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遂了他的心願
“那後來你到什麼時候才離開這座島的?”我輕聲問。
高城淡道:“一年。既然無從選擇,那首先要做的就是平衡人心,以我當時那年齡不足以有威信去做領袖,那就切入收買最能講話的人。”
這我就能想到了,肯定而問:“就是那位老人吧?”他輕應了聲後又道:“一羣人要生存下來靠的是繁衍後代,老人是村裡最年長的,相應的就成了長輩,說話也比較有份量。由他爲軸心,再發展外線,形成一個平衡管理機構,如此才能按部就班地平和生活。”
我有些不能置信:“這些都是你十歲那年時做的事?”
“很奇怪嗎?若我年長十歲,也無需利用老人來做掩護,自有辦法讓那些人信服。”
他說這話時並不狂傲,完全就是理所當然的口吻,可仍然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短短一年他就等於說是建立了屬於自己的關係鏈,而他站在這個鏈條的頂端一手操控。
“你是用什麼方式來說服那老人的?”明知他一定是用了心理戰術,但我仍想知道細節。他怨怪地看了我一眼,發了句牢騷:“小竹子你的問題可真多,還都問一些沒營養的。”話雖這麼說,可他還是回答:“要滿足一個老人的需求再簡單不過,他在島上生活了五十年,不會像年輕人一樣纔好高騖遠着想要飛出去,最大的希望就是生活平穩,子孫安康,然後有朝一日可以去外面的世界闖一闖,我只需承諾他這一點,自然就一切順利了。”
“那不可能一年後你就出航離開這島了吧?”
“爲什麼不可能?既然人心已經安撫,也都拿捏在手裡了,自然就得執行我計劃了。而且承諾在前,如果時間拖太長,只會對我不利。來,你猜猜看,在最短的時間內,既滿足老人的願望又牽制住他的最好方法是什麼?”
我微一沉思,答:“帶走他至親的人,比如兒子或孫子。”
高城贊:“小竹子,假若當時是你身臨我的情境,做得當不比我差。再來猜猜看他們是誰?”他們?意思是有兩人以上?等一下,老人的兒子或孫子不會就是船員的一人吧,依照年齡推斷......“船長?”他果然點頭,而我亦覺這是最合理的。
高城以十歲年齡與老人談判,要讓對方深信於他,唯一的方法是給出最誘人的籌碼。因爲單靠他一人之力,遠遠還達不成目標,必須要以老人爲首來調度羣衆,藉助他人之力。人心最微妙之處就在於自私,首先想到的利益只會是自己,所以老人勢必會將他兒子推出來成爲高城要出航的領航人。
那一年裡,他們造船以及學習如何行船。但是單單隻一年,技術就足夠他們把船引渡回陸地?在我提出這疑點後,他的面色微沉,頓了好一會才道:“如果在當時我能考慮到你說的這一點,也許有些事可以挽回。但我太自負,以爲出航如此簡單,耗的不過是時間而已。船長是老人最小的兒子,那年也不過三十,出航時信心百倍,卻不成想我們那艘船在江上整整飄了三個月,彈盡糧絕,若非剛好有艘貨輪經過,恐怕我們將永遠抵不到岸,也回不了家。”
我們這趟到羣島,間幾度停船,也只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相信當年的高城一定也從老人口獲知大概從陸地到島上行船所需時間是多少,即便他們會多備乾糧,也想不到會耗時三個月。那三個月一定熬的極其艱難,是因爲當時的他不懂羅盤引向和觀測天象嗎?
或許這次經歷奠定了他將來研究堪輿學和去航海曆練。
“小竹子,你知道嗎?在那時候,我忽然覺得惺惺念念想要離開的地方,可能纔是唯一安全的。而在之後每次歷險時,我腦想的也都是這座城。後來用心理學術自我剖析,這個在我童年印象裡深惡痛絕的地方,是我的根,我忘不掉。所以每次回來,我都坐在那對岸的岩石上看着這座浮城,回想曾經自己在彼岸生活過的每一天。”
“你後悔對楚元風設局嗎?”
他搖頭,“沒什麼可後悔的。他生,或者死,都在那裡,遂了他的心願。”
我深蹙起眉,其實高城對楚元風是有感情的吧,那個人或許瘋魔,但他是他童年記憶裡唯一的人。有一個問題,我想問卻不敢問。視線瞥過來,被他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他輕笑着:“既然底都被你揭去了,也不差多問幾個問題了。”
明明是他自己想說!很明顯,他在傾吐之後,整個人都放鬆了。
“楚元風有告訴過你......你父母的事嗎?”
