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汴京那就如同一個沸騰的鍋爐,隨時都有可能會爆炸,是非常危險的。
而這導火索就在張斐手裡。
就看他什麼時候開始計稅徵稅。
同時大家還知道,這一日不會太久,因爲警署是先招人,後徵稅,而根據募役法的條例,免這役稅是隨夏秋兩稅一同繳納。
如果錯過夏稅,警署的財政必然會崩潰,不可能撐得起,要知道原本警署才五百多人,這一下擴編二十倍,除非皇帝親自出手。
故此警署方面,一定會趕在夏稅之前,將這免役稅定下。
而留給警署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富府。
這朝廷休息日,司馬光、文彥博都會來到富府,協助他修法,同時富弼也會給學生們放假一日,畢竟司馬光、文彥博他們都是宰相,有些話是不能隨便當着學生的面說。
但今日他們都無心眷念這事。
“如今這局勢非常危險啊!”
富弼不禁也是愁眉言道。
文彥博點點頭:“若是想在夏稅前,定下這免役稅,時日已經不太夠,因爲還得重新計算戶等,這可是一項非常繁瑣的工作,到最後要麼就用原先的戶等,要麼只能依賴那些吏,這中間必然會發生事情。”
這種套路,他們可太熟悉了,司馬光也不止一次提醒王安石,你這太激進了一點,好事也會變成壞事的。
司馬光道:“如今唯一還值得人期待的也就是張三了,根據我對他的瞭解,他若沒有把握,可不會輕舉妄動。”
“但是張三也只是一個人啊!”富弼皺了下眉頭,又問道:“目前稅務司到底是誰在管?”
張斐手中的牌基本都是看得見的,唯一不明朗的就是這稅務司,這個官署自成立以來,純粹是一個技術部門,到底稅務司有多大的權力,大家都不知道。
文彥博道:“是一個名叫李禾的官員。”
富弼想了想,搖搖頭:“未有聽說此人。”
司馬光道:“據說這李禾以前是在三部勾院掌管倉庫出納的官員,後來直接被提拔爲稅務使。”
富弼問道:“官家的人?”
司馬光點點頭:“應該是的。”
正當這時,一個家僕快步走了過來,“老爺,這是剛剛送來的新聞報。”
文彥博問道:“正版書鋪的新聞報?”
“是的。”
文彥博、司馬光默契地對視一眼。
肯定有事情發生。
因爲之前那段期間,張斐根本沒有做什麼宣傳,輿論一直被對方控制着,這令他們都感到非常疑惑。
如今張斐終於出手了。
富弼接過來一看,先是詫異道:“這文章是稅務司發的。”
又凝目仔細往下看,過得好一會兒,他驚呼道:“自主申報?”
文彥博、司馬光異口同聲道:“自主申報?”
似乎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富弼擡頭瞧了他一眼,道:“稅務司規定百姓要自己去指定的地方申報自己的家財和收入。”
文彥博、司馬光還是一頭霧水。
這是在開玩笑嗎?
要知道以前都是官吏、里正跑去百姓家裡仔細去盤查,看看他家有多少田地,有多少財物。
自主申報,那誰會說實話,這到頭來,還不得家家戶戶去調查。
富弼將報紙遞給文彥博,司馬光已經是等不及了,急忙起身來到文彥博身後,跟着一塊看了起來。
而富弼則在一旁凝目思索。
文彥博一邊看着,一邊言道:“原來稅務司是要用抽查的方式來防止偷稅漏稅?”
司馬光卻道:“我倒是覺得這關鍵不在這裡,而是在於稅務司將會利用公檢法來徵稅,這上面說得非常明確,屆時稅務司將會通過檢察院的起訴,來追討稅收。”
富弼突然笑着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司馬光問道:“富公何出此言?”
富弼道:“我之前不是與你們說過麼,張三建議在徵稅方面,以三綱五常爲由,來給予百姓更多寬容。這道理我是聽明白了,但是我最近一直在想,要想給予百姓寬容,首先還得上官府,但目前的徵稅制度,一般是不會上官府的。
而如今這種安排,就能夠將這個思想放入進去,因爲在審理的過程,皇庭就能夠根據具體對象,具體事情,給出寬容或者嚴厲的判決。”
文彥博道:“但是讓百姓自己去申報,且用抽查的方式來追繳,百姓能如實申報嗎?”
“要說普通百姓,這倒是不太好說,有些人可能會隱瞞。”富弼突然又問道:“但是富人呢?”
