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的預產期是八月二十七日,隨着這個日子的臨近,龍鑌的心情也越發焦躁起來。
這天歐陽的舅媽趁龍鑌回到別墅的時候又對龍鑌說道:“龍先生,這話呢本來是不應該我來說的,可是現在不說不行了。你看,我家歐陽就要生了,昨天香港報紙上又說歐陽沒有公證結婚,生下來的小孩叫做沒有父親的私生子,還說歐陽是要把賴着你作這個孩子的生身父親。我想他們說的也是實情,要不然將來出生紙上怎麼寫父親的名字?是不是,龍先生?”
龍鑌本來正在抱着雯麗的孩子冰冰的,他聞言立時臉就沉了下來,歐陽舅媽似乎沒有覺察,照樣絮絮叨叨道:“冰冰這孩子命苦,真是可憐,唉,求菩薩保佑不要讓我外甥孫也落成這樣的命運,那就太慘了!”
雯麗剛巧從廚房端着湯碗出來,渾身一震,將湯潑灑出了一點。石偉眼尖,趕忙上去從雯麗手上接過湯碗,說道:“來來,我來,雯麗,你去抱抱冰冰吧,”他又回頭對龍鑌說道,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16K?com.文.學網“龍主席,吃飯了,吃飯了。”
龍鑌看着雯麗抱着冰冰去洗手,她的肩頭在微微聳動,就在此時,大腹便便的歐陽也穿着孕婦裝朝向他走了過來,龍鑌的視線轉又凝注在歐陽的肚子上,這肚子裡面有一個孩子,有一個孩子,有一個孩子,據分析據判斷據推理,這是我龍鑌的孩子,是我龍家六十五代子孫。
歐陽柔聲對龍鑌說道:“龍,吃飯吧,今天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喜歡?我喜歡過菜嗎?我喜歡過吃嗎?龍鑌上下牙齒磕碰一下,站起身子,坐到桌子前,一言不發地吃了一碗飯就放下了碗筷,走到沙發上抽菸,石偉也急忙扒了兩口,龍鑌隨後就和石偉出了門。
石偉和龍鑌走上利衡總部的屋頂,用手拍拍沉默不語的龍鑌,低聲說道:“老六,我知道你心裡苦,但是碰上這擋子事情也是沒辦法的啊!我們兄弟,有難同當,腦袋都可以砍下來給對方當凳子坐,你有什麼難受的你就對我說出來,甚至你還可以把我揍上一頓發泄出氣解恨,別這樣悶着,不然會悶出病來的!”
龍鑌擡頭看着沉沉蒼蒼的無邊夜色,突然覺得這夜的黑暗是掙扎着流逝的河水,那些房屋燈光就像是這河水上漂泊着的絕望凋零的落葉,又像是熊山那些墳頭上時隱時現的鬼火磷光,幽暗地將寒意傳來。
這還是最熱的酷暑八月,可龍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石偉心細,立刻關心地問道:“老六,你冷嗎?是不是感冒了?”他轉動身子,仔細盯看龍鑌的臉,“你得注意身體,最近你吃得少,精神狀態也不好……”
石偉還說了些什麼,可龍鑌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這是對他而言沒有一點建設性意義的話,他走到屋頂邊緣,探出身子,望着樓下的燈光,人羣,還有草皮樹木,蒙遠石偉隨即跟了上來。
龍鑌將菸頭用指頭對空中一彈,一點紅亮在黑暗中划着曲線悠悠揚揚向地面墜去,龍鑌凝神細聽,想聽見菸頭墜地的聲響。很徒然,幾乎沒有一絲聲響傳來。他又掏出那個一塊錢一個的打火機對着地面使勁砸去。
打火機裡有液狀丁烷,一碰到水泥地面立刻爆裂開來,龍鑌聽到了明顯的聲響,他不禁笑了,而且笑着想到:以這麼高的高度,隨便什麼東西丟下去都會被摧毀,更不用說是人了,真不知道如果自己掉下去會摔成什麼樣子。
