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聽說,檢察院對於官府與馬家解庫鋪的合作進行調查時,多半人也與何春林他們的反應一樣,也都是大吃一驚。
這也要接受檢察院的審查?
他們甚至有些同情官府。
對於檢察院的權力,也有了新得認識。
但隨着最終調查結果出爐,也並沒有引發多大的輿論,即便是起訴方也沒有表示不服。
因爲調查的過程和結果,都是遠超李敏他們的想象,可真是太專業、嚴謹了,並且官府也承諾,如這種合作,是面向河中府所有解庫鋪的,只是說這條件比較苛刻,你必須擁有鉅額財富來做擔保,畢竟這全都是大買賣。
而僱傭李敏的那些大地主,也不過是刁難一下官府,從中挑撥離間,至於官府與解庫鋪合作,並不會影響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利益。
當然,也有些頗具遠見的商人,前去轉運司詢問合作細節。
這“遠見”指得就是基於法制之法的商業。
經過這番波折之後,官府與馬家解庫鋪的合作終於是塵埃落定,馬家解庫鋪終於可以正式開張。
而就在開張前一日,馬家解庫鋪和稅務司就同時發表一片申明,稅務司表示可以用鹽鈔、鹽債繳納稅收,但不計其中利息。
而馬家解庫鋪也表示可用鹽債進行抵押,但也不算其中利息。
至於爲什麼馬家解庫鋪沒有提及到鹽鈔,那是因爲當下鹽鈔面值太小,純粹當做貨幣用,你都可以拿鹽鈔直接當貨幣用,你還跑我這裡抵押什麼。
此消息一出,提舉常平司又是人滿爲患。
既然可以交稅,就是官府擔保,同時又可以抵押,那等於民間也接受這些鹽債、鹽鈔。
這信用是在成倍增加。
當然,這一切還都是基於公檢法,沒有公檢法,誰敢輕易相信,你官府今天一個政策,明天一個政策。
就在同一天,馬家解庫鋪還公佈飛錢業務,目前主要包括京城與河中府的飛錢往來,同時還將在今年之內,建立與延州、綏州、以及河湟地區的飛錢往來。
這幾個地區都是宋朝廷準備加大力度經營的前線,這些飛錢,肯定都是來自於軍方。
說白了,就是針對前線將士將匯錢給家裡人。
進一步又提出存錢業務,方便士兵家屬存儲錢。
其實宋朝的解庫鋪一直都有這方面的業務,並不是說張斐帶來的,只是利息非常非常低,馬家解庫鋪還提高了一點點,月息千分之一,年息就是百分之一。
不錯了!
幫你們保管錢,還給你們利息,這好事上哪去找。
同時,還有一個業務,就是屋田借貸。
當馬家解庫鋪正式營業的當日,店鋪都快要被擠爆了。
因爲這些業務幾乎涉及到每個百姓,商人跑來詢問,富戶跑來詢問,將士們也都跑來詢問,包括那些想要買房的文人們。
“楊員外可是隨時憑藉戶籍和這份契約來我解庫鋪將錢取走,亦可以花點運費,我們會派專門的人將錢送到楊先生指定的地方。”
只見樊正站在門前,拱手向一個商人拱手道。
“明白。明白。”
那楊員外連連點頭,又拱手道:“不過這錢暫時先存放在你們解庫鋪,等到時我需要的時候,再過來取。對了,能不能分幾次取。”
樊正笑着點點頭道:“都是可以的。”
“那就行。”
楊員外又拱手道:“我先告辭了。樊公子免送。”
“楊員外慢走。”
這楊員外來到後巷剛準備上馬車,忽聽一人喊道:“楊老弟。”
楊員外回頭看去,見識徐慶年,趕忙拱手道:“原來是徐兄。失敬!失敬!”
徐慶年上得前來,問道:“楊老弟最近急需錢麼?”
楊員外瞧了眼手中的契約,見也瞞不住,於是道:“也不是急需錢,就是想將我造紙作坊再擴大一些。”
徐慶年驚訝道:“楊員外那造紙作坊已經夠大了,怎還要擴大?”
楊員外道:“可不止我一個人這麼想,很多商人都打算擴大自己的買賣,如今可不同以往,以前想要多賺點錢,先得將官府餵飽,然後又怕樹大招風,被人盯上,現在不一樣了,有皇庭在,可以保護我們的正當權益,賺多少是咱自己的。”
徐慶年道:“你就不怕交稅麼?”
