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陽那邊,還送來一些資料,是李邦彥暗中派人轉交的。
除了戶部、工部的檔案外,還有各地市舶司的公文,全是關於河船和海船的情況,這是朱銘主動向李邦彥索要的。
宋代船隻的排水量,以斛、石和料爲單位,最初都是用能裝多少米來統計。船隻的裝載能力,被稱爲“船力勝”。
但具體計算大小的時候,又跟實際裝載力有出入。
長船和短船不一樣,闊船和窄船不一樣,深船和窄船也不一樣。說一艘船有多大,計算極爲複雜,必須綜合船力勝(裝載能力)、船身長、船面寬、船深(舷側高度)和桅高來表達。
朱銘今後也可以採用噸位,只計算船力勝即可。
市舶司資料顯示,北宋最大的船叫海舶,足足有五千料,除了裝載貨物,還能載船員五六百人。海上還有專門的客舟,船身長約四十米、船面寬約八米,僅水手和篙師就有六十人,靠在沿海州縣運送旅客賺錢。
再看河湖船隻資料,朱銘才發現義軍很幸運。
內河是有兩千料、一千料、八百料大船的,朱勔似乎捨不得用來改造成戰船,進攻金州、夔門的朝廷水軍,其戰船最大者才五百料。當然,也有可能是三峽、漢江的某些河道太窄太淺,把兩千料大船送來打仗極可能觸礁或擱淺。
至少在瞿塘峽,兩千料大船肯定過不去。
內河還有萬斛舟,分爲二萬石和一萬二千石兩種型號。二萬石的萬斛舟,換算過來就是載重1200噸,基本只在長江中下游跑商運,這玩意兒進了運河非常容易擱淺。
朱銘把英宣叫來,拿出這些資料問:“你見過哪些船?”
英宣是識字的,而且文化水平不低。他震驚於這些資料的全面,心想元帥不愧是做過大官的,仔細看了之後說:“江船、漕船、糧船、湖船、鹽船、梭板船、萬斛舟、鐵壁樺嘴船,只親眼見過這些。其他的船型,有一兩種聽過但沒見過。”
連英宣都沒見過車船的前身樓船,看來鐘相暫無打造車船的能力。
這種楊幺和南宋的頂級戰船,是楊幺戰勝官兵水師之後,俘獲官方造船師才擁有的。
英宣糾結了很久,終於向朱銘終於透露消息:“鄂州有造船廠,那裡的船匠會打造鄂州戰船。最大的鄂州戰船,又窄又長,速度奇快,可載2500石,能容納船員和水兵數百人。”
朱銘問道:“官府和鐘相的水軍,怎沒使用過這種鄂州戰船?”
英宣解釋說:“鄂州戰船,已經數十年沒造過,鄂州造船廠近些年只造漕船、糧船和商船。但戰船圖紙一直保存着還有幾個老船匠能造。我攻佔鄂州的時候,俘獲了許多船匠,當即讓他們打造戰船。這種鄂州戰船,可能明年就能打造出幾艘。”
如果鐘相擁有幾艘鄂州戰船,恐怕能夠徹底控制長江。
朱銘說道:“漢陽也有造船廠,你去組織工匠,打造這種鄂州戰船。”
英宣說道:“我只記得大致船型,又沒有圖紙。這種鄂州戰船,只有鄂州船匠能造。”
“你能夠搞來圖紙嗎?”朱銘問道。
英宣不願跟舊主作戰,但又必須幫新主做事。
朱銘早就已經答應他,不讓他跟鐘相的軍隊直接作戰。如此寬宏大量,英宣是很感激的,但如今幫朱銘造戰船,肯定是爲了對付鐘相啊。
朱銘笑道:“跟鐘相作戰,我連川內軍隊都沒調來。大勝之後與鐘相講和,除了忌憚他的水軍之外,更大的原因是沒把鐘相放在眼裡。我的志向是奪取天下、再造乾坤,伱現在去打造戰船這些戰船最終是要開到江南的!”
英宣只能回答:“鄂州造船廠那邊,有我一些舊部,或許可以暗中把圖紙搞來。”
“此事就拜託了。”朱銘不容拒絕。
英宣拱手領命,帶着差事前往漢陽。
朱銘繼續看市舶司資料,居然有許多海外記錄,描述海外國家和港口。通過那些描述,中國商人明顯去過非洲,而不是全靠阿拉伯商人跟非洲進行貿易往來。
這從後世的考古出土也能佐證,非洲東海岸挖出的中國錢幣,唐代和明代都只有個位數,清代錢幣剛好出土十枚,宋代錢幣則足足兩百多枚。
今後攻略東南,必須快速佔領市舶司,獲取更多的人才和資料,李邦彥派人送來的只是大略文件。
朱銘中午吃了工作餐,李彥仙和閻平聯袂而至,他們是來辭行的,即將前往荊門加入騎兵部隊。
李彥仙的差事,是傳授騎兵近戰武藝。
陳子翼麾下的將士,大部分是投降過來的河北騎兵。宋朝騎兵早就只練騎射近戰之法完全疏忽,陳子翼和部下全靠自己摸索。
而李彥仙,卻是擅長騎馬近戰,並從西夏人那裡學來諸多招式,他去給騎兵們做教頭正好合適。
不僅陳子翼麾下騎兵要練,鄧春的三千輕騎也要練!
