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秋天是那樣的平靜,雨沒下幾場,風倒是癲狂得緊,時不時卷得街道上塵土飛揚,像喧囂的古戰場。
廣勝覺得上班跟以前在街上閒逛沒有什麼大的區別,除了發工資時有些欣慰之外,心裡依舊那麼空虛。
趙玉明終於回來了,氣還沒有喘利索就開車拉着廣勝和老牛去了凱達霓虹燈製造廠。
廠裡的大門緊鎖着,這裡已是人去樓空。一羣白色的鴿子在空空蕩蕩的院子裡悠閒地溜達。
原先廣勝看到的彩色燈管已經變成了滿地的碎玻璃,陽光照耀下,泛着斑斕的光。
報完案,坐在分局走廊的長凳上,陪他們一起來的張廠長忿忿地對趙玉明說:“趙總你也別埋怨我,咱們都是受害者。那個姓鄭的根本就不是我們廠的人,我還以爲他是你們公司裡的人呢,開始的定金也是他來拿的,最後,他領着一個女的拿着合同複印件,開着你的車,手持你們公司開好了的發票來要工程款,我就是神仙也不知道他是個騙子啊。說實話,我是第一次遇到這麼有才的片子。”
趙玉明斜了廣勝一眼,不滿地問:“車是你借給他的?”
廣勝怏怏地點了點頭。那天老鄭請廣勝和朱勝利喝茶,半道兒,老鄭說,孩子病了在醫院裡躺着,借車一用。
趙玉明無力地衝張廠長搖了搖手,讓他走,自己蹲在地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一個玩鷹的竟然被一隻麻雀給啄了眼。老鄭這小子還真是個人物,以前他跟我合作得還挺順手……這小子真厲害啊,發票還是我以前給他的呢,這事兒全怪我。”
聽了這些,廣勝心裡懊喪得沒着沒落……我可真是個廢物,這幾年的江湖白混了。
張屐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間或擡起老鼠一樣的眼睛瞄一眼屋頂。
朱勝利雙手比劃着在跟老牛說着什麼,老牛不時看看自己粗壯的手指,yin笑兩聲,笑容如一隻吃飽了血的臭蟲。
王彩蛾盯着老牛的手指,冷不丁冒出一句:“娘啊,俺害怕!”
趙玉明躲在暗處雙肩痙攣,哭聲漸小,直到變成呻吟。
天色微明,廣勝開車拉趙玉明到了他家的樓下。趙玉明突然睜開了眼:“你把我拉到這裡來幹什麼?”
廣勝邊開車門邊說:“你到家了。”
趙玉明孩子撒嬌似的抱緊了王彩蛾,連連搖頭:“我沒有家,我沒有家,回公司,回公司。”
王彩蛾伏在趙玉明的懷裡直哆嗦:“你還是回家吧,俺不敢跟你回公司,俺害怕。”
趙玉明陰森森地笑了:“怕?你以爲我要讓你陪我過夜呀……你給我下車!”
王彩蛾嚶嚀一聲,扭身打開了車門:“下車就下車,別以爲我自己回不去,哼。”
趙玉明冷眼看着王彩娥的背影,喃喃地嘟囔了一句:“這不是個**是什麼?”
廣勝推了他一把:“別這麼說,小王這姑娘挺好的……”
話還沒說完,趙玉明忽地就坐直了身子,指着前面的一幫人說:“你看他們要幹什麼?”
前方不遠處,王彩娥正被幾個光着膀子的醉漢推來搡去地“遊戲”着。
廣勝一愣,打開車門衝了下去。那幾個醉漢一看來人了,忽地閃到一邊,呆了。
王彩娥像個跳馬運動員那樣,一個跨步跳到廣勝的懷裡:“俺害怕!”
廣勝一手摟住她,一手橫掃着醉漢,話說得像爆炸:“都給我滾!”
一個醉漢搖搖晃晃地想要衝過來,旁邊一個醉漢拉了他一把:“別動,那是小廣。”
廣勝仔細一看,認出其中的一個是關凱那邊的人,衝過去,一腳踹翻了他:“是不是關凱讓你們在我跟前耍酒瘋的?”
話音剛落,旁邊的黑影裡晃出了關凱:“勝哥,你誤會了……”一股濃烈的酒氣瀰漫在他的四周,“我跟幾個落魄兄弟在這兒吃閒酒,他們不知道你會出現在這裡……勝哥,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不,我一直在找你。最近你在忙些什麼?是不是已經徹底忘了兄弟?”
廣勝掃他一眼,想要說什麼又咽了回去,轉身往車那邊走。
關凱跳過來,橫着胳膊攔住了他:“我出事兒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廣勝推開他的胳膊,繼續走:“我幫不了你。”
關凱猛地扯住了廣勝的衣服:“我不是想求你幫我打架,我想求你幫我跟金林解釋解釋,我沒有殺人。”
廣勝一把打開他的胳膊:“我管不着警察,有本事你繼續躲着!”
關凱趔趄着倒退到路邊,“哇啦哇啦”地吐酒,嚎聲巨大,震得樹葉四落。
看到重新回來的王彩娥,趙玉明恢復了理智,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伴着王彩娥“俺害怕”的輕唱,廣勝慢慢發動了轎車。
這陣子不知道怎麼搞的,廣勝老是想喝醉。今天是賈靜的婚禮,孫明也不管他,在酒桌上還甚至縱容他:“同志們,俺家廣勝的酒量厲害吧?你們不行吧?誰敢跟俺家廣勝連幹三杯,我賞他一個吻!”同桌的人都不接茬兒,你想想,誰敢?勝哥喝醉了酒脾氣不好呢。
廣勝斜眼看着孫明,心想:我還真想看看你親別人是個什麼樣子呢,回家我就有理由收拾你了。
新郎新娘過來敬酒的時候,廣勝已經有點掌不住身子了:“賈靜,你的大喜日子哥哥真高興,拿一瓶紅酒來,我他媽一口乾了,我要祝賀我妹妹和我妹夫永結同心、白頭偕老、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再想不起來什麼好詞語了,這話衝口而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有些人沒聽出來這句話的毛病,高聲歡呼。孫明臉脹得通紅,低頭不語。
坐下以後,廣勝慢慢反應過來了,這話說的,這不是咒人家離婚嘛……霎時出了一神冷汗,酒灌得更猛了。
孫明時不時擰他的大腿一把:“慢點兒喝。”
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廣勝嘴裡含含混混地嘟囔:“賈靜今天真漂亮……真他媽的漂亮。”
孫明怔了好長時間,猛地把一大坨餐巾紙塞進了廣勝粘粘乎乎的嘴裡。
司機從後視鏡瞟了一眼,恰好撞在孫明虎視眈眈的眼上,慌亂躲閃。
殘陽如血,把街道染得絢麗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