錢跑了,小包工頭不敢露面!”
說着,突把眼凝在龍鑌的臉上,疑道:“你是外鄉人吧?怎麼到這樣的小地方來做事?”
龍鑌正要試驗一下自己的謊言,就沉聲道:“我老家就是景德鎮古塘鄉的,不過我自小在湖南生活了很多年,現在回來了,就出來找點工做,也好賺點錢養活一下自己。所以我說的並不是老家話,你看,你這不一聽就聽出來了!”
瘦小小夥子想了想,覺得好象原來是這麼回事,看看這小夥子人挺有禮貌,又高又壯實,幹活肯定不錯,便好心的道:“這樣子啊,我就是風崗鎮的,和你們老家鎮上有七八十里遠,我還去過你們那裡,你們那裡還不錯。你要是真的想找工做,呆會我帶你去個地方試試,我有不少朋友在那裡幹,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