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大人,我想問一下,在諸位心中此戰如何能稱之爲勝利?”蘇錦道。
衆人想了想,潘江答道:“勝利便是擊潰敵軍,給西賊大量殺傷,而我軍傷亡輕微。”
蘇錦點點頭問景泰道:“景大人怎麼看?”
景泰道:“下官以爲,此戰只要能守住渭州城便爲勝利,哪怕是付出再多的傷亡,只要渭州尚在我們手中,便可視爲勝了。”
蘇錦道:“兩位大人說的都對,不過以目前的形勢來看,這二者可有實現的可能麼?”
衆人默然,說起來容易,怕是全城軍民打光了,也抵擋不住西賊的連番進攻,此戰想勝,除非出現奇蹟了。
“本人偏向於景大人的觀點,此戰是西賊挑釁而起,目標便是我渭州城,只要能守住渭州城便是勝利,很簡單,敵之目的未達成便是他們的失敗;但若是我渭州軍民與敵同歸於盡而守住城池,勝固然是勝了,但卻不是最好的結果,充其量也是慘勝;最理想的狀況便是讓敵軍知難而退主動退卻,不戰屈人之兵纔是上兵之策。”
衆人大眼瞪小眼,蘇大人怕是想勝利想瘋了吧,這時候談什麼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麼?這話說起來中聽,李元昊能答應麼?大宋軍民都看的出渭州即將不保,李元昊又豈能不知?再有三五日他們的攻城雲梯建造完畢便是傾軋之勢,城中的戰備物資消耗的差不多了,再也無法抵擋住西賊的連續進攻了。
“諸位一定以爲我是失心瘋了,請耐心的聽我說下去,如何才能讓一隻軍隊主動退兵呢?無非有如下三種情形,第一是上官下令撤兵,這一點肯定沒用,因爲帶兵的便是李元昊,他不改變主意便沒人能逼着他撤退,目前來看,他根本沒有撤兵的打算;然則第二種情形便是我軍強大到讓西賊覺得無法戰勝,這一點自然也是不符合,那麼唯有第三點我們可以利用了。”
潘江急道:“蘇大人快說吧,這第三點是什麼?”
蘇錦笑道:“諸位還記得好水川之戰麼?當時的敗因都說是任福將軍不聽韓帥勸告貪功冒進,以至於被西賊困於好水川城寨之中,最後被攻破城寨釀成大敗;但真實的原因卻不是因爲冒進所致,據我所知好水川城寨堅固,當時雙方兵力對比差距並不大,守寨之兵足有近兩萬,而敵軍也僅僅三萬餘人,據守城寨當並無難度,但最終還是敗了,其實是別有緣故。”
景泰眼睛一亮,忽道:“蘇大人的意思是指……糧食?”
蘇錦高挑大指讚道:“景大人不愧思維敏捷,好水川之戰敗於缺糧,被困數日之後寨中斷糧,不得已纔出寨突圍以至大敗,這一點不知韓帥是否認同。”
景泰點頭道:“韓帥也曾這麼說過,當時牛頭山官道被泥流沖毀,龐大人率民夫搶修不及,乃至軍糧斷絕,任福將軍出戰之時只帶了三天的乾糧,本擬後續糧草可以運達,但卻無糧可運,若論那一戰失利的主因確實是糧草無疑。”
蘇錦大聲道:“然則如何讓夏軍不戰而退的辦法昭然若揭,那便是斷其糧草逼他們撤軍,十餘萬大軍慢說斷糧數日,便是一日無食,西賊也必大亂,這便是我的計策。”
衆人恍然大悟,這確實是一個極好的辦法,與其與敵正面對抗,不如以巧破力使之不得不撤軍;衆人及其興奮,但興奮過後陰霾又籠罩上心頭。
“如何才能斷其糧路呢?一來敵軍糧草聚集之地無從得知,二來即便得知在何處,渭州往北全是西賊兵,也無法突出敵陣前去劫糧,而且在十萬大軍的眼皮底下劫糧顯然是不明智的。”李重沉思着道。
蘇錦笑道:“兆廷兄說的對,所以我們便要賭一賭了,諸位請看沙盤。”
蘇錦揭開案几上的紅布,指着沙盤地形圖道:“西賊大軍的糧食供應都是車馬運輸而來,其大營中最多備三五日糧草,剩餘的都要靠後勤每日運達,這是軍中慣例;如今在渭州北有兩座城池可能是西賊屯糧之處,每日的糧食便是從屯糧處源源不斷的運抵前線,一是西北方的會州城,一個是東北方的宥州城,據諸位估計,最可能在哪個城池之中呢?”