石偉和蒙遠看着龍鑌破壞衛生的怪異舉動有些面面相噓,龍鑌笑着轉過頭對不敢出聲的他們說道:“你們說這棟樓,會不會也有一天像這個打火機一樣倒掉,消失,從此不再重現,也無法復原?” шшш.ttκǎ n.¢ ○
蒙遠他們更加不好開口,石偉嘿嘿一笑:“嘿嘿,這是哲學,我搞不太懂,不過,就算我搞懂了,我也不會去想,那太遙遠了,想多了也麻煩。”
龍鑌深深凝眸石偉,輕輕嘆口氣,道:“是啊,不要去想,想多了也麻煩。”
他重又將視線定格在夜空中的黑暗裡。今夜沒有什麼星星,看上去一副要下雨的樣子,不知道這場雨會不會象前兩天那場雨那樣瘋狂,那場雨才真的叫做雨,雨點打在水泥地上濺出奪目的水花,打在玻璃窗上噼裡啪啦響成陣陣一片。
雨水,總是能洗刷去地面、空氣中、景物裡的萬千浮塵,迴歸給世界一個乾淨明白,雨後的氣息有點清新,而且這清新也不遙遠,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可以看到,可以摸到,還可以聞到。
龍鑌良久才低聲對他們說道:“明天陪我去德國。”
靜兒含着淚掛下這個電話,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出神。
這個電話是歐陽打過來的,歐陽告訴自己說龍鑌有天在夢裡叫喊她的名字,歐陽還說龍鑌似乎已經決定要讓這個孩子沒有法律意義上的父親,歐陽甚至還求自己去勸勸龍鑌。歐陽要勸什麼呢?靜兒知道,完完全全知道,歐陽是在逼她,歐陽肯定知道了很多秘密,所以就逼她。
是的,龍鑌還在等自己,因此他纔不和歐陽結婚,可是難道真的要將雯麗孩子冰冰的私生子命運也降臨在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而這一切原因僅僅就是因爲自己還在給龍鑌以幻想,自己還在幻想將來和他比翼雙飛的結局?
靜兒哆嗦着手,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着席慕容的詩句《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爲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進,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撒滿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這首詩早在靜兒讀高中時就已經觸動了她的少女情懷,成爲了她靈魂的上刻骨銘心的一個烙印,這就是她眼中的愛情。可當這愛情真正降臨在面前的時候,呈現出來的卻一直是顛覆的狀態,幸福的美麗和痛苦的哀傷就象是孿生姐妹,在這至今的一切過程裡如影隨形。
學了這麼久的哲學,卻無法爲解決困擾龍鑌的難題找到答案,卻越來越開始糊塗:難道龍鑌的病情就非得自己才能拯救?自己憑什麼這樣認爲?這些日子來和他也聊過不少,可是總是感覺自己並沒有說服他,只不過他很聽自己的話,按時吃藥,也不發火,可是從各種跡象上看,他是在憋着自己,他已經不是象以前那樣對一切去征服,而變得對一切開始順從,懶散而又疲累,聽石偉講他的眼神經常很黯然。這是爲什麼?難道只有做手術才能根治龍鑌的心理疾病嗎?
再看看自己,自己不但很無能,而且越陷越深,陷入得不能面對自己。實在無法做到不顧一切敞開心懷擁抱愛情,感覺自己一直就是在懦弱的謊言裡沉迷幻象,在虛假的回望中顧影自憐。自己完全沉迷了,這樣的沉迷到底何時纔是一個盡頭?