楊員外呵呵道:“徐兄,如今的稅是多賺多交,少賺少交,那我寧可多交一點,就盼着老天能給我這個機會。”
“這倒也是。”
徐慶年呵呵笑道。
楊員外又道:“我還有點事,就先告辭了。”
“行行行!”
徐慶年道:“楊員外慢走。”
楊員外走後,徐慶年身邊的隨從突然走上前來,“老爺,看來這問題還是出在公檢法身上啊!”
徐慶年點點頭道:“以前要沒點關係,誰敢掙太多錢,但現在不一樣了,除稅務司以外,官府無權問任何人要錢,而稅務司又是自主申報,等於你不逃稅,就沒有人問你要錢,這些商人自然就想着將買賣做大。”
那僕從道:“還有那些富戶,也想着多買一些土地。”
徐慶年點點頭道:“這是難得的機會,咱可不能讓樊家小子將錢都賺了去,你去弄幾份馬家的契約,瞧瞧他們是怎麼幹的,咱們也學着來,只要咱們的條件跟他一樣,就憑咱們在河中府的人脈,咱也不怕他。”
“是。”
......
這外面熱鬧,但皇庭也沒有多清靜,來此訴訟的人也是越來越多,但全都基於民事訴訟。
張斐現在的工作就比較佛系,就是去法學院上上課,以及跟四小金剛討論桉情,所有精力都放在培養人才上面。
不過最近,他更多是跟四小金剛在一起,因爲他們馬上就要出門。
會議室。
“老師,前日有一樁官司,我們四個商量了一整日,也不知道該如何判。”
蔡卞言道。
“是嗎?”
張斐饒有興趣道:“現在還有你們不會的桉子,是什麼桉子?”
上官均解釋道:“也是一樁契約糾紛,借債人希望能夠提前還款,但債主卻認爲他提前還款是在違反契約。”
張斐笑道:“世道變了,竟然還有提前還錢的人。”
葉祖恰道:“我們詢問過,主要是因爲馬家解庫鋪的利息比當下的利息要低一點,借錢也日常方便,那借債人就希望將房屋抵押給馬家解庫鋪,借錢出來,先償還舊債,這樣就比較划算一些。”
張斐問道:“契約上可有寫明違約的代價?”
“沒有。”
“可有約定還款期限?”
“有。今年十月。”
“那你們怎麼看?”
四小金剛面面相覷。
蔡卞道:“這提前還錢也不是壞事,理應是可以的,但若是基於契約原則,確實也是違反契約。”
葉祖恰補充道:“如果提前違反契約不算違約,那麼提前要債也就不算違約。”
張斐點點頭,道:“既然是違反契約,同時債主不願意接受他提前還錢,也不願意私下和解,那麼皇庭只有兩種判決,要麼不準提前還錢,要麼給予違約懲罰金。”
說到這裡,他輕輕撓頭,“雖然在京城的放貸,有提到過提前還款的違約金,但我們並沒有相關律法,不過我們可以藉此桉完善,這就要看是什麼借貸,如果只是鄰里之間的普通借貸,我們可以更偏向於借貸人,但如果是從專門的解庫鋪借貸,我們就要更偏向債主。”
上官均問道:“這是爲何?”
張斐道:“因爲普通借貸,提前還款對於債主造成不了任何損失,反而是一種守信的表現,因爲債主並非是以此盈利,但商業借貸不同,商人就是要賺錢盈利,也許人家就是看你借的久,纔沒有借給別人,提前還錢就可能會傷及到債主的利益,在民事訴訟,我們皇庭是要捍衛個人正當權益,故此對於雙方利益就要進行權衡。”
蔡卞道:“此桉的債主就是解庫鋪,他就是知道對方是想去馬家解庫鋪借錢,故此纔不願意接受。”
張斐稍稍點頭,又問道:“那還款方式呢?是每月償還一部分本金和利息,還是隻償還利息。”
蔡卞道:“每月本金和利息一塊償還。”
“金額多少?”
“一百二十貫。”
“這錢也不算少啊。”
張斐思索半響,“這樣,如果是跟京城房貸一樣,每月償還本金利息,就必須以欠債餘額的百分之三作爲違約金,但如果是每月只還利息,那就罰處三月利息。
但是你們要申明一點,違約金就只適用於商業借貸,而不適用於普通借貸,普通借貸可以隨時提前還款,就只算當月利息。
此外,你們還要說明一點,這適用於提前還錢,但不適用於提前要債,律法規定,就是不能提前要債。”
“是。”
“你們先別急着點頭。”
張斐道:“老師說得也不一定是對的,司法追求的細緻和合理,你們也可以自己去算一算,基於借貸年限、金額、利息,將這違約金定在更爲準確合理的範圍內。”
“這能算得出嗎?”
