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明明只是普通的野菜,在少女手裡卻也被烹製得鮮美異常,然而白髮男子卻只是象徵性地動了兩下筷子就不再吃了,惹得少女望着他欲言又止:“哥哥吃得這麼少,是我做的菜不合口味嗎?”
“若這都不合口味,那我倒是十分好奇你是怎麼能把我做的早飯吃下去的。”白髮男子彷彿知曉她所有的心思,笑道:“小姑娘不要多想,你的手藝很好,只是我一向都吃的很少而已。若你要問我爲什麼吃的這麼少還能活下來,大概可能是因爲我像神仙的緣故。”
碧城聽他拿自己早上問他是不是神仙的傻話打趣,不禁紅了臉,同時卻也忍不住低眸莞爾,心中認定他是長年胃口不好,不再多問什麼,只默默地盤算着晚飯找些菌菇做兩道能開胃的菜。
待陪她吃完午飯,白髮男子便起身去院中晾曬草藥,而少女洗完碗筷,也輕手輕腳地跟到了院子裡。此時白髮男子已經把一大筐草藥盡數倒了出來,神色專注地一樣一樣或嗅聞,或用指尖摸索着分辨出草藥的形狀,然後分門別類碼放好。他目不能視物,因此動作較之常人便顯得緩慢了許多,但卻依舊從容優雅,不見絲毫忙亂窘迫,顯然是極熟稔的樣子。
此時正值午後,院中陽光熾烈,碧城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看了一會兒,驀然便聽到白髮男子悠悠嘆了口氣:“這麼大的太陽還能看這麼久,小姑娘家的不怕曬嗎?”
碧城本是怕打擾到他,一直都安安靜靜的不出聲,此刻聽他先開口,便也沒了太多顧忌,抿嘴一笑道:“不怕。”這一笑卻是沒有了初見時的心事重重,露出了一個十五六歲少女本該有的模樣。
白髮男子聞言,微笑不語,只得搖了搖頭,而少女卻已經輕輕走了過來,拎起裙角坐在了他身邊。安靜地又看了一會兒,少女抱着膝道:“我以前也經常曬草藥的。”
“哦?”白髮男子微微一笑:“做飯好吃的小姑娘不少,但是同時又會曬草藥的可真不多。”
碧城聞言臉紅了一下,但卻也不禁莞爾一笑,隨即擡眸問道:“哥哥,我幫你好不好?”
白髮男子怔了一下,然後才慢慢勾起了一抹慣常的慵懶笑意:“怎麼不好?你若是能幫忙,我倒是方便許多,只是小姑娘家的別被太陽曬得哭鼻子就好。”
少女一笑,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不會。”
她性格安靜柔婉,並不似一般少女活潑愛笑鬧,做事亦格外細緻耐心,幾種不太熟悉的草藥請教過一遍後就能記得清清楚楚,因此到了後來,便幾乎把活計全都攬了過去。而無事一身輕的白髮男子悠哉悠哉地回到茅屋中,過了一會兒,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杯茶和一把油紙傘。
白髮男子把茶遞給她,並不多話,隨即在她身邊撐開了油紙傘,正好遮住了熾烈的陽光。彼時的少女接過茶低聲道了謝,正用衣袖輕拭着額頭曬出的一層薄汗,舉杯欲飲,驀然間注意到撐開的油紙傘,頓時便愣住了。
原來這世間,竟還有人怕她渴着熱着曬着,不盼着她死了。
白髮男子似有所覺,笑着問道:“怎麼了?可是覺得累了?”
碧城捧着茶杯,沉默着低眸不語,良久之後,她才強忍着吸吸發酸的鼻子低聲道:“哥哥何必對我這般好。”
白髮男子聞言一怔,卻彷彿明白了什麼,頓時收起素日散漫不羈的態度,柔聲道:“你要明白,像你這般年紀的小姑娘,無論怎麼被疼愛都是應該的。”
少女擡眸望着他,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微微發紅,無聲無息中驀然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到塵土裡,彷彿一直以來的委屈與恐懼都得到了解脫。
少女終於忍不住泣不成聲:“哥哥,我不是災星禍星,對麼?”