“大元帥且放心,俺保證把騎兵練好!”李彥仙抱拳說。
朱銘叮囑道:“你只傳授近戰之法,騎射和陣戰也能給出建議,但不能越俎代庖,落了鄧、陳兩位將領的面子。”
李彥仙笑道:“元帥多慮了,俺也曉得自己嘴臭,可對有本事的人,還是極爲尊重的。”
朱銘搖頭說:“還是應該說話含蓄點。鄧春性格內向謙虛,你無論說什麼,他都不會跟你計較。但陳子翼此人,其實頗爲自負,還比較好面子。如果當場指出他的錯漏,他多半也會接受,但心裡難免不痛快。長久這樣相處,你們二人必生嫌隙。有什麼建議,不要當着士卒的面說,可以私下跟陳子翼交流。”
“俺知道了。”李彥仙記在心裡,他只是喜歡直來直往,並非不會說話的傻子。
正相反,李彥仙是極懂人心的,危難時刻能發動羣衆,讓全城百姓與他一起赴死殺敵。
朱銘微笑道:“去吧。”
二人領命離開。
自從韓世忠打下枝江,朱銘再次擴軍六千人,把韓世忠、何薊麾下的民兵轉爲正兵。
糧草緊張還擴軍,當然是爲了對付金人。
李彥仙走後不久,白崇武又進來報告:“今天簽收了六百副扎甲、二百副鎖甲、一千把腰刀、三千支槍頭,已經發往各部列裝。”
“好!”朱銘表示滿意。
全川有設置了七大軍械所,每個軍械所下面,又掌管好幾個兵甲坊。
如今正在全速運轉當中,並且儘量標準化,把各個流程分拆,進行原始的流水線作業。相比傳統的兵甲製造,這種做法有可能造成責任人不清晰,因此每件兵甲的各個流程,都有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做質檢。
出了問題,責任在質檢人身上!
朱銘麾下的部隊,大部分兵甲都是繳獲的,或者是臨時湊數的。特別是無數紙甲,那玩意兒打幾仗就報廢了,必須逐漸換裝爲優質兵甲。
今後跟金人作戰,正兵的披甲率,必須達到百分之百。
淘汰下來的裝備,也會讓巡檢兵和鋪兵換上,甚至是交給一部分民夫。
今天的公務不多,朱銘處理完畢,半下午就溜達着回家。
他徑直來到種妙蘊的院中,發現折豔繡也在,頓時笑道:“你們兩個倒是交情好。”
“夫君萬福!”二女連忙行禮。
折豔繡問候一聲,便解釋說:“我跟種妹妹打雙陸,總是贏不了她,夫君快來幫忙。”
說完,拉着朱銘就往屋裡走。
種妙蘊見狀頗爲驚訝,因爲折豔繡太冒失了,而朱銘居然也順着她,並未表現出絲毫不快。
這位夫君,似乎脾氣很好的樣子,不像折豔繡說的那般暴躁蠻橫。
朱銘與種妙蘊隔着棋盤對坐,折豔繡站在朱銘身後,甚至趴在朱銘肩頭上,就這樣看着他們下棋。
雙陸這種棋盤遊戲,已經從中國傳到全世界,而且變更出不同版本,宋人所著的《譜雙》,就記載了北雙陸、廣州雙陸、南皮雙陸、日本雙陸、大食雙陸、真納雙陸等諸多玩法。後來甚至還有歐洲雙陸,是從埃及二次傳播過去的。
他們現在玩的是北雙陸,一共六顆骰子,黑白雙方各十五枚棋子。
如果無法作弊,這玩意兒技巧和運氣各佔一半。
“夫人先請。”朱銘說道。
“妾身失禮了。”種妙蘊拿起骰盅搖晃。
她一邊下棋,一邊觀察,注意力反而不在棋盤上。
剛來襄陽那天,就遠遠見過朱銘。但此刻近距離觀察,又是全新感受,種妙蘊越看越覺得滿意。
那天只領略到朱銘的威嚴,今日卻發現長得極爲英俊,而且舉手投足都有從容氣度。
還有,嗯……儒雅。
“種妹妹,你走錯了,”折豔繡突然說,“你跟我下棋,便那般厲害。跟夫君下棋,卻故意亂走,難道是故意討好夫君?”
種妙蘊回過神來臉紅道:“可否悔棋?”
朱銘笑道:“悔吧,下不爲例。”
種妙蘊拿着棋子,眼睛卻看着朱銘,心想:夫君笑起來也挺好看。
這位種家女,貌似是個顏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