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御前會議,氣氛頗爲輕鬆。
此前一直很緊張,兩國大軍在河北、山西交戰,誰也料不準戰爭勝負如何。
畢竟當年金兵把遼兵打得望風而逃,但就是這些被打懵的遼兵,卻以少勝多幹翻了北伐宋兵。
那戰鬥力太恐怖,已把趙宋漢臣打出心理陰影。
即便是朱國祥,也知道歷史上金兵很牛逼,害怕兒子一個不慎就翻船了。
今日會議,朱國祥甚至跟閣部重臣開起了玩笑,李邦彥趁機在旁邊講關於金人的笑話,把向來不苟言笑的張根都逗得哈哈大笑。
瞎扯淡一通,閣部大臣陸續發言。
直至戶部尚書錢琛發言時,歡快的氣氛終於凝重:“去年先是與西夏大戰,耗費糧草頗多。繼而又收復江浙、兩廣、福建、江西,雖查抄錢財糧草頗多,但整編舊軍、遣散士卒也消耗甚大,這幾省還輕徭薄賦恢復生產,今年並未上交太多財賦。”
“今年,先是跟鐘相作戰,湖南、廣西、江西都受嚴重影響。特別是湖南,人口銳減,民生凋敝,非但不能收取賦稅,還要支移四川錢糧去援助。緊接着又是河北、山西打仗,總共調動士卒、民夫十七萬人。人吃馬嚼,處處都要錢糧。”
“朝廷在各省設立軍械廠,打造盔甲數萬副,刀槍劍戟不計其數。還有戰船、火槍、火炮,這些都花錢如流水。”
“此次大戰獲勝,還要賞賜將士、撫卹傷亡。”
“若非增發茶鈔鹽引,又獲東南市舶司關稅,戶部早就沒錢供應大軍了。”
“如果明年還要打仗,就必須多徵賦稅。又或者效仿在四川起兵時,向富戶攤派發行戰爭債券。”
“須得知道,在四川發行的債券,至今還有一半以上沒有償還。戶部一直是欠着錢的,一直在寅吃卯糧。已經增發了兩年的茶鈔鹽引,明年若再增發,恐怕茶商、鹽商會怨聲載道。”
“爲了打仗,荊江北岸的水利都停工了!”
閣部院衆臣們面面相覷,他們知道中央財政很難,畢竟一直打仗又不加稅,卻沒想到已經如此窘迫。
孟昭問道:“戶部還有多少錢?”
錢琛說道:“尚有銀元六萬多,銅錢九十三萬緡,另有糧食、布匹、木材等物若干。這些財物,在給官員發俸,過年發放賞賜之後,甚至都不夠給將士賞賜撫卹。”
戰爭債券欠多少,錢琛沒說。
那玩意兒前後發行了兩次,以糧食債券居多,連本帶利估計是超過百萬貫的。
也就是說,大明財政此時爲負數。
這對一個新興政權而言很正常,歷史上的朱元璋建立明朝,北伐的時候已發不出官俸。於是就瘋狂給官員賜地,讓他們自己種地收糧抵工資。
朱棣更牛逼,幾徵蒙古,財政窘迫,直接給官員發胡椒,讓官員自己賣胡椒賺錢。
這些胡椒是鄭和下西洋帶回的,最初特別值錢,後來也氾濫了。導致官員們領到胡椒,即便全部賣出去,也不夠自己的工資。這也是滿朝反對繼續下西洋的原因之一!
更何況,朱國祥統治下的大明,不但沒有加收賦稅來打仗,還對新收復省份輕徭薄賦。
朱國祥仔細思考之後說:“明年是否繼續打仗,這個要跟太子商量再做決定。”
張根點頭道:“金國今年敗退,明年比我們還艱難,當一鼓作氣收復山西故土。至於幽雲十六州,遼金交戰時幾爲白地,即便金國去年遷徙人口,也不可能短期內恢復民生。是否儘快收復幽雲十六州,得看具體實情如何。如果太難打,就暫時沒必要收復,因爲耗費錢糧收回來,還得往裡面倒貼財政。”
朱國祥說:“先把封賞撫卹的錢弄到手吧。”
“如果是急用,沿海市舶司,還能抄來許多錢。”陳東突然來一句。
朱國祥問:“查得如何?”
陳東說道:“各地的市舶司、市舶務、市舶所,從官到吏沒有不貪污的。已經查了三個月,查出好幾個鉅貪。但再怎麼貪,大明任用的官員僅赴任不到一年,查處更多的是市舶衙門那些老吏。如果想抄家抄到更多錢,就查舊宋的市舶司官員!”
朱國祥搖頭:“舊宋官員就算了,別搞得人心惶惶。他們已經離開市舶司,又是在前朝貪污的,新朝追查前朝貪污算什麼事?”
陳東立即閉嘴。
朱國祥又問:“鑄錢場呢?”