他撐着一把紙傘立在哽咽的少女身邊,澄澈的陽光如潑墨般流淌在他的青衫白髮上,彷彿瀲灩流動的湖水。那張覆住雙眼的俊逸面容一半光芒一半陰影,逆光之下宛若看不清面孔的神祇,只有一聲嘆息傳來:“唉,你這一哭,我的心都要亂了。”
白髮男子擡起另一隻手,摸索着撫上了少女的頭頂,哄小貓一般柔聲道:“好啦好啦快別哭啦,你這麼好的小姑娘,怎麼會是災星禍星呢?”
但是他似乎哄得並不得要領,摸了頭之後,碧城的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髮男子無奈,只得默默地收回了手,從懷中取了一條青色的絲帕要給她擦眼淚,卻忽然間福至心靈,把手帕舉到她面前道:“我給你變個戲法好不好?”
少女一怔,淚眼朦朧地望着他。
白髮男子聽到哭聲止住,頓時鬆了一口氣,循循善誘道:“你先拿這條手帕擦眼淚,眼淚擦乾淨了再把手帕還給我,記住,還給我之後不許再哭,不然戲法可就不靈了。”
少女怔怔然望着他,不明所以,但小姑娘終究是小姑娘,依言乖乖取了絲帕擦乾淨了眼淚,又依言還給了他,等着看戲法。
“看好了啊。”白髮男子微微一笑,隨手把絲帕朝半空中一扔,頓時無數的桃花影影綽綽地飄落下來,映着謫仙般俊逸出塵的男子,宛若世外桃源般美麗。
少女驚異之下頓時看得癡了,不由得伸手接住了一朵桃花,喃喃地道:“好美……”
白髮男子聞言淺笑不語,在漫天花雨中撐着紙傘凝立在少女身旁,覆住他雙眼的青色緞帶亦隨風飄動着,竟是美得有些孤獨而落寞。
絲帕盪盪悠悠落地之時,所有的桃花都消隱無蹤,碧城回過神來,輕輕跑去不遠處撿起了的青色絲帕,交回到白髮男子手上,神色是少見的歡欣:“哥哥,這是什麼戲法?”
白髮男子此時已不見適才那一閃即逝的落寞,接了絲帕,恢復了散漫不羈的笑意:“喜歡嗎?”
“喜歡。”少女臉上淚痕猶未乾,脣邊卻已經露出了一個淺淺的梨渦:“這是碧城見過的最好看的戲法。”
“這個嘛,叫做‘桃之夭夭’。”白髮男子悠悠道:“我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就是桃花,所以直到現在都還沒忘記桃花的樣子。”頓了頓,他笑着嘆了口氣道:“若變了這唯一的戲法你還是哭,我就真的只能逃之夭夭了。”
碧城望着面前那張覆住了雙目的俊逸面容和麪容上極好看的笑意,心中卻驀然覺得難過起來:“哥哥,你不必這般哄我開心的。”
白髮男子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擡手摸索着又撫上她的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這麼好看的戲法我自己看不到,總得找個機會炫耀一番,不然豈不可惜?”
少女聞言良久不語,吸吸發酸的鼻子,卻是出乎意料地伸出雙手回抱住了他,宛若小孩子抱着最心愛的玩具,低聲道:“哥哥,我真的好開心。從小到大除了婆婆,從未有人像你一樣對我這般好過。”
忽然間被少女環抱住的白髮男子愣了一會兒,才慢慢勾起了一個帶着暖意的笑意,撫摸着少女的頭髮道:“好啦好啦,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隨我去山下的集鎮裡做件新衣服,再買只老母雞回來燉了,哥哥我既然這麼好,自是要好好養着你的。”
“碧城什麼都不要的。”少女紅着臉鬆開了環抱着他的手,重新挽起袖子分揀藥材,卻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淺淺的酒窩:“現在,就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