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麼大麻煩,蔡延慶也不過是三言兩語,便道出整件事情原委。
再多的意見,他也沒法給。
他能做的,也只有像如今這樣。
如果不是在這裡遇到張斐,他興許都不會跟張斐說。
“難啊!”
蔡延慶望着張斐遠去的馬車,不禁感慨一聲,又微微皺眉道:“想不到他們出手這麼快。”
卓羣苦笑道:“如此類事,比比皆是,毫不費力,也許喝杯茶的工夫就能夠安排好。但是對於皇庭而言,處理這種桉件,只會讓自己左右不是人。他們何樂不爲。如這種鬥法,皇庭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
車內。
之前吳雷夫婦帶來的開心和感動,此刻已是蕩然無存。
張斐見許止倩是愁緒滿面,一語不發,而她的情緒也影響到高文茵,弄得高文茵也是忐忑不安。他輕輕握住許止倩的玉手,“如這種事,都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不是嗎?”
許止倩一怔,眼簾稍擡,瞧他一眼,道:“我知道,我只是覺得也許...也許司馬學士纔是對的。”
張斐饒有興趣地問道:“怎講?”
許止倩道:“爲什麼不管是王學士,還是我們,總是會覺得寸步難行,就是有財政這一座大山壓在我們身上,以至於牽一髮而動全身。
就拿鹽戶來說,其實蔡知府也想減輕他們的負擔,但是若減輕他們的負擔,就會使得財政收入減少,上面就會怪罪,他也能用這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方法。
所以...所以我覺得哪怕王學士要變法,也應該先減少財政支出,減輕百姓的負擔,如此才能夠變法成功。”
說到這裡,她又努了下嘴,“但是這又不可能,範公當初就是這般想的,結果也是失敗了。”
張斐笑道:“但是你忽略了一點。”
許止倩瞥他一眼:“你說得不會是咱們吧。”
“對啊!”
張斐點點頭。
許止倩道:“貪官污吏,咱們可以抓,但此事的原因並不完全在那些貪官污吏,而是朝廷,我們若是置若罔聞,那就是瀆職之罪,可若嚴格之法,那就是助紂...。”
說到這裡,她趕緊閉嘴。
張斐呵呵一笑道:“你難道忘記,咱們也可以判定朝廷違法麼。”
“啊?”
“你不會忘記,咱們第一次夫妻檔,就是狀告朝廷麼。”
“但是這不一樣,這會影響到財政。”
“那是財政的問題,又不是我們的問題,我們是司法問題,朝廷養那麼多官,是幹嘛用的。”
“......?”
許止倩道:“但是若嚴格執法,也應該判處鹽戶死刑。”
張斐笑道:“無論是判死刑,還是判無罪,這都得審過才知道,這就是咱們來這裡的目的。”
許止倩笑着點點頭。
......
警署。
但見一個婦人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抓住一個皇家警察的袖子,哭喊道:“皇家警察,我求求你了,你就饒過我夫君一回,我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
那皇家警察道:“真是抱歉,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到底是否放人,也不是咱們說了算,這得到時等到皇庭判決。”
那婦人忙道:“那...那能不能先放我夫君回去製鹽,要是到時交不了鹽,我...我這一家老小可全都完了啊!”
那皇家警察是一陣無語,要能放,他們早就放了。
......
屋內。
曹棟棟來回踱步,道:“我說小馬,你到底抓了個什麼人回來,這哭哭啼啼的,沒完沒了了。”
馬小義繞着頭,悔不當初道:“俺也不知道。”
說着,他又偏頭看向站在前面的一個皇家警察道:“歐俊,你沒有告訴那婦人麼,現在他夫君還不一定有罪,還得等皇庭的判決,要哭等那時候在哭啊!”
歐俊道:“馬隊,你有所不知,這鹽戶每年都得交十二萬斤鹽給朝廷,要是交不足的話,那可能就會傾家蕩產的。”
馬小義一驚,“這麼嚴重嗎?”
歐俊點點頭,“欠誰的也不能欠朝廷的啊!”
馬小義覺得這又過分了,向曹棟棟道:“衙內!要不咱們先放了那鹽戶回去製鹽。”
符世春道:“這可不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是放了,他跑了,這責任就是咱們的。”
“你說咋辦?”
曹棟棟和馬小義同時看向符世春。
符世春稍一沉吟,向歐俊道:“歐俊,你去告訴那婦人,這人暫時不能放,但是我們會跟皇庭說明他們家的情況,皇庭也一定酌情考量的,讓她們相信皇庭,若是不知道皇庭,就讓他們去打聽打聽。”
曹棟棟立刻反應過來,“對對對,就這麼說,記住,別說得太明顯,要暗示。你跟了我這麼久,這點機靈應該有吧。”
歐俊心領神會,道:“警司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歐俊走後,曹棟棟又向馬小義,道:“此桉人贓並獲,趕緊交給檢察院,要吵上那吵去。”
馬小義點點頭道:“知道了。”
這桉子,令他很憋屈,他當皇家警察,求得是正義感,但他覺得這桉子毫無正義感可言。
......
