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文武與法(終)

在場所有的老爺們的心中,全都是一萬頭草泥馬奔馳而過,是不帶減速的那種。

甚至包括種諤和陸詵兩位當事人。

因爲審到這裡爲止,他們是完全理不清這頭緒,到底這些證據是更偏向哪一方的。

但是張斐臨走前那番話,又好似已經審完了,因爲張斐是說,如果有需要的話,再開庭補充。

換而言之,就是從目前來看,是不需要的。

這甚至弄得不少官員,對自己引以爲傲的律學都已經產生質疑。

還有最後那幾個問題,擺明就是針對陸詵的,這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這也令整件案子都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故此這退庭之後,老爺們也沒有急着離去,而是圍聚在一起,彼此詢問着,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還真的是自己太蠢?

“蔡知府,郭提刑,你們怎麼看?”

那蔡延慶、郭孝法相視一眼,均是搖搖頭。

郭孝法輕蔑地呵呵兩聲:“老拙愚鈍,着實看不明白這玄機在哪。審了半天,就只是讓所有人都陳述一遍事實,而對於種副使的質疑,是少之又少,在我看來,方纔種副使很多回答,都可以繼續審問的。”

以前的審問,是有一個主攻目標,主審官去不斷地質問,質疑,逼得對方露出馬腳。

當然,也不是說當日就要判,可即便當日不判,在場的人,大概也能判斷出,結果會是偏向哪邊的,除非有權力的干預。

但張斐不一樣,他沒有主攻誰,而是雨露均沾,語氣慈祥如同鄰居家的長輩,那種諤說得話,似乎都還沒有郭逵、韓忠彥他們說得多。

而且,種諤回答什麼,他也很少去質疑,尤其是種諤的內心想法,他最多問兩句。

韋應方哼道:“我看他就是在故弄玄虛。”

蔡延慶擺擺手道:“是不是故弄玄虛,這倒只是其次,關鍵那張庭長心中定有計較。”

郭孝法不服道:“什麼計較,我看都沒有必要審,反正就是他說了算麼。”

韋應方道:“我就是這意思,如果他判種副使無罪,那根本就毫無依據,我們可都沒有看明白,從哪一點來說,那種副使是無罪的。如果他判種副使有罪,那就是在故弄玄虛,浪費財政,這都是明擺着的事,哪需要審得這麼複雜。”

其餘人也是紛紛點頭。

而身爲當事人的陸詵,也是一頭霧水,下得庭來,他趕緊找到鄭獬等幾位好友詢問,“毅夫,你怎麼看?”

鄭獬皺眉道:“不瞞陸兄,我沒有看明白這其中的玄機。”

陸詵問道:“你之前不是見識過張三手段,還有這公檢法嗎?”

鄭獬點點頭:“皇庭審案,我的確是見識過的,但那都是刑事案,主要看得是證據,與此類案件還是不大一樣。至於張三麼,他在汴梁,就只是一個珥筆,主要爲人辯護,是有着明確的目的,我也是頭回見他審案。”

旁邊一人問道:“鄭學士,這張三到底是誰得人?”

古代官場,還是挺講究關係的,根據關係一般也可以判斷出,他會傾向於哪邊。

鄭獬微微皺眉,“還真不好說,張三來此擔任庭長,確實是司馬君實舉薦的。”

“司馬學士應該是支持陸知府的吧。”

“那是當然,在朝中,司馬學士可不止一次爲陸兄說話。”鄭獬點點頭,但旋即又道:“但是這張三與王介甫的關係也不錯。”

陸詵擺擺手道:“我看伱們是想多了,從方纔的審理來看,這個張庭長明顯更看重事實經過,而非是什麼關係。”

鄭獬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爲的,但若真是如此的話,他沒有理由不判種副使有罪,雖然其中涉及到能夠爲種副使開脫的理由,但那最多也只能減輕罪名,而不能判無罪。”