錢琛說道:“可讓他們加緊鑄造二十萬緡銅錢,再多就吃不消了,除非再鑄大額錢。至於銀元,新收復的湖南、福建有多處銀坑,可以加造幾萬銀元出來。”
商賈士紳藏錢的本事真牛逼,大明朝廷一年鑄造三百多萬兩的銀元,已經快把國庫儲銀給耗光了,市面上流通的銀元卻日漸稀少。
甚至有淮南、浙江商人,運貨到中原販賣,寧願多承擔運輸成本,也要把銀元運回老家藏在地窖裡。
還是大明新朝太仁慈啊,放在北宋,金銀銅錢異地運輸,也是要沿途按比例收稅的——大明爲了增強錢幣流通,取消了金銀銅錢的跨境稅。
朱國祥說:“增發債券吧。在揚州、杭州、廣州、江州(九江)、洛陽、成都,各設一處債券發行所,明礬專賣商必須認購債券,其餘商賈全憑他們自願。”
明礬在古代屬於專賣商品,必須獲得官府頒發的特許經營執照。這玩意兒用途太廣了,可用於製造化妝品、造紙、製革、染色等等,甚至它本身就是一味中藥。
強迫明礬專賣商認購國家債券,肯定能弄到不少錢。
錢琛提醒說:“在四川發債券時,有陛下親自盯着,依舊出現貪腐舞弊。如今在全國設立六處債券發行所,督察院恐怕要定期徹查才行!”
陳東說道:“督察院會嚴密監察。”
錢琛見衆臣一臉嚴肅,笑着寬慰道:“諸君不必擔憂,只要一年不打大仗,國庫收支就能平衡。如果三年不打大仗,新復各省過了賦稅減免期,百姓又陸續恢復生產,那麼國庫就會變得充盈。畢竟,前朝的冗兵、冗官、冗費,在新朝已經不復存在。”
孟昭突然來一句:“據鴻臚寺上報,大理國的使者,已經過了江陵,元旦之時應該能夠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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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來求冊封的,隨便打發走即可。”張根說道。
翟汝文也說:“大理國如同豺狼,對我大明邊境虎視眈眈,不可冊封其國王。”
大理國非常有意思,歷代國王和權臣,一次又一次請求冊封。而兩宋的皇帝大臣,除了宋徽宗那幫子人,其他時候全都不願冊封大理國。
僅北宋就拒絕冊封大理國十一次,每次只是收下大理國的貢品,然後回賜禮物找藉口打發掉。
兩宋君臣都還記得,自南詔國以來,大理一直想要侵佔擴張土地。
也就宋徽宗喜歡萬國來朝,破天荒獨一份的冊封段譽。
而大理君臣熱衷於請求冊封,無非就是政權不穩。他們需要中原王朝的冊封,纔可增強自己的法統,防止其他各姓陰謀叛亂。
去年,東南小朝廷覆滅,大理國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到黎州請求冊封。
大明朝廷拒絕之後,今年更是派出使者,帶着大量禮物過來朝貢。
朱國祥說道:“不必一味拒絕,該是大理國害怕大明,而不是大明害怕大理國。可跟太子商量,看他何時出兵收復大理。如果還要等很久,先冊封也無所謂,今後找個藉口出兵便是。還可在廣西互市,鼓勵商人到大理買賣,獲取大理國內的更多消息。”
兵部尚書趙遹提醒說:“大理國瘴氣極多,如果要攻大理,當操練南兵作戰,不能讓北人遠征。”
“這是自然。”朱國祥點頭認同。
張根與翟汝文對視一眼,都感覺有些不適應,而且心裡頗爲擔憂。
以太子的性格與志向,恐怕今後二三十年,南北各地的戰爭少不了。金國、西夏肯定是要打的,西域極有可能也被太子盯上,現在皇帝又說還要打大理國。
稍不注意,就會變成窮兵黷武!
蕭楚卻面露喜色,他是支持“大一統”的,不但大理要收復,交趾也該拿回來。
朱國祥又說:“根據前線戰報,樞密院和兵部確立封賞撫卹。禮部那邊,商量封爵之事,在西夏、東南、湖南的功勳,這次也累計起來一併封爵。”
孟昭問道:“最高給什麼爵位?”
朱國祥說道:“最高可給郡公。白祺已是蜀國公,這次雖然滅了鐘相,但爵位暫時沒必要再升,給些其他官職封賞即可。今後有的是仗打,封郡王者恐怕不止一個兩個。”
“是!”孟昭心裡有底了。
御前會議散去,張根踱步離開議政廳。
北風夾着雪花吹來,張根忍不住一哆嗦。他已經快滿七十歲了,歷史上被貶湖南落下病根,好幾年前就應該病死的。
現在,他多活了好幾年,但身體每況愈下。
走到翟汝文身邊,張根低聲說道:“公巽,我若辭官歸鄉,你當多多勸諫官家與殿下。開疆拓土自是應有之事,但萬萬不可窮兵黷武。待滅了金國,應休養生息幾年,切不可馬不停蹄征討西夏。”
翟汝文驚訝道:“張公身體健朗,爲何想着辭官?”
張根說道:“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近半年來,總是感覺精力不足,恐怕也活不了幾年了。如今收復河北兩路,再無憾事可言,自當功成身退。”
張根總感覺自己被皇帝忌憚,畢竟他這一派文官勢力太大。
把女婿李綱弄到河北做參政,弟弟又在浙江做布政使,還有個女兒是太子妃,張根認爲已經到了該辭職的時候。
他也確實想回老家,快二十年沒回鄉看看了。
“記住,勸諫太子!”張根說道。
翟汝文並非張根那一派的,但如果張根辭官,翟汝文必爲大明首輔。
翟汝文拱手說:“此應有之事,張公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