龍有孩子,孩子有母親,自己再糾纏龍鑌就會破壞這個可能的家庭,就會帶給龍另一種災難,可是不和龍鑌交往了,那又會是一種怎樣的後果?這後果是不能想象的,誰也不敢冒這個險。
兩難,秋雅在時是兩難,秋雅走了,歐陽卻帶着他的孩子來了,這個兩難更加可怕,更加令自己深深悲哀。
繭,石偉說龍鑌隨身帶着一個黑色的繭。我知道,他身上心裡靈魂中有很多解不開的繭,而今自己也被繭束縛了,就好像此刻的沉迷,密密細細織就情感這個黑色的繭,這一切象極了一個黑色的封印,不知得要怎樣的火焰怎樣的魔法才能解開它?
五百年,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可我朵朵前世的盼望等待到的卻是這樣的孽緣……爺爺,爺爺,我該怎麼做?
靜兒任憑淚水無聲地滑落,濺在這信紙上。
咚咚——!有人敲門。
靜兒把眼淚擦乾,打開門,又是這個恩格爾集團董事長的兒子俞越。自從兩年前跟着焦思溦在一次商業酒會上認識他之後,這個俞越就發瘋似的追求自己。他幾乎每天都給自己寫一封信或者一首詩一篇小散文,如今的郵箱裡還有抽屜裡幾乎都被他的愛情表白塞滿了。自己從長安到了德國之後,他甚至就常駐在德國,當起了他們集團歐洲區的總裁,看樣子他是鐵了心要追求自己到底。
“靜兒,”俞越將一束紫色的鬱金香捧在胸前,臉上掛着燦爛陽光的笑容,說道,“靜兒。”唉,靜兒輕嘆一口氣,艱難地也對他笑了一下,側身說道:“請進。”
俞越笑容不改,站在那裡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很深情地看着靜兒說道:“我在尋找我的愛人的時候不小心地就蒐集了歲月的相思,快樂和憂愁堆砌成了我的生活。靜兒,在法國辦事的三天我是在度日如年,幸好有你的照片給予我一點慰藉,靜兒,想你。”
俞越身材鍵碩五官俊美,出身於東南亞著名的俞氏家族,24歲就獲得文學博士和管理學博士學位,還出版過兩本暢銷小說,他才華橫溢,在常人眼裡,這簡直就是最佳白馬王子,老實說大家對他爲什麼要如此追求靜兒這樣的一個出身平凡又並非國色天姿的女孩是不太理解的。靜兒沒有答話,低聲問他道:“你喝什麼?我給你拿。”
俞越早就看出靜兒有心事,他寬厚地笑着說道:“想喝你泡的茶,能滿足我這個奢望嗎?”他直接就走進房間,把上次他送的花取下來,換上這束鬱金香,然後又把那張卡片放在書桌的角落上,這個角落上已經疊了好厚一摞卡片,都是他送的,上面都有他精心寫下的詩句。
靜兒泡茶去了,俞越看見了靜兒寫的那首席慕容的詩,從字跡上看,靜兒寫這首詩時一定是心亂如麻,信紙上有幾點水印,看來有可能就是靜兒落下的眼淚。俞越知道這一定不是給他寫的,而必定是因爲龍鑌而寫的!這個人,這個人,就是這個龍鑌的存在,才令得靜兒隔絕他的追求!
他迅速掏出筆,接着這首詩寫了幾句,然後將信紙翻過來。
靜兒已經將茶杯洗好端到茶几上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16K?com.文.學網,只等水一開就可以泡茶了。
俞越坐在靜兒對面,滿眼都是濃密的溫情,灼灼地看着靜兒,溫柔地說道:“靜兒,從我第一天見到你算起,已經有兩年零三十六天了,是不是?”
是嗎?有這麼久了嗎?靜兒實在不記得,或者說她從來就沒有去記憶過。靜兒對他微微一笑,沒做回答,卻拎起紫砂壺給杯子裡倒茶。
俞越毫不在意似的,依舊深情地說道:“靜兒,你是學文學的,現在還在這所著名大學自修哲學,古往今來所有的文學哲學都研討過愛情,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愛情到底是什麼?”