“原本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最後張庭長的幾個問題,擺明就是在針對陸知府,這又令人感到一些不安。”

而那邊種諤就更是如此,真心比沒審之前更加忐忑不安,因爲這審得太細緻,扒得臉底褲都不剩,幾乎所有與此案有關的事情,都問了一邊,而且還有郭相公、韓判官來此作證。

這要判有罪的話,感覺就好像沒得救了。

“韓賢侄。”

“忠彥見過郭叔父。”

韓忠彥見郭逵走來,急忙拱手一禮。

“賢侄無須多禮。”

郭逵笑道:“韓相公身體可還好?”

韓忠彥道:“蒙郭叔父關心,家父身體尚可,只是這年紀大了,難免會有一些小病。”

“還是要多注意一下身子。”郭逵關心了一句,又試探道:“方纔我還真以爲韓相公親自來了,可沒有將我嚇一跳。”

韓忠彥道:“其實家父還真是打算親自過來的,是晚輩擔心家父的身體受不了這舟車勞頓,故而勸住了他。”

“這點小事,哪能勞煩韓相公。”王韶突然走了過來,一臉好奇道。

周邊頓時安靜了不少,官員紛紛豎起耳朵來。

韓忠彥先是向王韶拱手一禮,旋即也是面露疑惑之色,“不瞞二位,其實晚輩也不明白,爲什麼家父恁地看重此次審判,家父不但再三叮囑我,還讓我儘可能抄錄一份庭錄和判決書回去。”

郭逵、王韶這兩老狐狸一聽,登時明白其中玄機。

以韓琦的地位不大可能非常緊張這樁官司到底會怎麼判,爲什麼要庭錄和判決書,可見主角是皇庭,而不是種諤和陸詵。

可見一點,皇庭不會只審理這一樁案,也不會只在河中府。

韓琦纔會要一份回去,研究一下皇庭的審理方式。

那他們可也得好好研究一下啊!

還在有條不紊收拾文案的葉祖恰,眼神瞄着那些竊竊私語的官員們,低聲向蔡卞問道:“元度,你說他們猜得到老師會怎麼判麼?”

蔡卞笑道:“怎麼猜得到,老師的判決,可是基於法制之法,若對此理念不瞭解,十有八九是沒有頭緒。”

說着,他將手中的文案,遞到蔡京面前,“哥,這是要給檢察院的證據和庭錄。”

蔡京接過來,立刻擡頭看去,見蘇轍他們還在,便趕緊走了過去。

“蘇檢察長,這是庭錄和有關的證據。”

“有勞了。”

蘇轍接了過來,檢察院方面不但監督審判,還得對證據繼續審查。

一旁的陳琪突然打聽道:“元長,你們會怎麼判?”

蔡京苦笑道:“這種案件,對於我們而言,可真是難了一點,我們也就能打打下手,就看老師怎麼判了。”

說着,他又道:“若無其它事,在下告辭了。”

蘇轍點頭笑道:“慢走。”

他一走,陳琪又蘇轍問道:“檢察長,你怎麼看?”

蘇轍笑道:“蔡京不都說了麼。”

“說了什麼?”

“就看他老師怎麼判。”

“啊?”

“既然設立這軍事皇庭,定是與之前的審理方式不一樣,這完全就是張庭長說了算麼,所以你們也別瞎想,到時看張庭長會怎麼判吧。而我們所要做的,則是監督其判決是否合理。”

其實蘇轍想得非常明白,這軍事皇庭就是一個未知領域,在判決沒有出來之前,你就沒法去想。

只能先看張斐的判決,再反推這過程合不合理。

許芷倩只對張斐負責,她收拾完張斐桌上的文案,便捧文案回去了,可剛剛來到路口,就遇到張斐,不免好奇道:“你站這作甚?”

