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沒有找到晏碧雲辭行,原本還想跟她商量一番善後的事宜,可是晏碧雲怕是被那條蛇給嚇壞了,整個後園子裡,包括那個臭哄哄的花房蘇錦都去找過了,就是沒有找到晏碧雲的影子。
蘇錦也不能跑去前面的酒樓去找,難道逮着一個人便問:“你見到晏東家沒有?”一名男子到處打聽女東家的下落,換來的恐怕是諸多白眼和鄙視了;再者說已經知道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和晏碧雲,蘇錦是無論如何不會公然在酒樓現身的,更別說是找人了。
無奈之下,蘇錦留了個字條,告訴晏碧雲自己回南城去,過幾日再來叨擾,便出了後園門拐過小巷來到大街上。
還沒走幾步,蘇錦便感覺有些不對勁了,周圍的百姓們本來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忽然一個個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
蘇錦聽力還算不錯,用力分辨衆人的話語,。
“看到沒?那就是蘇小官人,今兒早晨在衙門口拜祭太祖爺的那位小公子。”
“什麼?就是他?看上去普普通通啊……”
“切,你懂什麼?太祖爺託夢之人那能普通麼?你是沒生着慧眼,據北城太虛觀的天晴道長說,此人身上帶着一圈光華之色呢,你我看不見罷了。”
“真的麼?天晴道長的話怕是不可信,那日李婆子請他去給自家兒媳婦驅鬼,那牛鼻子說是淫鬼附身,要將那小娘子送到青樓去呆上七七四十九日方可,這他孃的不是害人麼?”
“可不要亂說話,那件事是道長作弄李婆子的,誰叫那婆子丟了雞跑去太虛觀堵着門罵,硬說是小道士偷吃的,天晴道長能不惱怒麼?這件事可不同,道長說,他耗了功力,開了天眼通,明明看見蘇小官人身上有一層光暈,這不後來就那小官人就說太祖爺託夢了。”
“嘖嘖嘖,這事倒是奇了,看來這小官人倒不是普通人。”
蘇錦聽的頭大,怎麼半天的功夫,自己便成了衆人談論的對象了,雖然自己做好了出名的準備,但這般神乎其神的訛傳,自己倒還沒想到;既然能神話自己,當然也能妖魔化自己,這幫子百姓還真無聊。
蘇錦趕緊招手叫了輛大車,急匆匆鑽進車裡,對車把式道:“去南城。”
那車把式咧着嘴道:“是咧,小官人坐小人的車,是小人的榮幸啊。”
蘇錦翻翻白眼道:“你認識我?”
“開什麼玩笑,四城之人誰不認識蘇小官人,蘇小官人可是得太祖爺眷顧之人。”
蘇錦肚子裡大罵一聲道:“靠,看來沒安生日子過了。”
那車把式兀自喋喋不休道:“小官人,小人想問問,太祖爺長得什麼樣兒啊?是不是跟畫師畫的像兒長得一模一樣呢。”
蘇錦沒好氣的道:“長得跟你差不多。”
車把式嚇得一哆嗦,趕緊四下看看,小聲道:“小官人可莫亂說話,這是要掉腦袋的。”
蘇錦道:“你若在囉裡囉嗦,不加快速度送我去南城,我便下車大呼,說你長得跟我夢中所見的太祖爺一模一樣。”
車把式趕緊閉嘴,把個長鞭舞的啪啪作響,抽的拉着的驢子屁股上全是白印子。
……
四城轟轟烈烈關於此事的議論一直持續了四五日方纔漸漸消了熱度,這四天裡,蘇錦根本不敢出門,書院裡氣氛倒還不錯,王安石等人雖有些懷疑蘇錦的所作所爲,但蘇錦既然用了這個辦法將他們救了出來,也不好去窮究此事。
而且蘇錦竟然知道那太廟誓碑上的文字,這事當真古怪難解,若說不信託夢之說,那麼蘇錦又是從何而知的呢?
