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祖聲嘶力竭的指揮着隘口土匪們來回撲滅不時燃起的火頭,同時還要防備正面上官兵的冷不丁的突襲,他有些明白這是官兵的意圖了,光打雷不下雨,只是騷擾不休,卻老是不來真格的,官兵這一定是在使着什麼壞水。
可是火不能不救,雖然大雪覆蓋,但是荒草齊膝,萬一蔓延起來也會釀成大禍,松柏雖然難以着火,但是一旦着火,在油脂的助燃下卻是靠撲打是撲不滅的,此地無水施救,只能每人拿着樹枝在火頭上亂打,你說要是大樹都燒成了火炬,你還拿它有什麼辦法麼?
“你,去上面看看,這幫癟犢子怎麼還不下來增援,難道要眼睜睜看着老子在這裡累死不成?”沈耀祖朝身邊的小嘍囉喝道。
那小嘍囉忙轉屁股往山上跑,跑了沒幾步忽然大叫道:“大當家的,援兵來了,那不是常大、大老王他們麼?”
沈耀祖扭頭看去,心中一喜,說話間常大和大老王已經來到面前,沈耀祖看着兩人臉上斑斑點點被荊棘劃傷滲着血珠子的傷口道:“你們怎地這幅摸樣?難道是沿着山坡滾下來的麼?”
常大囁嚅着不敢出聲,沈耀祖也沒時間細問,揮手道:“常大左邊、老王右邊,幫着撲滅火頭,我看官兵的火箭要用完了,馬上他們便蹦躂不起來了。”
常大和大老王沒動身子,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沈耀祖喝道:“快去啊,磨蹭什麼?”
“那個……大當家的,二當家……”常大鼓足勇氣道。
“別提這個龜孫子,這會子不知道躲到哪去了,等這裡完事之後,我要開香堂當衆宣佈撤了他二當家的位置,今晚拿他在山寨外邊掛甲。”沈耀祖惡狠狠的道。
“不是……那個二當家的……”
“吞吞吐吐的作甚?有屁快放,沒見這裡火燒眉毛麼?”
常大一咬牙說貫口一般一口氣的道:“二當家反了,刁麻子死了,三道關卡丟了,關着的官兒跑了,大當家的,咱們完了!”
沈耀祖正在揮舞調度的雙臂忽然僵在空中,歪過頭來,湊近常大的臉道:“你說什麼?這會子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要是胡說八道,可別怪我不顧兄弟情分。”
常大噗通跪倒在地道:“大當家的,都是真的,邱大寶那狗賊放了那山下上來的鳥專使,然後不知怎地便將山寨控制了,還招降了咱們不少人,然後假傳你的命令,將我們誆騙出了關卡,結果將我們的三座關卡全部給佔了。”
沈耀祖一個踉蹌,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猛然間一口老血噴出,糊的常大和大老王滿頭滿臉。
“大當家的,保重身體啊,切莫過度傷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常大趕緊上前扶住即將摔倒的沈耀祖。
沈耀祖急速的喘了幾口氣,將心中翻滾的氣血壓制住,一把推開常大,靜靜的道:“整隊,奪回關卡,放棄隘口,今日若不將邱大寶碎屍萬段,我枉自爲人。”
常大忙道:“大當家,邱大寶已經被我們亂箭射死了,這關卡……怕是攻不上去,您知道的,上次搶糧抓來的車伕們大部分都在第一道關卡上開鑿滾石,剛纔我們攻了兩次,被滾石砸死了近百弟兄,大當家的三思啊。”
沈耀祖算是徹底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有計劃有預謀的,眼下身後退路被切斷,緊接着怕就是官兵大舉進攻了,這本就是個前後夾擊的包餃子計劃,可憐自己還蒙在鼓中,被那小官兒和邱大寶糊弄的團團轉。
山寨固若金湯是不錯,可是任何堅固的堡壘,從內部攻破卻是易如反掌。現在他引以爲傲的天險卻成爲扼住自己喉嚨的一把巨鉗,真是造化弄人。
沈耀祖畢竟是經歷過大陣仗的匪首,很快他便冷靜了下來,他快速的分析了一番此刻的形勢,權衡了一下利弊,當即作出決斷。
“你說的沒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回攻關卡實爲不智,爲今之計只有放棄山寨,衝出隘口,另尋他處安生立命,好在咱們手頭還有五百弟兄,好在官兵還並不知道山上的情形,趕緊整隊集合,咱們殺出去,深山高峰多的是,處處皆可成爲我們的新山寨。”
常大、大老王精神一振,命人敲起銅鑼開始整隊準備衝鋒。
山坡上的火光將紅光映滿山腰,照的滿目白雪覆蓋的樹冠一片粉光,沈耀祖知道那是山腰的叛徒們在向山下發信號,時不我待,已經不能再等了,官兵隨時隨地會涌滿隘口,再跟着這些慢吞吞集合的部隊,只怕是會被活活拖死。
沈耀祖大喝道:“常大、老王,你二人各帶一百人斷後,一旦官兵追上來,你們要拖住他們,其餘人等跟着老子殺出隘口,出了這座山,外面又是一片海闊天空。”
常大、大老王面如土色,知道這是沈耀祖拿了他們當棄子了,但是此時此刻也無法可想,只有拼死衝出隘口,纔能有活路。
沈耀祖拔出佩劍虛空一指,高叫道:“衝!”