“等你,還能作甚。”張斐一翻白眼道。

許芷倩道:“那你爲何方纔走那麼急。”

“爲了帥,你第一回跟我合作啊。”

張斐又見她捧着一沓文案,道:“要不要我幫你。”

許芷倩小嘴一撇:“免了!別耽誤了你的帥。”

張斐也沒有強求,其實許芷倩能自己搞定的,他一般都不會伸手。

許芷倩從小就非常獨立,也不太願意讓張斐幫這些小忙,她更多工作感興趣,好奇道:“你想好怎麼判了麼?”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得組織一下語言,讓我的判決變得更加有條理,畢竟這將是一次範例,而且涉及到諸多審判原則。”

出得皇庭,好友之間立刻相約一塊吃晚飯,毋庸置疑,聊得全是這場官司,但是越聊越慌。

原因就在於,之前這種案件,大家心裡還是有底的,一般判重罪的,必然是引發皇帝的猜忌。

但是這回完全不一樣,皇帝好像就沒參與一樣。

此番庭審,就只是問事件的本身,不涉及到權力、官位,等等。

郭逵坐在上面跟那土潤一個標準。

他們完全摸不着頭緒。

如果以證據來判,種諤百分之一萬是有罪,沒有一個證據,可以爲種諤開脫這罪名的。

除非你將律法改了。

好在,這回張斐並沒有讓他們煎熬太久,僅僅過得兩日,張斐便發出通知,將在明日進行宣判。

這令種諤等一干武將,感到大事不妙。

因爲有不少專業人士分析,如果完全看證據的話,只能是判種諤有罪,因此他們就斷定,假設繼續開庭審理,那麼多半就是有鐵證來爲種諤洗脫罪名,但如果直接宣判,估計就是要判種諤有罪。

種諤頓時慌得一批。

第三日。

天才矇矇亮,山谷間就已經是座無虛席,反正大家也都睡不着,還不如早點來這裡,打探消息。

但也不得不承認,這皇庭的保密工作是做的相當好,真的密不透風,依舊是無人知曉,比之三日前,大家的猜測,也沒有什麼進展。

辰時,張斐終於出現了,這回大家是趕緊起身,一刻都不願耽擱,在張斐沒有宣判之前,你想怎樣就怎樣。

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你知道我們這裡兩天是怎麼過來的嗎?

“諸位請坐。”

張斐伸手示意,然後坐了下來,見大家都坐下之後,他才朗聲道:“經過本庭長和許主簿,以及四位助審官的商議,都覺得無須再開庭審理,故而今日將會對此案做出宣判。”

說到這裡,他先是看向陸詵,“首先,是關於陸知府的判決。”

此話一出,在場不少人皆是一驚。

陸詵不是原告嗎?

怎麼還有對他的判決?

搞什麼鬼?

陸詵自己也懵了。

原來我是來這裡接受審判的啊!

張斐無暇理會他們震驚的目光,低頭仔細再審視一遍判決文案,然後又看向陸詵,道:“關於陸知府,官家曾以協助不力,而將其調去秦州。但是根據證據顯示,關於這個指控,顯然是與真實情況有所出入的。”

所有人皆是屏住呼吸。

這一上來就否定官家?

玩得這麼大嗎?

郭逵、王韶都開始抹汗了。

而鄭獬等一干正直文官則是激動不已,暗自爲張斐叫好。

原來我們是一路人,就喜歡駁回官家的聖裁。

好小子,有膽量。

但其實這不是一個罪名,只是皇帝的找個理由將陸詵貶走,所表達的意思,就是皇帝不爽,你跟我沒有想到一塊去。

但是陸詵在朝中的支持者,就總是拿這個指控去找趙頊的麻煩。

這一句話,恰恰就是他們想要的。

張斐對於他們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中,一邊看着文案,一邊條不紊地繼續說道:“在誘降之初,陸知府給予種副使的支持,以及在堅持等朝廷的詔令一事上,陸知府所作所爲,不存在任何問題,可謂是恪盡職守,知人善任。

而其中唯一存在爭議的就是,在種副使佔據綏州之後,敵軍來犯,陸知府並未提供任何幫助,只是再三要求種副使回守青澗城。”

陸詵眉頭一皺,滿是困惑地看着張斐。

這有什麼爭議?