愛情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靜兒的手有點發顫,她的眼睛盯着晶瑩透徹的茶水,極力地想分辨出它的內容。記得自己和很多故人討論過這個問題,可是那些討論已經遙遠了。
俞越輕輕嘆口氣,似乎很感傷,說道:“世界上有兩種愛情,一種是平凡的愛情,另一種是天上的愛情。平凡的愛情裡關注的重點是生活,而天上的愛情則側重於靈魂的熔融。這二者之間是無法比較的,誰也不能說誰比誰高級,誰比誰幸福。靜兒,今天我就在你面前放肆了,因爲我實在有必要和你說說。”
“人在戀愛時常常出現滑稽的或者悲劇的現象,誰都知道完美的情愛能塑造出完美的人生,可是這永遠無法完美,”俞越微眯着眼睛,輕輕搖着頭,“因爲雙方都是不同的個體,存在性格、思想、經歷、背景上的種種差異,差異帶來的就是不安全感。”
靜兒的心情不自禁地抽縮了起來,俞越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愛情的產生沒有道理可言,這種**或許是源於某種特異的吸引力又或許是怪異的佔有慾,也有人把它認作是靈魂的感召,靜兒,愛情註定了人無法在其中清醒,也無法理智明辨,很多時候本性的缺陷就令得人對愛情生出極其片面的認識,從而忘記了愛情和生活本來就是不可分割的這個不能被更改的事實。”
他抓過靜兒抖動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包住,他輕聲而無比深情地說道:“靜兒,愛情不是自私,不是懼怕,愛情不是蒼白的負擔,也不是危險的負累,真正的愛情不是讓人意志消沉,而是讓人敞開心懷感悟生活。在完美的愛的沐浴下,我們期望的是嶄新的歡樂,而不是逃避陳舊的不幸。”
他低頭在靜兒手上輕輕吻着,靜兒覺得他的手他的脣很溫暖,她呆愣地看着俞越如此大膽的舉動,俞越擡起頭,眼睛裡已經有盈盈淚光,盯着靜兒說道:“完美的情愛給予彼此生命,每個人愉快地接受着也熱烈的給予着,在這種存在中幸福,在這種幸福中昇華。可是,靜兒,有一種愛情不是真正彼此幸福的關注,這種愛情很毒。請原諒我,我得向你指出這個事實。有一種人由於本身經歷的不幸或是某種憤怒和仇恨的心理障礙就會將自我封閉在鐵牆之內,他將一切隱匿,對一切抱有敵意,他是永遠也無法擴展真正的愛的,在他眼裡愛和恨是一對孿生,因爲畏懼恨他就無視愛。”
他是在說龍鑌,天,他說的都是對的,他完全瞭解他的情敵。靜兒的眼淚簌簌而下。
“靜兒,愛情在我們人類生活中佔據着崇高的地位,它不是要將我們囚禁在監獄,更不是要我們去找尋藉口來逃脫,愛情怎麼可能是自我的囚籠呢?”俞越的聲音充滿心的穿透力,打得靜兒生痛,卻又痛得感動,“靜兒,但是愛情又絕不是不受束縛的力量,我們得服從於社會道德。”
他再次低頭在靜兒手上親吻,他的淚滴落在靜兒手上,一點熱燙卻又是一點冰涼傳入靜兒哭泣着的心房,“靜兒,我知道你還對龍鑌念念不忘,我完全可以理解你對他的那種心情,但是我得提醒你,你這樣做是在將自己完全封閉,是在將你的感覺隔絕,你已經看不到你的幻象給你造成的傷害了!歐陽就要生孩子了,難道你還要將這個難題堅持下去嗎?靜兒,我不相信愛情的價值是對生命的佔有,羅素說過‘愛如果只是爲了佔有,那它本身就沒有價值,這同僅僅爲了賺錢而工作是一樣的,愛必須自覺地意識到被愛的人的自我同我們本身的自我是一樣的重要,必須認識到別人的感覺和願望同我們本身的感覺和願望一樣重要,這就是說,不僅要根據我們的意識,而且要根據我們的本能把自我的感覺推及於他人。’”