高城淺笑的表情未變,但我卻覺出了異樣,眼神在瞬間蕭冷,看得我暗暗心驚,有些後悔自己的直言。只聽高城咬字很重:“他是個瘋子!可以毫不皺眉頭地將我抽打,也可以虔誠地跪在我腳邊喚我王,卻又在臨死之際用悲憐的眼神看我,露出一種從別人身上看到的父親看兒子的眼神。”
“......”我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只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意思是說那楚元風有可能是他父親?怎麼可能?百歲之齡減去十歲,也有九十歲,怎麼還可能生育孩子?
高城把我頭輕拍,“瞧你的傻樣,他當然不可能是我父親。我只說他用一種父看子的眼神看我,不單單是你想的年齡不可能,事實上我爲此也生疑做過調查。島上村民所有婦女在十年左右有過生育的都一一查過,不是十年前就是十年後,沒有一個剛好十年生育的。”
我心頭一劃動,就聽他又道:“你想的我也想過,這座城被封閉在這空間,那會否除去楚元風之外還有別人曾存在過。但我找遍城每一個角落,所能找到的白骨都起碼死了幾十年以上,而這十年間,一絲第三人的痕跡都沒。”
“那你從哪裡來的?”這話問的有歧義,但他肯定明白。不是外島村裡的婦女所生,也不是可能被藏於這城的楚國後裔所產,那他怎麼出世的?總不可能是從石頭縫裡迸出來吧。
高城斂眉沉眸,“我想過最大的可能是老傢伙從外陸抱回來的,他神經錯亂將我當成是他楚國後人。”這個說法......有些牽強啊,聽他描述雖然那楚元風是有點魔症,但能震懾村民這麼多年,足以證明理智仍在,斷然不可能把他執念最深的楚裔給混亂。
我看他面色不太好,把這些想法嚥進了肚子裡。可他在下一刻擡眸,自己卻道:“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我直覺提問:“是什麼?”他輕語:“試管嬰兒。”
怔愣住,“你意思是他找到基因機構用自己的......做了這實驗,以求楚國血脈不斷?”
但見高城仍是搖頭:“不是,我一定不是他的兒子。”他突的起身,並將我拉起,“跟我來。”引我走向的是那張案桌,本不明他要作何,可看他走近時伸手在某處一按,那有四方格的牆竟然緩緩轉動起來,很快一道狹縫出現在眼前。
驚愕不已,這堵牆居然另有乾坤,而靈位之後還有空間。
高城拉着我走進裡面,發現竟是室外,但走出十來米就又有一道門,他再推門而入,進了一個昏暗的空間。心道剛纔那算是院子嗎?就是說這是前後進的屋子,前屋像宮殿一般大,這後屋卻適,就是隻有一盞火點在牆上,顯得室內特別昏暗。
而我在邁進這道門時就打了個顫慄,不是因爲此處太過昏暗,而是一股寒氣籠罩在空間內。更甚至,我視界所及範圍內,依稀可看到正前方工工整整擺着一個長方盒子。人腦對物什的第一反應,通常成爲直覺,而某些時刻,直覺非常準。
等高城拉了我走到近前時,心浮出果然。
果然是一副幽黑棺材!
不是木頭的,是石棺。也不知是後來漆了黑漆,還是本身就有這種黑石,站在跟前凝看顯得特別陰森。我禁不住手微顫了下,立即被緊握着我的高城發現,他轉眸過來低慰:“別怕。時間過得太久,有些東西被遺忘在記憶深處了,我也是剛剛纔想起他們。”
他們?裡面不止一人?
高城鬆開我的手,走上前竟去推石棺的棺蓋,似乎很沉,但我挪不出腳去伸手幫忙。他也不叫我,就一點一點將石棺推開到一半,然後喚我:“你來看。”
早有心理準備,在看到兩具發黑遺骸靜躺於內時並沒太過驚鶩。但高城接下來的話,卻讓我驚愕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然後只剩滿滿的心疼。
他的手指的並不是那兩具遺骸,而是石棺斜旁的某處,那裡細看才發現有好幾個小孔,他說:“這些小孔是我五歲那年用錐子打穿的,當時他們還是保存完好的屍體,後來因爲這個氣孔使他們氧化腐爛,過去這麼多年連白骨也變得發黑了,此時若輕輕觸碰應該就會碎裂。”說完他斂目盯着那遺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