難道我還得支持一個不遵守詔令的人?

方纔還感到鼓舞的鄭獬等人也是充滿疑惑地看着張斐。

又聽張斐言道:“蓋因種副使在這期間並未向陸知府提出任何建議和求援,以及陸知府還在延州城附近加強防衛,故此本庭長判定,陸知府並沒有協助不力。”

“等等!”

陸詵忍不住了,道:“假設種副使求援於我,我未有接受,難不成我還有罪不成,是他先不聽從命令的。”

種諤也好奇地看着張斐,當時我還有向陸知府提要求的資格。

這他都不好意思啊!

張斐笑道:“陸知府莫要着急,我會解釋清楚這一切的,因爲這是我們軍事皇庭審理的第一個案子,故此我會非常仔細的解釋,因爲我每一個判定的原因,將來都會適用於類似的案件。”

陸詵拱手道:“抱歉。”心裡卻在想,適用於類似的案件,你這是在判案嗎?

張斐露出原諒的微笑,然後繼續道:“我們皇庭的最高原則,就是捍衛國家和君主的利益。基於這一原則,如果當敵軍來犯時,種副使向陸知府求助,而陸知府置之不理,且消極應對,本庭長將會判他瀆職之罪,以及革職查辦。”

陸詵當即哆嗦了一下,我當時走在革職查辦的邊緣嗎?

幸虧種諤到時沒有跟他聯繫,不然的話。

方纔還在爲張斐判決叫好的鄭獬,這回是徹底懵逼了。

張斐環視一眼,朗聲道:“這番話不僅僅是對陸知府說得,也是跟在坐的各位說得,你們要記住一點,當面對外敵時,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事,都應該以共同禦敵爲先。因爲這將涉及到國家和君主的根本利益,如果查明有消極應對,亦或者置之不理,很抱歉,無論你受到再大的委屈,你都將會受到嚴格的懲罰。

不過我也要再說明一點,我不是要求陸知府必須前去救援,而是要以禦敵爲先,至於怎麼應對,皇庭是無權干預,但如果上得皇庭,你就必須要給一個合理的理由,也許不是對的,但必須要讓人信服。

而在此事中,陸知府有一點做的非常好,就是他立刻有書信朝廷,講明此事。在此,我建議各位今後若遇到此類事情,也都應該向陸知府學習,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只要有外敵來犯,先要以禦敵爲先,並且立刻書信朝廷,講明部下或者上司所犯之問題。

等到戰事結束後,皇庭自會針對此事進行審理,而這在庭上,這將對你們會有着莫大的幫助,本庭長也不建議你們選擇其它任何一種方式。”

這時,下面有一人起身憤怒地質問道:“你這是在教我們做事嗎?此乃軍政,你憑什麼干預。”

張斐搖頭道:“我不是在教你們做事,皇庭也無權干預軍政,我只是在給你們的建議,你們可以不聽,不予理會。只不過,假設有朝一日,你們不幸坐在這庭上,那就不是軍政,而是司法,在那時候,我的這個建議就會變得至關重要。”

蔡卞他們也都是一臉微笑地看着他們。

簡單來說,你別來啊!你來了的話,那可能就爲時已晚。

下面不少人心想,要是可以的話,誰想來啊!