老天爺,我正是在這麼做的啊,可是我爲什麼做得這麼艱難?靜兒還是沒有答話,任由俞越繼續說。
俞越知道自己已經開始說動靜兒了,他決心再進一步,把靜兒最隱蔽的面紗揭開,於是他話鋒一轉,說道:“可是非常不幸,這理論上的含義卻因爲我們個體的思想差異秉性區別,卻因爲我們好勝好爭鬥好享受的**野心,在這個充滿無情競爭的社會裡變得難以達到。靜兒,難道不是嗎?就說龍鑌吧,我知道你把他當成你靈魂的對應物,你企望能和他擁有那種天上的愛情,可是靜兒,你謬了。你和他從相識到如今,他給你造成了多少傷害?他輕率地對別人承諾,卻又不實現他的承諾,他自私地逃避你們這些關心他愛他的朋友,卻又揹着你們四處宣泄他的肉慾,他到處留情,卻又從來不去負責,他有家庭了,他早就徹頭徹尾地背叛了你對他的情意,現在你爲了讓他平靜讓他可以安心生活,你遠走德國,可是你爲何還要這樣對他執着?你還在對他對你和他的未來抱有希望,你這麼聰明,你爲什麼就不能推理出這希望本來就是錯誤的,這錯誤的希望帶給你的將是痛苦的災禍啊!”
俞越說到情動之處,竟然跪在靜兒腳前,帶着悲聲說道:“靜兒啊靜兒,高貴的靈魂擁有的是對自身的根本肯定,高貴的靈魂是自己尊敬自己。可是這個龍鑌他簡直就是複雜的狡詐的卻又令人可怕的強力怪物,他的那些表現令我不得不懷疑他的靈魂早就出賣給了魔鬼撒旦,他完全是爲他自己找到千百種問心無愧的方式,把所有人的心玩弄在股掌之間,把所有人的靈魂尤其是把你的靈魂當作是某種簡單的欣悅的東西在享受在蹂躪着!你爲什麼不擡眼看看眼前的我?我不但可以毫無保留的愛你,我更加能讓你看到愛情的仁慈,而不是愛情的殘忍,讓你永恆地得到愛情充實的讚賞,而不是孤獨痛苦的遭到他的無情遺棄!靜兒,靜兒!”
俞越也真的是愛得靜兒幾近瘋狂,他忘情地緊緊抓住靜兒的手,將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他悸顫的心跳猛猛地撞擊着靜兒的肌膚。
天啦!靜兒哀怨的心絃被他的言語他的舉止撩撥得有如亂麻,她幾乎以爲自己被他說服了!
一直以來他都在平靜而又瘋狂地爲這段燃燒添油加柴,到今日他終於一把火點燃,熊熊的巨火將這間房間燒得通紅,他**的眼淚令靜兒躊躇,令靜兒慌亂,令靜兒動搖,靜兒呆呆地看着這個狂風驟雨般表白愛戀的優秀男人,她真的有幾分爲之感動了,一時間竟然在想:五百年,等待了五百年的盼望,到底我在等什麼?片片飄落的花瓣到底是怎樣落淚的心?誰又在爲誰而凋零?
俞越也許是壓抑得太久了,他察覺到靜兒情緒的異樣,他也突然變得無法剋制他的激烈澎湃的情感,撲上前摟住靜兒,就要去親靜兒不停顫動的蒼白的嘴脣,靜兒被他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竭盡全力伸手推開他,卻還是被他親到臉頰。
雖然在國外親臉頰是很普通的社交禮儀行爲,但是靜兒一向以來都很反感。這下俞越闖禍了,靜兒將他完全推開之後,騰地站起來,蒼白的臉掩飾不住那怒氣,質問他道:“你,你,”靜兒不知如何去指責他,轉身就走到門口,拉開門,冷冰冰地說道,“謝謝你來開解我,對不起,我要休息。”
俞越根本沒想到靜兒對自己的親吻行爲會反應這麼大,他不由萬分沮喪起來,極度悲傷地凝視着這個心目中的女神,好久才緩緩走上前來,鼓着最大的勇氣說道:“你爲了一個沒有希望的沒落的醜陋的靈魂而寧願放棄近在咫尺的幸福,你值得嗎?”
