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作戰,敵人要來了!”
聽到小隊長的命令,農祖興連忙打起精神。
他是來自泗城州(凌雲)的僮人,因爲長期跟漢族挨着居住,部落裡許多族人都會說漢語。
他們跟朝廷的關係很微妙。
大部分時間,都願意聽官府的命令。甚至在前宋之時,還曾出兵出糧,幫助朝廷征討儂智高,也曾幫助朝廷抵抗安南入侵。
但遇到官府橫徵暴斂時,他們又有可能叛亂,並且從官民矛盾轉爲民族矛盾,認爲山下那些漢人都是該殺的壞蛋。
現在的大明朝廷,極受僮人各部擁護。
他們連宋徽宗時期的官府,都能忍着一直沒叛亂。現在吏治變得更好了,盤剝沒以前那麼重了,而且還教他們種玉米紅薯,自然而然認爲大明天子是好皇帝。
因此,這些部落積極參軍!
他們在前宋時也當兵,從王安石變法開始編爲保甲,協助廣西官府平定兩廣叛亂。
而今卻是能加入正規軍了,可惜募兵名額不多,非漢人士兵的比例不得超過15%。
這讓一些僮人非常失望,因爲給大明朝廷當兵,可比在山裡刨地更有奔頭。
吃得更好,掙得更多,還有機會當官。
已經有僮人被提拔爲百人將了,聽說按照戰功可以升得更高,但因爲不識字被卡了晉升。
廣西將領皆稱僮人士兵好用,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吃苦耐勞還扛得住疾病。因此都想多徵募一些僮兵,楊再興同樣有這想法,已經連續給朝廷打了兩年申請。
“來了,來了!”
農祖興面臨的第一撥敵人,是來自阿寧部的蠻兵。
後世的安寧市,名字就源於阿寧部,阿寧取諧音變成安寧。
持圓形藤牌、拿兩尺短刀的阿寧蠻兵,貓着腰衝在前排爬山。後面跟着一些阿寧部矛手,間雜着一些阿寧部弓手。
這些蠻兵也有豐富的山地作戰經驗,陣型源於山間狩獵,漸漸就演化爲了軍陣。
陣型比較散,士兵間距三米以上。
在並不陡峭的山坡上,阿寧部蠻兵攀登得飛快。
“砰砰砰砰!”
火器版鴛鴦陣裡的燧發槍手,開始瞄準敵人自由射擊。
阿寧蠻兵手裡的藤牌根本擋不住,被火槍居高臨下打得不斷翻倒。
眼見藤牌手大量陣亡,阿寧蠻兵心驚膽戰。他們硬着頭皮又攀登了幾米,由於傷亡不斷增加,終於扛不住死亡恐懼轉身逃跑。
手握長槍的農祖興,頓時身體放鬆下來,臉上重新出現笑容,跟自己的同袍打賭道:“你們說,敵人什麼時候能殺到面前來近戰?”
“怎麼也得攻六七次。”旁邊的鏜鈀手丁滿笑道。
農祖興說:“我估計要十次以上。要不要賭?”
“賭什麼?”丁滿問。
農祖興道:“輸了的請喝苞谷酒。”
丁滿說:“好。”
明軍只在操練、行軍、打仗期間禁酒,其餘時候都不管是否飲酒的。
很快,敵軍的第二次進攻來了,同樣衝到一半就被火槍打回去。
雙方都在試探。
高貞壽在觀察明軍的兵力佈置,楊再興在掂量大理兵的戰鬥力和士氣。
沒啥士氣可言!
高氏諸侯內鬥,導致大理國力嚴重消耗,軍隊的待遇那是越來越差了。
而且,東有三十七蠻部作亂,甚至佔據石城郡而獨立建國。南有金齒蠻作亂,把西雙版納和普洱給奪去。
大理軍隊連這些失地都無法收復,連那些蠻夷都不敢去征討,能有什麼戰鬥力和士氣?
接連攻山數次不利,高貞壽把將領們叫來說:“攻山戰死之人,家裡撫卹五貫。拿下山寨外圍石牆,先登者賞賜五百貫,跟隨登牆者獎勵二十貫。若是拿下第二道石牆,先登者賞賜一千貫,跟隨登牆者賞賜五十貫!”
大理國的許多部落,還在以物易物,甚至用貝殼做貨幣。
但銅錢也是極多的。
楊再興也派人去給將領們傳令:“可以再放近一點,等敵軍潰逃時,趁勢追殺一陣。但追得接近山腳,或者遇到接應的敵軍,就迅速退回來繼續守石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而且,高貞壽這次動用了自己的族兵。
大理國的兵種,有常備軍、鄉兵和夷兵三種。
常備軍,類似宋朝的禁軍和廂軍。
鄉兵和夷兵,跟宋朝一樣,都是臨時徵召的。
由於待遇越來越差,這些兵都不願意打仗了,因此真正的精銳是諸侯私兵。
也可以理解爲將領們的“家丁”!
卻見高貞壽一次性投入兩百私兵,軍官以上皆着鐵甲,普通士兵亦有皮甲,且皮甲的關鍵部位還有鐵片。
他們讓雜兵先去攻山,試圖消耗明軍的子彈和火藥,自己躲在後面抓準時機進攻。
山寨的北邊和東邊,到處是大理國的進攻部隊,兩百私兵藏在其間還真不好發現……嗯,很快就被發現了。
有望遠鏡,這種把戲更容易暴露。
一個瞭望手對身後的哨兵說:“快去報告,東北方混進來一支敵軍精銳。全員着甲,軍將鐵甲,士卒皮甲。”
不到片刻,二十門虎蹲炮被擡過去,幾支預備隊也行動起來。
那邊的雜兵被擊潰了兩撥,明軍逐漸減少開槍頻率,最後只是零星的開幾槍而已。
“明軍沒有藥子了!”