“差點忘記你們都是一羣文科生。”
張斐一翻白眼,“自己算不出,那就去找人算,我們與河中府律師事務所不是有合作的嗎?你們這腦袋怎麼越學越木訥了,這樣下去,我怎麼放心你出門。”
“是。學生知道了。”
“蔡京。”
張斐又向蔡京道:“在判決之後,你立刻針對此法寫一篇文章,公佈於衆,建議他們儘量寫明有無提前還款的違約金,也讓百姓確定這一點再借。”
“學生知道了。”
“今天就到這裡吧。”
“老師慢走。”
四小金剛立刻起身。
剛剛出門,忽見一道倩影走了過來,正是高文茵。
“夫人,你怎麼來了?”
張斐微覺有些詫異,高文茵一般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少來這裡。
高文茵道:“你不是說讓我準備一些禮物,今兒那馬家解庫鋪開張,這禮物都已經準備好了,而且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所以我就過來問問。”
“對哦!”
張斐拍拍腦門,“我差點都將這事給忘了,果然我只適合收禮啊!”
說着,他又看向許止倩,“許主簿,這是你的失職哦。”
許止倩更是將此事忘到九霄雲外,道:“這種事你也從未指望過我啊!”
“倒也是的。”張斐道:“你就是上庭積極。”
許止倩小吐香舌,這的確是事實,這種普通應酬,她哪會記得,即便記得,都不一定會說,她方纔也一心在考慮提前還錢的事。
張斐馬上跟着高文茵回家,換了一身衣服,然後趕往馬家解庫鋪。
“三哥來了。”
見到張斐,樊正立刻迎了出來。
張斐道:“抱歉!抱歉!公務太繁忙,我們來晚了。”
“無妨!無妨!”
樊正伸手道:“三哥,快快裡面請。”
張斐一看店鋪裡面這麼多人,於是就問道:“對了!衙內他們可來了?”
“在左廂房喝酒。”
樊正說着,又拉着張斐到一邊,“三哥,你能不能先別去找衙內。”
張斐愣了下,“怎麼?你還安排了工作給我?”
“不不不!”樊正誠惶誠恐道:“我只是希望三哥能去後堂安撫一下那元學士,他可是一早就來了,而且非常緊張,你這不來,我都不敢去。”
張斐笑道:“是嗎?”
樊正道:“元學士好似認爲這做買賣,一天就能賺個幾千貫,可是這怎麼可能,我都不知道怎麼說。”
張斐呵呵笑道:“好好好!我去看看。”
馬家解庫鋪內堂。
“元學士,你這老是走來走去,不嫌累麼?”
張斐望着面前來回踱步的元絳,不禁笑問道。
“你喝你的茶,別管老夫!”
元絳揮揮手道。
張斐也非常聽話,端起茶杯繼續喝了起來,又聽元絳在那喃喃自語,“這外面動靜不小,今兒應該收成不錯吧。”
張斐張了下嘴,到底還是忍住沒說。
其實今日最緊張的可不是在外迎客的樊正,他雖然年輕,但也見過大場面,真正緊張是坐在裡面乾等的元絳,因爲此番合作,是等於將新政的大部分任務下放給商人,而他來河中府,就是要執行新政的,馬家解庫鋪能否成功,將直接影響到他的政績,也會用想到王安石。
過得一會兒,忽聽得吱呀一聲,只見樊正走了進來,元絳頓時一個飛撲過去,“怎麼?有多少人借錢。”
樊正偷偷瞄了眼張斐,張斐點點頭,示意他如實說。
樊正如實道:“還算不錯,我們共借了十筆出去。”
“這麼多?”
“這麼少?”
元絳和張斐幾乎同時說道。
說罷,二人對視一眼,元絳納悶道:“這多嗎?”
張斐道:“這不多嗎?”
“才十筆,哪裡多了?”
元絳不解道。
張斐立刻道:“樊大,你真是不會說話,你就告訴元學士,這相當借了多少個農夫的錢。”
樊正道:“我們一共了借了三百來貫出去,差不多約等於五十個農夫的借貸。”
張斐道:“這不到一天功夫,就借了五十個農夫,這還不多嗎?再加上這還是開張第一日,已經是非常驚人的數目。”
樊正也點點頭,“其實有很多人是想來借錢的,只是還不大放心,都在考慮,但往後肯定會越來越多的。”
“但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多啊!”