土匪們螞蟻般的跟着他往隘口外衝去,兩側山樑上的土匪們也紛紛跳下山樑,跟隨着大股土匪像一股濁流沿着山樑中間的通道戮力前衝。
隘口大門早已被燒燬,外邊黑咕隆咚的像一個巨大的猛獸的大口,誰也不知道那裡有什麼,但是已經無人有暇去考慮這些,所有人將這道巨口都當成了通往天堂之路,似乎那隘口外邊便是光明溫暖幸福的充滿人間所有樂事的彼岸。
可是,那彼岸處帶着惡毒的尖嘯聲突突而至的毒蛇般的羽箭將他們的美夢徹底驚醒,取而代之的便是眼前一片醒着的噩夢,數百隻羽箭連射三輪,將衝在前面的一大幫土匪射成了海膽。
土匪們高聲大譁,有人看到沈耀祖高大的身軀倒在箭雨之下,頓時慌亂大叫後退;與此同時,隘口處潘江矮墩墩的身影帶着身後千餘名揚州廂兵餓狼般的喘着白氣朝隘口狂奔。
“給我殺!後退是死,只有衝過去纔有活路。”沈耀祖奇蹟般的從死人堆裡爬起身,揮劍將肩頭上一隻羽箭露出身體的那部分砍斷,嘶啞着嗓子大聲嚎叫道。
土匪們的兇悍勁被激發了出來,沈耀祖的復活給了他們戰鬥的勇氣,數百土匪悍然猛衝,兩股人流像是兩羣奔騰的野馬撞擊在一起,瞬時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交接面上狹窄的幾十步寬的地域成了絞肉機,一旦接觸到這個範圍,無論你是誰都會被亂刀削的不成人形。
殺紅了眼的雙方,甚至已經分不清敵我,在進入肉搏之後,所有的人都成了一個只會機械的揮舞刀劍朝身旁的還站着的人砍殺的機器。
潘江在人羣中跺腳大罵道:“蠢材,有這麼打仗的麼?平日教你們弓盾槍刀的四人陣都不用,蠢材,蠢到家了。”
誰都沒把他的話當回事,他的話在這種情形下只能像個臨死之人呼出的最後一聲吶喊一樣被忽略,人們只是蜂擁着舉刀朝對方身上亂砍,這時候誰去關心什麼戰陣的事情。
雙方的死傷人數呈爆炸性的上升,交手之後的半柱香時間裡,雙方各有三四十人命喪黃泉,廂兵們的甲冑們起了一丁點的作用,但是廂兵們其實就是勞役兵,說那是甲冑確實有些擡舉他們,平均每三個人才能湊齊一套頭盔護甲和裙甲,只能說他們似乎是比對方身上多了些保護的地方,但是這些在這種肉搏戰中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沈耀祖爬到一側山樑上,雙目放光,閃耀着興奮的光芒,口中不斷大呼小叫,嘶啞着嗓子拼命鼓動着身邊的土匪往前衝,眼前的景象讓他差點激動的再次吐血,就像一隻嗜血的野獸看到受傷的獵物一般,他甚至有些享受這種指揮手下正面作戰的快感了,這就像他無數次夢中期盼的那樣,自己化身爲威武瀟灑的大將軍,手中長劍所指,兒郎們潮水般的奮勇拼殺,然後凱旋而還,萬人擁戴。
沈耀祖陷入一種不可自拔的狂熱之中,忽然之間,他的熱情被人澆了兜頭一瓢涼水澆下,冷到了心底裡;因爲他看見山隘後面,一大堆黑壓壓的人影正急速的朝土匪們的後方撲來。
視力極好的沈耀祖一眼就認出了隊伍前列的那個略顯瘦弱的身形,那人眉清目秀,高舉着一把閃亮的朴刀,那人正是讓他山寨覆滅的大仇人——蘇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