書院中人對蘇錦的態度分爲旗幟鮮明的兩撥,以山長爲首加上十餘名教席個大部分的學子對蘇錦懷着敬意和欽佩之意,戚舜賓認爲,無論此事真假,蘇錦算是挽回了他半生的清譽,書院沒因此事名聲受損,反倒名氣大增,這不能不說是蘇錦的功勞。
而另一派,包括曹敏和張葉、朱天順等人則對蘇錦敬而遠之,他們開始怕蘇錦了,特別是曹敏,這樣的死局都能被這小子解開,此人該多麼的可怕,曹敏素來不信什麼鬼怪託夢之事,他一隻以爲蘇錦定是事先知道這個碑文的內容,藉此機會便裝神弄鬼一番;太廟雖一般人進不去,但總有人能進去,不說皇親重臣,太廟中灑掃伺候的宮人也定然見過那碑文,或許蘇錦從某人口中得知也說不定。
但曹敏再不敢輕舉妄動了,此番正是他將學子們的文章偷去當做罪證,書院上下包括戚山長見了他都陰沉着臉,好幾次他進入教席們的書房,那些教席無一例外的統統跑了個精光,曹敏看看那些原本堆放在桌角案頭的學子們的文章,此刻已經統統不見了,想來這些教席們已經防了他一手,將這些物事統統收了起來鎖在某處了。
曹敏雖然可以強行下令這些教席將文章稿件交上來,但他知道,定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再說現在要這些文章有什麼用呢?那碑文一公佈,天下讀書人便如炸了鍋一般,恨不得語不驚人死不休,自己想指望着這條路爬上去是別想了。
事情過去的第八天晚上,蘇錦趴在書房裡正在苦苦思索次日要交上去的文章,晏碧雲來了。
蘇錦大喜過望,這還是晏碧雲這幾天來第一次主動來找自己,自己去過兩趟,可是這小娘子害羞的就是不肯見,看來那條蛇着實嚇得她不輕。
“什麼風將晏大東家給吹來了?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呀。”蘇錦笑着作揖,將晏碧雲引進書房。
晏碧雲面色微紅,啐了一口道:“呸,下次要是作怪,看我還理不理你。”
蘇錦心道:你這不是冤枉我麼?不是我作怪,我那小弟作怪,你怪我作甚?再說沒事你抓做什麼?
嘴上卻連聲道:“不敢了,再不敢了。”
晏碧雲白了他一眼道:“嬉皮笑臉,殊無誠意,鬼才信你。”
蘇錦唯唯諾諾,心道:真難伺候,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我欺。
晏碧雲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到蘇錦面前道:“伯父大人來信了。”
蘇錦一喜,輕聲道:“太好了,這幾天我就在等着這個消息呢。晏大人什麼話?”
晏碧雲面無表情道:“自己看。”
蘇錦看晏碧雲臉色奇怪,忙抽出信箋看了起來,信箋上寥寥數行一目瞭然:“送來之物收訖,轉告蘇錦,安心讀書,莫要多事,鋒芒太露,徒惹禍端。”
蘇錦翻來覆去,連信封裡邊都撕開來看看還有什麼別的話,晏碧雲淡淡道:“別找了,就這幾個字。”
蘇錦道:“不可能,怎麼會這樣,定是有其他的暗語,聽說三葉草汁液寫字晾乾後看不出來,火上一烘烤便能現形。”說罷拿了信箋朝燭火上烘烤。
晏碧雲失笑道:“別忙活了,根本不可能。”
蘇錦頹然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晏碧雲看他失落的神情,心有不忍,安慰道:“以碧雲對伯父的瞭解,伯父這樣做的唯一原因便是,證據不足以扳倒滕王。”
蘇錦道:“人證,供詞俱在,怎麼會扳不倒他?”
晏碧雲笑道:“你考慮的過於簡單了,滕王是什麼人,皇上的侄兒啊,雖不是最近的親緣,但據說他從小便跟皇上在一起讀書,皇上對他喜愛有加,就憑一個朱癩子和兩份供詞便想弄倒他,實在不易啊。”
蘇錦瞪眼道:“當日你爲何不說?你要是早說,我也不費那個事去取什麼口供,換來的卻是一頓訓斥,我當真是多事。”
晏碧雲道:“那日你視死如歸,奴家怎能在那時說這些話,再說當時情勢危急,奴家其實也希望此舉能奏效,你我不至於白白死去,所以便沒說話。”
蘇錦明白她話中之意,當日她們是下決心要和自己一起赴死,哪有閒心考慮這些。
蘇錦嘆了口氣,拉起晏碧雲的手道:“晏姐姐,你記住我這句話,蘇錦絕不會輕易便去送死,那日之事我也是有着七八成的把握才那樣做的,絕非輕易捨棄生命;你們對我蘇錦情深意重,我怎可不愛惜自己的而生命,如果有一天,你我不在一處,即便是我的死訊傳來,只要沒親眼見到我的屍首,你便不要相信。”
晏碧雲輕輕點頭道:“奴家記住了,我見你書案上曾有一首詩叫: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那日還當你對你我之事沒有信心,所以纔會鋌而走險去冒死救人呢。”
蘇錦啞然失笑道:“那是一首明志之詩,後面還有兩句你沒看到呢。”
晏碧雲道:“還有兩句?”
蘇錦笑道:“若爲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若是你看到這兩句,是不是認爲我絕情絕意甘願拋棄一切呢?”
晏碧雲垂首道:“這纔是男兒大丈夫之語,我雖不懂自由是什麼意思,但也知道那是世間大義,這我能理解。”
蘇錦呵呵笑道:“可以這麼說,算是大義吧,如果一個人的靈魂喪失了,譬如街頭的乞丐,譬如受盡欺凌卻麻木不仁之人,那便是喪失了氣節,一個人喪失了這些東西,生命和愛情對他還有什麼意義,行屍走肉的日子,蘇錦絕不屑於過下去;我錄此詩便是提醒自己,有所爲有所不爲,用以自勉而已。”
晏碧雲纖手反握,輕聲道:“奴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