元絳坐了下來,“我是要拿利息出來交差的。”
他要的不是你做買賣的數目,而是要一個令人震驚的數目,因爲這是朝廷的買賣,必須能夠給人感官上的刺激,借給幾千貫,跑去朝廷邀功,那會被人打出來的。
張斐呵呵道:“元學士,利息是怎麼都交不了差的。”
元絳詫異道:“你這話怎麼說?”
張斐道:“你就是一年借十萬貫出去,這利息也才兩萬貫,我聽說城裡那些大財主,賣個釀酒資格,都得兩萬五千貫。”
樊正詫異道:“才兩萬五千貫?”
張斐問道:“你樊樓花多少?”
樊正道:“一年至少六萬貫。”
張斐勐抽一口冷氣,又看向元絳道:“元學士,這點利息怎麼交差?況且咱們還是講究細水長流,這本錢興許一年都還回不來。”
元絳道:“當初不是你說能行嗎?”
“我說得是種稅得稅。”
張斐道:“外面那些人借錢是爲啥?是爲了做買賣,一方面,他做買賣就得賺錢,賺錢就得交稅,另一方面,他們得僱人,僱人都得給工錢,拿着工錢的人也得交稅。稅纔是關鍵,如今外面那些大地主都想明白了,正處心積慮地對付稅務司。”
元絳張了下嘴,旋即又看了眼樊正。樊正心領神會,“若元學士沒有別的問題,我就出去忙了。”
“去吧!去吧!”
樊正一走,元絳就向張斐道:“你可不忘記,王介甫還等着咱們的政績。”
張斐道:“我沒有忘記,能收得上這麼多稅,全憑新法,只不過不是依靠新法直接得利,這新法更像似種草,去養着牛,牛在耕地種出糧食,只要財政改善,那就行了呀!朝廷可不會管這錢是從哪裡來的。”
元絳道:“以前可以這麼說,但是我剛剛收到消息,目前朝中,有很多人認爲汴京和河中府的成功,是在於公檢法,而非新法。”
哇!你這消息忒也不靈通了,現在才知道。張斐故作詫異道:“真的嗎?這法令和政令本就是缺一不可,沒有可爭論的。”
元絳嘆道:“朝中之事,非你想得那麼簡單啊!”
張斐道:“我只知道,這財政改善,咱們都有政績,回到朝廷,咱說得話就是權威,咱說是新法,就是新法,是公檢法就是公檢法,財政不改善,咱們連張嘴的資格都沒有,只有捱罵的份。”
“這倒也是。”
元絳點點頭,道:“其實現在回頭來想想,青苗法只能抑制土地兼併,可要說以此法來改善財政,也真不過是癡心妄想啊!”
張斐微微一笑,你老現在才知道啊!道:“不過元學士若想弄點動靜出來,也不是不行的。”
元絳忙道:“你有何辦法?”
張斐道:“這裡的收入,是細水長流,若不懂種稅之理,也難以明白其中玄妙。但這種收入剛好符合官府的一些零碎支出,元學士可以將部分官府的支出,都算在這解庫鋪,每月來此領一些錢,那邊就可以將更多的財政直接用於朝廷,那麼在朝廷看來,這賬目就會變得更加好看。”
元絳聽得眼中一亮,“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而且這能夠有效防止官府貪污腐敗。”
張斐笑着點點頭。
元絳頓時轉憂爲喜,“還是你小子機靈啊!”
......
“子由!你說他們當初會不會只是虛晃一槍?”
範鎮站在街對面,望着門庭若市的馬家解庫鋪,神情稍顯鬱悶,又向一旁的蘇轍問道。
蘇轍道:“晚輩倒是不覺得他們這是虛晃一槍,晚輩認爲他們應該是早有預謀。”
範鎮道:“那就是虛晃一槍,故意引誘我們來打官司,讓鄉紳去解決青黃不接的問題,然後將常平倉的錢投到這裡來。”
蘇轍搖搖頭道:“這晚輩倒是不認同,因爲就算鄉紳反悔,官府其實也沒有辦法,提舉常平司還得向那些百姓放貸。”
“這倒也是。”
範鎮撫須點點頭,“但總感覺是白忙活一場,呵呵。”
蘇轍沉吟少許,道:“範學士應該知曉,晚輩是非常反對青苗法的。”
範鎮點點頭。
蘇轍又道:“而晚輩反對青苗法,原因是在於晚輩光借錢給農戶,想要改善財政,是決計不可能的,官府只能強制借貸,壟斷借貸,如此必會傷民,但如今有公檢法存在,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青苗法在晚輩眼裡,已經是無傷大雅。”
範鎮想了想,突然看向蘇轍,“好你個蘇子由,你還是在暗指老夫白忙活一場啊!”