富弼又自問自答道:“以前的徵稅制度,往往是收不上富人的稅,但是這麼一來的話,富人反而不敢,萬一被查到,那他們可就得不償失。”
文彥博點點頭:“這篇文章也有提到,一旦被判定爲偷稅漏稅,被告將要承擔一切起訴的費用,同時還得根據偷稅的數額繳納一定的罰款,只是暫時還未公佈具體的罰款數額,這確實不利於富人。”
司馬光點點頭:“這稅務司肯定也會更留心富人,起訴窮人,有可能所得就還不及起訴的費用。”
文彥博又問道:“可是這稅務司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司馬光先是與富弼對視一眼,然後若有所思道:“稅務司只需要查證,而起訴是檢察院的職權,一旦起訴,最終判決又是在皇庭手中。也就是說,稅務司根本不需要有多大的權力,他們更需要查稅的手段。”
富弼點點頭道:“之前檢察院一直都是無所事事,這回他們可有得忙了,甚至可以說,一旦此事落實,公檢法才真正的運轉起來。”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不過最妙的是,他這麼幹,是就可以避開之前的吏治,也令那些手段無處使用。”
文彥博聽得是連連點頭:“不錯!這麼做的話,他們就只需要派一些記賬的人去記錄,那些官吏根本無法插手,所有的一切都將被稅務司掌控,而百姓也不再擔心自己的戶等會被超等。”
司馬光撫須呵呵道:“難怪張三這回都不理會那些宣傳,這麼一來得話,之前那些報刊,那些文章都將變得非常可笑啊。”
文彥博道:“但是其中也有漏洞,百姓自己申報,不一定能夠考慮周全,許多百姓大字不識一個,又不懂得算術,若是錯報,漏報,豈不是給稅務司壓榨百姓的機會?””
富弼沉吟少許:“皇庭不是非得判檢察院勝訴的,這得進行審理,而皇庭必須要依據律法來進行判決。那麼關鍵是在於立法,我們可以通過立法會來彌補這些漏洞。”
文彥博呵呵道:“繞了半天,關鍵是在這裡,看來我們今兒並沒有來錯地方啊!”
此法與之前的制度最大的不同,就是權力分散,且相互制衡,之前都是官府都說了算,不管是稅法,還是司法,但如今的稅務司與檢察院、皇庭這些司法部門,是互不隸屬的。
稅務司只能去起訴,最終是司法來決定,司法怎麼決定,那就得看立法。
文彥博說得非常對,這是自主申報一個巨大的漏洞,許多百姓就不會算這賬,如果不對此立法,可能會出延伸出很多問題來。
制止二府條例。
“張三這一招可真是絕啊!”
呂惠卿激動地說道:“自己申報的話,這令大富商、大地主就會非常難受,他們之前那些辦法,可能都不管用了。而且不用想也知道,稅務司肯定會盯着他們的,只有起訴他們纔會有獲得鉅額的罰款。
之前百姓最擔心的事,就是官府擡高他們的戶等,如今自主申報,自然就不用擔心這事,到時算下來,他們也不需要繳納多少錢的。
最爲關鍵的是,這是能夠避開整個吏治,原來這公檢法是這麼用的。”
他們變法,也就是要徵大富人的稅,但阻力非常大,對此王安石只能想各種奇葩的招數,均輸法就是如此,我自己下場幹,不給你們奸商機會。
然而,張斐這個自己申報,就更有想法,窮人可能敢賭一把,反正老子就是爛命一條,但富人是肯定非常忌憚,這萬一被查到,這可就要命了。
可說着,呂惠卿見王安石坐在那裡,皺眉不語,不禁問道:“恩師認爲不妥嗎?”
“當然不妥。”
王安石鬱悶道:“要做到這一切,就必須要擁有完善的公檢法,否則的話,這麼做,只會變得一團糟,目前只能在開封府這麼幹,我不可能去等司馬君實先去推行司法改革,畢竟我又沒有兩百年的壽命。”
呂惠卿稍稍點頭:“這倒是的,張三之所以敢這麼做,是在於開封府有稅務司、檢察院、皇庭和皇家警察,其中是缺一不可,還有,掌管這幾個官署的官員也都是非常關鍵的。”
王安石懊惱道:“我原本是打算借皇家警察,嘗試着去整頓吏治,看到底可不可行,可不曾想這小子直接避開整個吏治,而不是去整頓,又嚴重依賴晚上的公檢法制度,開封府是能避開,可是其它地方怎麼避,這讓我們怎麼去學。”
呂惠卿道:“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這種做法是非常適合我們新政,這樣能夠迫使那些大地主,甚至於讓官戶繳稅,就是不知在地方上是否好使。”
王安石聽罷,更是生氣:“都怪司馬君實那小老兒,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皇城。
“子華,我早就告訴過你,這小子做事,雖然離經叛道,出人意料,令人恨得咬牙切齒,但是他總會將問題解決的。”
呂公著向韓絳笑呵呵道。
韓絳哼道:“解決什麼?他這是將問題都扔給司農寺,他們到底這只是計算戶等,真正定稅的是我們司農寺,這錢是一文都不能少的。”
呂公著道:“我說韓子華,你平時是一點即通,怎麼這回,卻老是想不明白。”
韓絳問道:“願聞高見。”
呂公著道:“如果人人都據實上報,你們也依法定稅,這平攤下來,又能有多少錢。”
韓絳眼中一亮,道:“是呀!如果大家都不敢偷稅漏稅,謊報家財,那自也不會加重百姓的負擔。”
呂公著道:“我甚至都在想,這夏稅、秋稅也這麼徵算了。”
韓絳瞧他一眼:“那可會得罪不少人的。”
呂公著呵呵道:“那也是稅務司的事,這與我何干。”
韓絳又問道:“你們三司的官員會答應?”
呂公著臉上的笑意逐漸退去,又道:“可是夏秋兩稅也應屬於稅務司的職權。且先看看吧,這稅務司到底有多少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