靜兒把臉對着這扇開啓的門,眼光投射在過道上,終於說道:“你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是你不知道那種不可言喻也無以名之的感覺,它告訴我我就是爲了那個沉淪的靈魂而生,那個靈魂一直在等待着我的救贖,救贖很難,可我得有不折的勇氣,得終生抱着這個救贖的希望。”
俞越聞聲心如刀割,他痛苦地呻吟出聲:“靜兒,靜兒,我有哪點比不上他?我苦苦的追求着你爲什麼還是這樣無法感動你?靜兒,你知道我愛你有多深嗎?他做了這麼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他有這麼多的缺陷,現在還有一個家庭,你爲什麼要對他這麼沉迷?你爲什麼就不仔細看看我?他只能帶給你無窮無盡的痛苦,而我才能給你幸福,你爲什麼不給我這個機會?”
靜兒的淚再次砰然迸出,她努力地壓制着心口翻滾的酸熱,艱辛無比地答道:“有些愛情的價值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幸福,我和他就是這樣,也許我和他終生都不能在一起,可我只能愛着他。……俞越,我知道你很優秀也很完美,你也很愛我,可是愛情是雙方的,缺一不可。……你作我的兄長吧,這樣對我們也許更加合適,我也可以向你學習很多東西,只是……只是我無法再去接受任何人的感情……對不起了……”
俞越英俊的臉痛苦得扭曲變形,他頹然地靠在牆上喘着絕望的粗氣,死死的盯着靜兒,靜兒偏頭過去沒有看他,但是靜兒已經感覺到他是什麼樣的眼神。
俞越終於在嗓子眼裡咯咯幾聲,悲聲說了一句:“靜兒,……我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
門關上了,隱約從過道上傳來沉悶的腳步聲,一聲一聲,格外幽森。
龍鑌這間德國著名大學的公寓下已經呆了幾個小時,他看着那個俞越進去,又看着他出來。早就有那個負責保護靜兒的屬下向他彙報過這個俞越,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巧地撞上了這個傢伙,居然這個傢伙還和靜兒關着門在房間裡呆了兩個小時。
其實他早就在俞越到來之前就已經到了這裡,只是他很畏懼見到靜兒,這種畏懼是來自於靈魂的無法面對而產生出來的,他坐在車子裡,因爲這種畏懼的存在他就無法下車,也就看到了那個俞越。
石偉可着實在車子裡憋壞了,他從龍鑌的異樣中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覺得龍鑌完全就是一個懦夫,奶奶的,既然這麼愛靜兒,爲什麼不去娶回來?歐陽就歐陽,管他媽的什麼私生子,再說誰知道是不是龍鑌生的?要想確定那還得做親子鑑定!而且就算是也不能僅僅因爲什麼孩子的理由就逼着自己去委屈活一輩子,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愛情,那樣才能活得開心。不過,這些話是絕對不能對龍鑌說的,龍老六的私事不能去幹涉,否則他就會犯糊塗就會犯病。
石偉輕輕地推了推龍鑌,低聲說道:“龍主席,那個傢伙已經走了,我們是不是上去和靜兒說說話?我也得去上上廁所了。”
他和靜兒在房子裡呆了兩個小時,會幹些什麼?會不會……?不,不可能,不,一切都有可能!不,爲什麼就會有可能?