蘇轍趕忙解釋道:“晚輩絕無此意,其實範學士的那場官司,還是很好的推動了公檢法的進步,正是因爲那場官司,才讓我們都知道,皇庭是可以阻止青苗法企圖壟斷借貸。”
“你呀!與你兄長真是越來越像了。”
範鎮笑着搖搖頭,又嘆道:“但可惜王介甫又打算在東京東路推行青苗法,而這一回他不打算先在當地建立公檢法。”
蘇轍呵呵兩聲:“王學士若肯聽勸,也就不會急於頒佈這青苗法。”
......
登州,檢察院。
相比起河中府一日三修,日益壯大的檢察院,這登州檢察院,真是愈發的破舊不堪,大門外更是門可羅雀,毫無生氣可言。
蘇轍自從去到河中府擔任檢察長以來,很多時候忙得是連喝水的工夫都沒有,而登州檢察長範純仁,則是閒得天天在衙裡練字,寄情於書法、文章。
這時,一個老僕從走了進來,“啓稟老爺,方纔府衙那邊傳來消息,黃縣知縣鄧廣遠致仕回家去了。”
範純仁立刻停下筆來,“爲何?”
那老僕道:“因爲鄧知縣也想效彷歐陽知州,阻止青苗法在黃縣執行,並且以官職相要挾,結果朝廷就讓他致仕回家。”
“真是豈有此理!”
範純仁將筆往筆架上一扣,“他王介甫莫不是想一手遮天。”
說着,他又向老僕道:“對了!我遞去府衙的訴訟,可有迴音?”
那老僕點點頭道:“方纔府衙那邊派人來,就是來說此事的,府衙那邊以黃縣一事爲由,表示府衙不予受理。”
範純仁閉目一嘆,過得半響,他突然偏頭看向身旁一個眉清目秀、脣紅齒白的書童,“爲師是遠不如你三哥啊!”
這個書童不是別人,正是方雲。
當初他來登州時,張斐就拜託範純仁,照顧一下方雲,讓她免受欺負。範純仁雖然答應,但他其實並不喜歡方雲,對方雲一桉,他與司馬光的看法是一樣,方雲就是屬於謀殺親夫,雖然從法律上,你可以爲方雲脫罪,但事實上,大家心裡都有數。
他們這些人更在乎內在道德品質。
但經過一番考察後,他發現方雲心裡還是挺善良的,又漸漸相信張斐那一套說法,她也是被逼到絕路上,一時想偏了,後來又發現方雲一直在努力學習律學,於是就收方云爲徒。
方雲抿了下脣,怯怯道:“學生...學生倒是不這麼看。”
範純仁問道:“你有什麼看法?”
方雲忐忑地瞧了眼範純仁。
範純仁笑道:“你是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方雲道:“學生聽說三哥去河中府,還有檢察院、警署隨行,但老師在這登州,就只是一個檢察院,自難發揮公檢法的威力。”
範純仁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他來這裡兩年多,是毫無建樹,要知道他比蘇轍還要剛正不阿,但問題是登州沒有皇庭,沒有警署,光一個檢察院,是屁用沒有,他去官府行使檢察權,府衙總是找各種理由搪塞。
檢察院起訴又得要證據,他又沒法查到證據,直接就陷入死循環,別說民事訴訟,刑事訴訟也輪不到他來管。
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蘇軾的來信,那字裡行間是充滿着沮喪的樂觀,至少證明不是他的問題。
但隨着河中府公檢法的大獲成功,範純仁有些沉不住氣了,那邊那麼熱鬧,我卻在此虛度光陰,真是急死個人啊!
“唉...沒有辦法,誰讓掌管司法改革的是那司馬君實,就他那瞻前顧後的性格......。”
話說至此,範純仁又停住了,道:“但再怎麼也比王介甫那急性子要好,明明河中府的情況不錯,他偏偏不等公檢法,要急於推行新政,等着看好了,這必然是會出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