檢察院。
“我就說了,警署一羣愣頭青,他們懂什麼,如今人贓並獲,這不是成心刁難我們嗎?”
陳琪很是氣憤地說道。
蘇轍拿着那鹽戶的供詞仔細看完之後,問道:“你們先去調查一下,看看這個黃桐供詞是不是真的,如果不販賣私鹽,他們就活不下去嗎?”
陳琪嘆道:“我之前就去詢問過,十有八九不會有錯的,朝廷給他們的鹽本錢本就不多,還得雁過拔毛,再加上其中損耗也攤在他們頭上,要不賣點私鹽,根本就養不活一家老小。”
蘇轍道:“先去查證,這是規矩。”
王申突然道:“如果是的,是否該起訴,這咱們可得先想好啊!”
蘇轍皺眉沉思一會兒,道:“警署方面是人贓並獲,無論是與不是,都必須起訴,否則的話,必然會私鹽氾濫。”
陳琪道:“但許多鹽戶都是依靠私鹽謀生,如果咱們斷了他們這條生路,可能又會引發鹽戶的不滿。”
蘇轍緊鎖眉頭,道:“但是咱們要是無所作爲,他們必然會變本加厲,這麼遮遮掩掩並非長久之計,到底怎麼處理這種事務,這皇庭得給一個說法。”
陳琪和王申相視一眼,眼中透着一絲沮喪。
其實此桉的關鍵是在於皇庭,而非警署和檢察院,因爲是人贓並獲,都不需要控訴,光面上的證據,就足以判處死刑。
就看皇庭怎麼判。
其實張斐來之前,就已經做好準備,只不過他設計的是先審種諤和陸詵一桉,來爲自己立威。
如此再來面對此類桉件,就能夠更加遊刃有餘。
可是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兩人至今都還未趕到,關鍵他們都不是罪犯,催也催不來,你想拿他們立威,結果他們還是試探一下你,看看你是什麼貨色。
這搞得張斐也真是非常無語。
好在他事先就安排李豹命人來這裡查探這裡鹽政的情況。
大狗很快就爲他送來資料。
“一年的鹽本錢四十五貫,交十二萬斤鹽,哇...這算下來這一斤鹽可連半文錢都不到啊!”
張斐算了算,朝廷從鹽戶手中收鹽,才0.4文一斤,但是官鹽的價格是四十五文一斤,利潤是一百多倍,扣除商人的利潤,也有幾十倍啊!
難怪朝廷會這麼緊張鹽政,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就是一隻下金蛋的雞啊!
大狗道:“一年四十五貫錢,其實也夠養活一家人,但大多數時候,這鹽本錢還發不全。”
張斐驚訝道:“真的假的?”
大狗道:“這種事是司空見慣,庭長方纔算得利潤,那是朝廷的,鹽官不得從中撈一些麼。”
張斐納悶道:“要是這鹽戶都活不下去,人家也不願意幹啊!”
大狗道:“一直以來都有鹽戶逃跑。”
張斐問道:“那留下來的鹽戶,是憑何謀生?”
大狗道:“鹽戶每年都得繳納十二萬斤給朝廷,即便有剩餘的也不能賣給別人,只能賣給朝廷,若遇到惡吏,就直接以更低的價格收了,甚至於不給錢,但鹽戶一旦鬧起來,他們也頭疼。
許多聰明的鹽官,就剋扣部分鹽本錢,然後對鹽戶藏着私鹽,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多產的鹽,朝廷也不知道有多少,多報少報那就看鹽官,圖錢者就這麼幹,但是圖政績者,就還是會以極低的價格買下鹽戶手中的鹽,充盈府庫,換取政績。”
如今河中府的鹽政,簡單來說,就是民產官收商銷,製鹽是屬於私營行爲,只不過鹽戶的鹽只能賣給朝廷,那邊商人先拿錢去邊境購買鹽鈔,然後拿鈔來這裡官府換鹽,再販賣到各地。
不過這鹽政基本上是幾年一變,沒有固定,主要原因就在於西夏,一旦跟西夏打仗,朝廷就直接全部收回,用勞役去免費製鹽,運鹽,爭取將鹽利最大化。
和平時期再放開一點。
“真是會玩啊!”
張斐不禁都笑了,這哪是在割韭菜根,這是要將土給都給掀了,“韭菜也不是這麼割的呀!”
“庭長此話何意?”
“沒什麼。”
張斐一怔,又向大狗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況?”
大狗道:“此事絕非意外,十有八九是有人安排的,如今大家都捂着私鹽,就看皇庭怎麼判,如果皇庭判鹽戶有罪,他們可能就會扇動鹽戶鬧事,但如果判鹽戶無罪,就會放出大量私鹽,以此來抵制官鹽,這財政一旦有問題,朝廷必然會怪罪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