這個俞越很優秀,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優秀,他的書自己看了一部分,是寫得很好,很唯美很浪漫很詩意化。他追靜兒有很久了,甚至還特意追到德國來,他只要在這座城市就會送花給靜兒,他應該很愛靜兒。靜兒會不會也愛他呢?靜兒已經有幾天沒有給自己留言了,從以往的留言記錄上看,字數也越來越少,靜兒是不是對他心動了呢?靜兒和他關起門在房間裡兩個小時,到底會作些什麼?又或者他們之間早就做過些什麼了?
龍鑌極度焦躁起來,拳頭重重地打在車門上,把石偉蒙遠他們嚇了一大跳,龍鑌嗵地拉開車門,二活不說就直向靜兒的那個房間走去。
石偉急了,低聲對那個靜兒的保護者喝道:“快通知靜兒,我們來了!”他也急忙下車,急急地追上龍鑌,嘴裡嘿嘿道:“老六,等等我,等等我。”
龍鑌石偉的猝然到訪令靜兒又是驚喜又是慌張,她一接到電話就手足無措起來,她本能地意識到那些花那些卡片一定會令龍鑌生出誤會,她急急忙忙的把卡片往抽屜裡塞,又把花丟進垃圾桶,還沒來得及收拾那些茶具,就傳來刺耳的敲門聲。
她心如鹿撞,對着梳妝檯慌慌地梳理了一下頭髮,使勁地深呼吸兩口,努力鎮定心神,把門拉開,龍鑌正狠狠地盯着她,她被這可怕的眼神嚇得整顆心都緊縮了:糟糕,莫非他又犯病了?這眼神,這眼神……
接下來的事情果然變得令人恐怖,龍鑌審視着房間,盯着茶几,竟然從垃圾桶裡把花撿出來,重新插回花瓶,然後又盯着書桌,走到書桌前,拿着那本靜兒寫有席慕容的詩的信紙看了起來,他在靜兒的字跡下面看到兩行陌生男性的字跡:我的心裡注滿你的愛,你的心裡盛滿我的情,我們的心靈共相攜手,逾越生活的黑暗,穿過漫天的繁星,倘佯在世界的邊緣,等待着生命中蔚然光輝的黎明。愛你,靜兒,我就是你等待了五百年的前世盼望。
龍鑌獰笑起來,邪惡地對着石偉說:“老三,來看看什麼叫**情的宣言!”
石偉知道這一定不是好事,不怎麼敢挪動腳步,靜兒的心跳到嗓子眼來了,她滿以爲是那首席慕容的詩被龍鑌看到了,她也知道自己有必要對龍鑌解釋一下這花的來歷,並且她對龍鑌今天的突然出現有太多疑問。
然而,龍鑌根本不會給她什麼解釋的機會,他的眼睛驟然眯成一條縫,冷冰冰地盯着石偉盯着靜兒,語音就像擰乾的毛巾,枯澀地道:“不敢看?也好。”他一把就把這張紙撕扯下來,放進自己的口袋裡,接着他肆無忌憚地拉開靜兒的抽屜,登時滿抽屜的卡片出現在大家面前。完了,他一定要誤會了!自己爲什麼不把這些卡片丟掉?無法解釋了!靜兒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龍鑌果真就像瘋子一樣開始讀閱這些卡片上精美癡情的詩句:我將全世界最華美的珠寶奉獻於你的面前,請求你爲這而對我感動;可你不屑,你憂傷的對我說,你需要自由翅膀扇動空氣的聲音;於是我找到鳥兒,我用我的雙臂和所有的財產換取它的雙翅,我從高山縱落,極力地振翅鼓翼,想爲你奉獻翅膀扇動空氣的聲音;可你沒有聽到;這翅膀太小,承受不起愛情的重量,你見到我從高山墜地,你只聽到了一個聲音;單調得就像心跳,砰!