但他們也沒法反駁,人家都說了,你可以不聽,你現在就可以起身走人,誰也沒攔着你。

也並沒有人走,這個建議也都默默記住了。

目前誰也不清楚這軍事皇庭的前景,但從此案來看,還是很強勢的,韓琦大老遠都得派兒子過來作證。

張斐又看向陸詵,“陸知府,你做得其實已經是非常好了,但其實你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尤其是在敵軍來犯之時,無論如何,這事情已經發生,我知道陸知府也有大局着想,避免與西夏開戰。

但是根據韓相公和郭相公他們供詞來看,在當時,如果你想要避免與西夏開戰,第一步就是擋住敵人,一旦戰敗,那就不是你願不願意的問題。

而且,如果種將軍和折將軍兵敗,延州將會岌岌可危,而在這一點上,你並沒有做到深謀遠慮,盡忠職守,只是比較幸運而已,官家當初對你的指控,也就是沒有考慮你的幸運。”

一生清廉正直的陸詵,此時臉紅的就如昭陽一般。

他會較真,但不會說謊,捫心自問,他當時只是憤怒,以及擔憂會跟西夏打起來,還真沒有怎麼顧忌前線戰事。

張斐又擡目四顧,又道:“我之所以給各位這個建議,因爲我們皇庭也就是這麼做的,而且效果還不錯。”

說着,他指着旁邊幾個庭錄員,“這幾位辛苦的庭錄員,一位是官家派來的,一位是審刑院派來的,還有一位政事堂派來的。”

什麼?

這幾個庭錄員這麼有來頭嗎?

大家不禁側目看向那幾名庭錄員,頓時爲張斐覺得委屈。

試問哪個官員能有你這般殊榮,皇帝、政事堂、審刑院同時派人監督。

大哥,你是穩的。

小弟甘拜下風。

而如蔡延慶、王韶這些老狐狸,則是對張斐另眼相待,皇帝、宰相一塊監督,那他的權力得有多大。

要只是一個知府,皇帝還會這麼幹嗎?

“關於陸知府的判決,就到這裡。接下來就是關於對種諤種副使的判決。”

種諤一聽,整個人都繃緊了,豆大的汗珠,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

公然推翻官家的指控,這要判下來,是真心沒得救了。

張斐喝了一口茶,然後道:“關於擅興律,共有9門24條律例,涉及擅發兵、給發兵符、大集校閱、主將不固守城、巧詐避徵役、出給戎仗條、興造料請工、私有禁兵器、役功力採取不任用等方面。《武經總要罰條》共有72條處罰規定,涉及行軍宿營、偵察報警、作戰行動、軍器保管等。”

說到這裡,他道:“本庭長將會給擅興律添加一條指導思想,以便於大家理解,就是戰爭不是文武的博弈,而是政治的延續。”

“政治的延續?”

蔡延慶聽得是連連點頭,“妙啊!”

不少文官也是頻頻點頭,說得真好,當然不是什麼文武博弈,我們文官本就應該在上面的,這就是理所當然的。

郭逵撫須笑道:“這小子果真不一般。”說着,他向一旁的韓忠彥問道:“賢侄,他有添加指導思想的權力嗎?”

韓忠彥搖搖頭道:“這晚輩也不清楚,但既然他這麼說了,估計是有的。”

張斐又道:“朝廷的決策,是政治的決策,而不是文官的決策,爲得是國家利益。違反這個決策,就是傷害國家利益,這是必然違法的。”

種諤身子突然搖晃了幾下。

完了!

死定了!

“基於所有的證據來看,種副使的確有矯詔、擅興的嫌疑。”

說到這裡,張斐話鋒一轉,“但是這嫌疑還不足以將其定罪,然而,因爲朝廷在決策方面的不明,這是更有利於種副使,故此本庭長並不認爲他有犯下矯詔和擅興罪。”

種諤雙手捂住胸口,猶如從地獄直接上升到天堂。

刺激!

真是太刺激了!

而鄭獬等人,卻是睜大雙目,不敢置信地看着張斐。

你這簡直是睜着眼說瞎話啊!