景泰看着沙盤道:“下官認爲,八成在會州城,因爲會州離的最近,而且中間不經過任何大宋州府的地界,會州往南繞過隴山山尾便直接抵達渭州北;而宥州實際上是和鄜延環慶兩路對峙,即便是屯糧也只是爲了供應西賊嘉寧軍所需,再者從宥州運送至渭州,中間要經過我涇原路突前的原州地界,頗不安全;所以下官認定是在會州。”
蘇錦鼓掌道:“分析的入情入理,不愧是久在西北的悍將,沒錯,一定是在會州,打蛇打七寸,我們要想逼退西賊大軍,半路攔截運糧隊伍都是治標不治本,唯有一舉搗毀會州屯糧之處,方纔算擊中他們的要害,到那時李元昊只有退兵一途,否則他便要全軍覆沒。”
衆人大喜過望,這個計劃實在是夠大膽,若能成功絕對是一舉擊中要害,只是實行起來難度太大。
“大人,如何能搗毀會州儲糧之地呢?北路塞絕,難道硬闖十萬大軍軍營?”潘江撓頭問道。
蘇錦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件事我想請魯老丈跟諸位分說一番,老丈,請了。”
魯老三趕緊站起身施禮道:“不敢當不敢當,老漢可不是什麼寶貝,蘇知府傍晚時分找到老漢,問老漢是否又通往山北的小道,問別人那是白瞎,問老漢我倒是問對人了;老漢少年時身強力壯,隴山南北東西,乃至再往西的六盤山我都跑了個遍,要說真正的過山大道倒還真沒有,不過卻有一條小道通往山北,馬匹可能走不了,但人卻能通過;唯一的麻煩在於,那條道老漢也十幾年沒走過,若是泥流塌方堵塞了,那老漢可真沒辦法了。”
蘇錦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老天爺堵了那條道,那也是無法可想之事,諸位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李重道:“蘇兄的意思是派人去會州搗毀西賊糧草存儲之處是麼?此計可行只是很危險,一來人手不能太多,要悄悄行事,二來行事之人要機敏果敢,還有可能失陷夏境丟了性命,誰堪擔此大任呢?”
蘇錦道:“我去便是。”
衆人驚得無語,寂靜中‘哐當’一聲,一隻茶壺摔落地上摔得粉碎,衆人循聲望去,但見夏思菱正面紅耳赤的收拾瓷片,顯然是被蘇錦的話嚇到了。
“絕對不行,您如何去涉險,您是涇原路主官,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不成不成,還是卑職去。”潘江連連擺手。
衆人反應過來,紛紛表示反對,李重魏松鶴景泰等人說什麼也不同意蘇錦去涉險,夏思菱小穗兒眼中泛着淚花也哀求的看着蘇錦,希望他改變主意。
蘇錦笑道:“諸位聽我說,我去最合適,你們幾位守城打仗比我在行,我留在渭州沒你們起的作用大,但是突襲取巧腦筋靈活你們誰也不如我,再者說了,我也不是一個人去,王朝馬漢張龍趙虎我都要帶着,另外我還要挑選十幾名好手一起去;我也不是傻子,絕不會傻到拿命來拼,我已經打聽的清清楚楚,宋夏雖然交戰正酣,但雙方對於相互之間走私的商人卻依舊寬容的很,因爲私商在此時起着互通兩國百姓急需的物資的作用;此番我便是扮作私商前往,就算無法得手,也不會危及生命。”
衆人任憑蘇錦說的天花亂墜,還是紛紛搖頭不同意,李重和潘江甚至都跟蘇錦吵吵嚷嚷的紅了脖子。
萬般無奈之下蘇錦只得正色道:“這是上官之命,誰再阻攔便是抗命,休怪我不念情意;此舉成功與否甚至比你們守城的責任更大,你們誰去我都不放心,必須我親自前去才成。說句難聽的話,正因爲難度太大,所以我才親自出馬,換了你們任何一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這麼說你們滿意了?”
衆人雖知道蘇錦是在以激將之法堵住衆人的反對,但仔細想想倒也是實情,蘇錦去或有成功的可能,其他人去,確實連成功的希望都很渺茫,蘇錦倒不是在自吹自擂貶低他們;但是此去實在萬分兇險,很可能便會送了性命,衆人又實在不能讓蘇錦去涉險。
蘇錦柔聲道:“你們只要答應我,十日之內一定要拼死守住渭州,此番前去,十日內必見分曉;你等各司其職,待我歸來之後,希望能看到渭州城完好無損的還在我大宋手中,若是城丟了,我拿你們試問。”
潘江忽然噗通跪倒在地,眼含熱淚道:“大人放心,卑職誓死守住渭州。”
景泰李重等人也紛紛跪地表態,心中不免悲慼,表情也極是痛苦,言語也漸至哽咽。
蘇錦剛想說兩句笑話緩和一下氣氛,就聽‘哇’的一聲,小穗兒哭着捂臉跑回屋中,夏思菱則滿臉淚痕定定的看着蘇錦,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