“嗯,寫得不錯!”龍鑌點着頭說道,繼續看着:從沒有邊際的遠方走來生命中最寶貴的偶遇,我從此就沉醉在偶遇後的未來,可這未來卻又象極了另一個沒有邊際的遠方,光明在這裡被黑暗壓迫,掙扎着叫喊,支離破碎。
“放狗屁!”龍鑌信手一丟,“就這水平也敢稱作家?還是文學博士?”龍鑌又看了幾張,越看越不是滋味,將所有卡片向外一摜,卡片散落一地。
龍鑌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毫不理會此刻靜兒撕心裂肺的難受,繼續光明正大地檢查着靜兒的抽屜,龍鑌找出一疊厚厚的信,這些信大部分都是那個俞越寫的。
龍鑌翻看着,石偉拉着不斷垂淚的靜兒坐下,一個勁地在心裡暗罵龍鑌是個變態。
大概只有天老爺才知道龍鑌怎麼會從這疊信中翻找出兩個避孕套和一排已經用了幾粒的避孕藥,這一切完全只有天老爺才知道。當這兩樣東西出現在這張書桌的時候,龍鑌面如死灰。
他渾身無力,無力地顫抖着,這些東西收藏得這麼隱秘,那對龍鑌來說這是不言而喻的,他完全不需要再說什麼了,他的牙齒不由自主地相互撞擊着,似乎正在經受着徹頭徹尾的寒冷。他僵硬地把這兩個避孕套和避孕藥放回信封,喉管深處發出咯咯聲音,然後站起來,走了出去,走到走廊上,才劇烈地咳嗽起來,似乎要將五臟六腑都給咳出來,他邊走邊咳,躬着身子,那模樣好像是再也無法承受肩頭的負擔,也像是再也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看上去,他就要倒趴下了。
他果真沒有給靜兒任何解釋的機會,他的固執和絕望在這個時刻達到了極點,這個極點從某個含義上來說就是臨界點。
當夜他就離開德國,飛到了巴黎,站在艾非爾鐵塔上,他再次生起了從高空落地的念頭,有些急切地想感受那墜落的滋味,他低聲吟頌泰戈爾的詩句:如今破壞一切的神明來了!如今生命沉醉於死亡的遊戲,盡你所有的一切歡迎他吧。既不要左顧,也不要右盼,什麼也不要隱藏,用你的額頭輕叩他的雙足吧。如今破壞一切的神明來了。
龍鑌在法國呆了一天,又去了瑞士,又飛到意大利,這天他坐在古羅馬的角鬥場上看着這些古老的殘垣敗壁,神情幽暗地沉思,古老的角鬥士僅僅爲了獲得生存的權力就必須殺死對手,他們的鮮血卻是看臺上喜悅的狂呼。可古巴比倫的娼妓就和古羅馬的角鬥士一樣有流傳千古的名聲。
生命?愛情?集團?權力?**?傳宗接代?他人的感受?自己的感覺?這一切有什麼含義?有什麼含義?在這個唯一的浮世裡,有什麼含義?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一切都是縹緲的,虛無的,徹底沒有任何含義的。
……
龍鑌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已經有五個小時了,他的眼神越來越空洞,越來越沒有光澤,神情也越發幽暗下來。
突然,石偉萬分緊張地走過來,非常陪着小心地說道:“龍,龍主席,我得告,告訴你一件事情,歐陽和雯麗,還有冰冰,都,都失蹤了。”
龍鑌疲憊地擡起眼看看石偉,疲憊的答道:“是嗎?是嗎?”
石偉早就被龍鑌這些天來的表現氣得半死,他恨不得也學海濤那樣狠狠扇他幾個耳光。但是他不敢,只敢低聲應道:“是,是剛纔,剛纔康定莊打電話來說的。”
龍鑌低低聲地嘆了一口氣,站起來,弓着背向外走去。石偉咬牙切齒地盯着他彎曲的身形,暗在心裡抽着龍鑌的耳光,卻又突然被他憔悴疲憊的姿態所觸動,禁不住想到:他,真的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