不等他們張口開噴,張斐就趕緊言道:“首先。就是關於擅發兵的嫌疑。而關於這一點,本庭長也在審理的時候提到過一些判定標準。

這不是一個獨立的事件,整個招降纔是一個獨立的事件,而種副使出兵綏州,只是事件中的一個行爲。

在招降一事上,所有證據都顯示,朝廷是默許的,根據我們所調查的證據來看,邊境上招降對方敵將,也是一件很常見的事,在整個治平年間,我所知道的就有十六例。

而根據所有證人的供詞來看,種副使並不知道嵬名山實則是沒有答應歸降,他是認爲對方已經歸降。

而根據郭相公的供詞,以及以往的事例來看。在歸降這個過程中,一旦走漏風聲,十有八九都是失敗告終。而基於綏州地理位置重要性,以及朝廷並沒有明確否決,那麼種副使當機立斷,選擇出兵,這屬於一個統帥該有的職權。

並且,所有供詞都表示,種副使是做了非常妥善的部署,這一點尤爲重要,一個武將想立功,這是很正常的,誰又不想。我們要看得就是他是否有貪功冒進,而關於這一點,我主要看得是過程,而非是結果,而根據參與者的供詞來看,他是有做充分的準備,確保萬無一失,此非幸運。”

這回輪到種詁、折繼祖等一干武將們,暗自爲張斐叫好。

早就應該這麼判了啊!

對比起來,以前的判決,那簡直就是粗糙的一逼。

鄭獬他們則是有些此意,如果判定出兵只是整場戰爭的一個行爲,那麼朝廷的決策,不在於出兵與否,而是在於招降與否,只要朝廷允許招降,那麼出兵不需要朝廷的詔令來支持,那確實有很多先例可以給予張斐支持。

戰爭已經打響,武將不可能動用一兵一卒,都得請示朝廷。

折繼世與大理河的部署,也沒有請示朝廷。

“而其中最具爭議的就是種副使在出兵之時,並未告知陸知府。”

張斐又道:“而種副使的理由有二,其一,他認爲陸知府不會答應;其二,他不想連累種副使。這兩個理由,都只是種副使自說自話,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故此我們皇庭並沒有採納。”

種諤是一臉尷尬。

那麼問題來,你要都不採納,那不是我有罪嗎。

張斐又繼續言道:“在這一點上,本庭長認爲這的確是屬於種副使的過失,無可爭議,但不足以定罪。原因就在於陸知府並沒有反對誘降。”

陸詵鬱悶道:“我不反對,他就可以不徵求我的同意嗎?”

張斐道:“必須是要的,故此我說這是他的過失,他理應要告知你一聲。但是基於我們皇庭對於此類案件判定原則,我們更傾向給予最前線戰鬥人員更多的寬容。

因爲戰機是稍縱即逝的,第一線戰鬥人員,不可能事事都向後方請示。在招降一事上面,青澗城就是第一線,雖然我也知道,當時種副使其實是有充裕向陸知府做出請示,但爲了確保這個原則不被破壞,鼓勵最前線的武將在戰場能夠當機立斷,抓住戰機,故此我們這判定它是一個過失,只給予警告,而不給予懲罰。”

蘇轍問道:“那你這不是鼓勵武將違抗軍令。”

張斐道:“這個原則只適用於最先前線的戰鬥人員,如果種副使當時是處於後方,以及未有親自帶兵前往,那麼他的所爲就不適用於這個原則。因爲我相信,他們用自己生命的做出決斷,絕大部分應該是明智的。”

蘇轍一怔,不禁沉吟起來。

這律法還能這麼思考嗎。

武將們自然是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說得可真是太好了。

繼續!

繼續說!

這咱們愛聽。

此時,他們甚至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張斐又道:“當然,這個原則之下,只是寬容,而不是判定無罪,具體有沒有罪,還得根據具體情況來斷定,而在此案中,種副使是做了充分的準備,並且不費一兵一卒,就收復綏州城。”

種詁激動地問道:“這個原則是律法麼?”