“隨我殺!”
此處的大理兵士氣大振,就連鄉兵都吼叫着衝鋒。
高貞壽的兩百私兵衝得快,攀爬山坡如履平地,轉眼間就已經衝到第一道石牆。
“快逃啊!”
防守這段矮牆的明軍驚慌逃跑。
農祖興也在逃跑,但臉上沒有驚慌,轉身之後甚至笑起來。
演技不過關。
這裡的第一道石牆後方,是相對平緩的山坳,用於藏兵和堆放滾石、檑木等物資。
高氏私兵很快翻越矮牆,一個個士氣如虹,朝着第二道石牆衝去。
“我先登了!”
一個士兵大喊。
旁邊的大理國軍官呵斥道:“是我先登的!”
士兵不再說話,滿肚子怨氣悶頭繼續衝。
只要衝上第二道石牆,到時候賞賜更加豐厚。
山下的幾支大理國預備隊,已然發現第一道石牆被攻破缺口,立即有將領帶兵出動想要擴大戰果。
楊再興已經來到山寨東北角的最高處,舔着開裂的嘴脣用望遠鏡觀察戰局。
大明“逃兵”驚慌逃到第二道石牆下方。
然後,紛紛轉身,持械對敵。
直到這個時候,衝在最前面的高氏私兵,才發現那裡佈置着二十門虎蹲炮!
“快回去!”
“轟轟轟轟!”
距離虎蹲炮最近的敵人,僅僅只有十多米。
舒緩的坡度,居高臨下開炮,朝着一二十米外的敵人發射霰彈……
許多幹草筋葉伴隨石子飛出,乾草是用來塞進炮管裡防止霰彈滑落的,畢竟炮管角度有些向下傾斜。碎石子則是霰彈,大的彷彿鵝蛋,小的跟鵪鶉蛋差不多。
瞬間倒下一大片敵人,而且有不少重傷未死,疼得滿地打滾哭嚎痛呼。
逃到虎蹲炮後方的農祖興,跟着戰友們又殺回去。
“咚咚咚咚咚!”
明軍戰鼓擂響。
不止這一處在衝鋒,旁邊幾段石牆也發起反擊。
幾支預備隊突然加入,火銃數量成倍提升。他們殺潰當面之敵後,突然越過矮牆追擊,然後朝着側面衝去。
山寨的東北坡,殘存的高氏私兵,與身後的雜兵一起逃。他們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好些人失足摔倒順着山坡滾下,等逃過第一道石牆又驚恐發現,他們的兩邊也有明軍殺來。
而後續趕來擴大戰果的大理部隊,此刻衝到山腰發現情況不對。他們前方是無數的友軍潰兵,前方兩側也有敵軍即將殺到。
“快走!”
大理後續部隊連忙轉身,剛開始只是撤退,撤着撤着就啥都不顧,不時有人摔倒了順山滾落。
高貞壽大驚失色,對弟弟和長子說:“你們親自率騎兵去接應!”
又對一個楊氏將領說:“你率步兵結陣徐徐向前,遇到潰兵衝擊格殺勿論,一定要把潰敗之勢給穩住!”
高貞明、高壽昌叔侄倆,各率數百騎繞向兩側。
楊氏將領帶着步兵結陣前行。
“噹噹噹噹噹!”
鑼聲敲響,楊再興鳴金收兵。
此時明軍已快追到山腳,眼見敵軍步騎沉穩有序的來接應,己方兵力又因爲守寨而佈置得太散,楊再興並沒有選擇一鼓作氣把敵軍全部沖垮。
追殺出去的明軍,聽到鑼聲令行禁止。
一些跑散了的明軍士卒,甚至就近結成小隊返回。
而且在回來的路上,不斷戳向沿途躺着的敵人。不管死沒死,都順手補一下,並且故意不補要害。
戰鬥暫時停止。
打了幾個小時,明軍陣亡人數還是零,剛纔追擊的時候傷了十多個——有些是扭傷的,有些是摔傷的。
如此離譜的傷亡,是因爲雙方戰至此刻,一直沒有正面短兵相接。
大理國的常備軍、鄉兵和夷兵都士氣太低了,他們近十年來很少打勝仗,一次又一次敗於蠻夷之手,並且軍餉和賞賜都大不如前。
於是,人人惜命,不願力戰。
最開始的兩撥攻山,還衝得比較遠。後來發現藤牌都擋不住子彈,所有人攻山時都戰戰兢兢,被火銃打死幾個便全隊潰退。
平地作戰或許能好些,但強攻山寨他們是真不敢打。
高貞壽也在清點傷亡人數,不斷彙總來的報告讓他臉色鐵青。
最初的攻山其實沒死多少,十多次進攻被打退,總共也就死傷兩三百,其中還包括摔傷扭傷的。
但剛剛那一撥,卻是損失慘重,一次性就死傷近千!
此時此刻,都還有傷兵從山坡逃回來。他們在明軍補刀時裝死,現在連滾帶爬逃回,清一色的膝蓋遭到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