這個原則實在是有利於武將了,應該寫成律法。

張斐道:“當你來到軍事皇庭申訴時,它將適用於所有人。”

武將們一聽,立刻是心領神會,若有皇庭在,將來就不用害怕文官們的口舌筆墨了,至少你們冤枉不了我們。

文官當然也想到這一點,但他們也在考慮,這皇庭到底還是文官們在掌控,那麼就不至於失控。

並且第一原則是戰爭只是政治的延續,武將必然是處於文官之下的。

“最後!”

張斐道:“就是關於種副使未有聽從陸知府的命令,在收復綏州後,並沒有立刻回撤。基於方纔那個原則,我們會給予第一線戰鬥人員的判斷,更多的寬容。

而根據目前證據顯示,種副使的判決,是非常正確的,因爲他當時已經與折繼世將軍形成互倚之勢,他若突然撤兵,可能會導致折繼世將軍腹背受敵。

在這一點上,我們皇庭認爲這屬於陸知府過失。”

陸詵又抑鬱了,我還有過失?

你這是各打五十大板嗎?

你這不叫公平,而是叫做平均啊!

張斐解釋道:“正如我之前說得,事已至此,該以抵禦外敵爲先,而陸知府只考慮到戰略層面不應與西夏發生戰爭,而未有考慮戰術層面,也就是折繼世將軍的處境,這顯然是他的一個過失。

至於陸知府並未跟薛發運使進行商量,這一點我們認爲,並無任何不妥,因爲當時陸知府身處更前線,更清楚狀況,而當時敵軍已經進犯,他應該當機立斷,而非是等着與薛發運使商量,只是陸知府未有考慮周詳,做出最爲合適的部署。”

說到這裡,他稍稍停了下,端起茶杯,喝了兩大口。

他這一停,大家是如夢初醒,那鄭獬突然反應過來,不禁質疑道:“張庭長的判決,大有爲種副使開脫之意。”

根據律法,種諤肯定有罪,但是張斐所言的幾個原則,全部有利於種諤,而原則就是張斐自己弄得,這如何叫人信服。

張斐放下茶杯來,道:“首先,我的這個判決,將會作爲判例,從而適用於所有人,暫時是有一個前提,就是隻在皇庭。

其次,我承認我的確是有一些偏袒種副使,這種說法並不完全是錯。”

“????”

大家又傻了,包括蘇轍在內。

這麼囂張的主審官,可真是頭回見啊!

就算是,你也不應該承認啊!

說你道德低,你承認也就罷了,畢竟道德低也不違法,但是說你偏袒,你也承認,這可就是徇私枉法啊!

如郭孝法,以及一些御史們,聽到這話,不禁都雙目放光。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你小子着實飄了!

等着吧!

張斐笑着解釋道:“這裡是軍事皇庭,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皇庭,涉及的多半都是與戰爭有關。

而戰爭是不講道德,不講公平,不講仁義,故而判決原則是與其他官司不一樣。戰爭的意圖是國家和君主的利益,而戰爭的原罪就是失敗,一旦確定此次戰爭的意圖是爲了國家和君主的利益,那麼勝敗必然會影響到庭長的判決。

這也是我們皇庭的另一個原則。身爲軍事皇庭的庭長,我無法用仁義和道德去判定一個手握上千條人命的將軍,這反而是一種不公平。”

不少人聽得沉思不語。

咋一聽,覺得這話太直接,太露骨了。

可仔細一想,又覺得好像是這麼個道理,這是軍事皇庭,從軍事角度來看,勝敗當然是非常關鍵的,以往那些敗軍之將,縱無過失,也得受罰。

失敗真的就是原罪。

張斐又繼續說道:“這就好比之前我們常說的戴罪立功,只不過在這軍事皇庭,這將會成爲一種成文的判決指導原則。

假設種副使是失敗了,我現在無法斷定會怎麼判,那十有八九是另一個判決,但事實就是他贏了,而皇庭會給予一個爲國家和君主奪得利益的將軍,更多的寬容。

而之前提到的擅興律,也都將會給予這些判決指導原則之下,律例是不會變的,只是說可以根據具體情況,引用判決指導原則,當然,這些原則,必須要依靠大量的證據來支持。”

武將們全都激動地站起身來,不禁是熱淚盈眶,感覺就好像打了一場大勝仗,有人甚至還捂着腦袋。

這就是我們想要的。

文官們則是一臉鬱悶,你這是判決嗎?你這分明就是在立法啊!

郭孝法當即質問道:“你有這權力嗎?”

張斐回答道:“在這裡,我有。”

折繼祖立刻問道:“非河中府的官員,能否來軍事皇庭申訴?”

張斐道:“暫時就只適用於我職權範圍內,也就是這陝西四路。”

第六百一十七章 火上澆油第293章 就問你慌不慌第805章 戴罪羔羊?第四十九章 主動出擊第340章 畢業證第321章 不是你以爲第346章 此法非法第二百四十五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第739章 天意弄人第306章 互助第二百一十一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第796章 驀然回首第四百四十二章 稅戰(十六)第705章 直面皇權第373章 火上澆油第八十六章 這簡直就是打劫(求追讀)第786章 嚇死你們第五百六十八章 欲加之罪,其無詞乎?第743章 不能觸碰的禁區第381章 何不食肉糜第一百一十二章 疏議論(二更 求訂閱)第673章 謀反案(一)第256章 唯恐天下不亂第349章 路漫漫其修遠兮第一百七十九章 左右逢源第四十八章 一抱還一抱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舉兩得第五百章 牛鬼蛇神第九十四章 紅顏禍水(求追讀)第一百九十章 現學現賣第二百二十六章 是騾子是馬也得遛一遛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次交鋒第三十五章 初生牛犢不怕虎第764章 外交事故第740章 背水一戰第719章 逆之則亡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權衙第722章 捅了馬蜂窩第732章 有鬥爭纔有進步第一百六十六章 權力的籠子第一百四十九章 無話可說第299章 兵貴神速第一百九十三章 急了!都急了!第四十二章 獅子搏兔第715章 時間在我們這邊第二十三章 給他!都給他!第667章 破例不是破壞第344章 請叫我張老師第三百九十九章 豪宅第278章 夢幻聯動第五百五十四章 三冗第一戰(七)第744章 勸你善良第377章 只有魔法能夠打敗魔法第262章 告我告我第四百五十二章 繼續鬧...不要停第一百四十九章 無話可說第788章 政治保護第五百九十六章 趁勝追擊第一百八十一章 幹!第655章 金蟬脫殼第765章 英雄所見略同第815章 番外三第五百零二章 繼續!不要停!第五百三十五章 一筆糊塗賬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舞臺第四百零七章 快去請張三第六百一十六章 掌舵人第一百九十三章 急了!都急了!第六百一十三章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第297章 如你們所願第661章 左右爲男第五百七十八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第301章 恩怨分明第799章 大庭長何故謀反?第346章 此法非法第380章 哥之前就坐過第381章 何不食肉糜第794章 誰挖的坑誰來填第五百四十一章 決不妥協第257章 混戰第一百六十四章 結案呈詞第二百二十七章 各顯神通第284章 接濟朝廷第673章 謀反案(一)第762章 不二人選第四百三十九章 稅戰(十三)第343章 排面第355章 治亂世,用重典?第769章 八議制度第706章 都是爲了你第四百三十八章 稅戰(十二)第810章 潤物細無聲第二百一十章 金錢纔是原動力第798章 法定權力第二百一十六章 道德綁架第五百四十五章 法中取利(三)第九十五章 帶你們飛(求追讀)第八十章 堂審(上)第五百七十九章 難以攻破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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