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出租車裡,廣勝想給朱勝利打個電話,摸了半晌才知道自己出門時忘了拿上手機。
廣勝給司機點了一根菸,訕笑道:“大哥能不能把你的電話借我用一下?我有個急事兒。”
司機拿出手機對廣勝說:“你說號碼,我給你撥過去。”
廣勝搖搖頭,說了朱勝利的手機號:“呵呵,大哥怕我打長途呢。”
朱勝利在家裡,接了電話很不滿意,嘟嘟囔囔地埋怨廣勝不是個幹買賣的主兒,票子戳着眼睛了都不知道去拿。
廣勝笑着說:“不是我在外地嘛,哪能那麼快就回來?”
朱勝利悻悻地說:“你在哪裡你自己有數,還外地呢,糊弄膘子去吧,趕緊打個車來拉我,人家趙玉明早去了啤酒城,再拖拉,人家不管咱們了。”廣勝說:“你在家前面那條路口等我,我馬上就到。”說着,搖下車窗,警覺地前後掃了兩眼。
朱勝利正在鎖着門:“你直接到我家樓下不行?怕見人?”
廣勝笑道:“我怕你們院兒裡的美女們認出我來,跟我要嫖宿費呢。”
司機斜眼看着廣勝嘿嘿地笑:“兄弟你厲害,哪裡都有丈母孃。”
廣勝把手機遞給司機,腆着臉說:“這樣的女婿誰都可以當。”
遠遠的,廣勝看見朱勝利和老歪站在一個小賣部門口四下打量。廣勝叫司機停車,衝朱勝利“嗨”了一聲。
朱勝利疾步趕過來,指着廣勝的鼻子罵上了:“你真好意思的!夥計們忙得蛋子都要掉了……”
“別叨叨,”廣勝推開車後門,“快上車。”
“怎麼了?怎麼這麼慌張?”朱勝利拉着老歪滿腹疑惑地上了車。
“開車,啤酒城!”廣勝四下看看,回過頭來對朱勝利歉意地笑笑,“我這不是急着快點兒去嘛。”
“你肯定有事兒瞞着我,”朱勝利瞪眼看着廣勝,“沒事兒纔怪呢,鬍子拉碴的,像吃了槍子的野豬。說,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裡?”
“別問那麼多好不好?”廣勝伸過手來跟老歪握了握,“歪哥,好久不見。”
老歪就勢握緊廣勝的手,大力搖晃着:“廣勝,我算是徹底服你了。”
廣勝有些不解,忽然想起有一次他跟老歪一起在玲子的小吃部吃飯,老歪因爲廣勝跟玲子多說了幾句話,嫉妒得連酒都喝不進去的事情,微微一笑:“歪哥這話有些來頭嘛,是不是說我把玲子領牀上去了?沒有的事兒啊,我聲明。”
“咳,提她幹什麼?當初她爲了給自己的男人治病,急得小臉兒蠟黃,老子支援她,她上了老子的牀……呵,那時候她聽話得像只小貓羔子。人家現在發達啦,傍了一個真大款——老劉,”老歪說這話的時候口氣酸溜溜的,“還記得老劉這個人嗎?不記得了……就是我老家的那個村長啊,當初你還幫他要賬來着呢……他孃的,我就給他們牽了一次線,這倒好,倆yin賊勾搭上了,小賤人一腳把我給蹬了!聽說,老劉給她投資開了一家飯店,檔次還挺高的。廣勝,要不一會兒咱們辦完了事兒去她那裡吃飯?這婆娘現在變得可風騷了……”
“不去!我還沒下賤到那種程度,”廣勝有點兒胸悶的感覺,咬了咬嘴脣苦笑一聲,“造化弄人啊,這世道。”
“你得告訴我,”朱勝利扳了一下廣勝的肩膀,“你最近是不是又惹麻煩了?”
“別廢話好不好?”老歪用胳膊肘拐了朱勝利一下,“惹什麼麻煩?不就是砸了一個膘子嘛。”
廣勝一懵,猛地回過頭來:“我砸誰了?”
老歪笑了:“廣勝真是活雷鋒啊,幫了哥哥的忙還不留名,還能有誰?老七唄。廣勝是個活雷鋒這話一點兒不假,當年幫我收拾那五就不求回報……對了,還記得有一次咱們一起喝酒的時候,老七砸了我一酒瓶子的事兒嗎?當時你沒管,我還以爲你不想幫我報仇呢。”
朱勝利納悶:“老七前幾天不是還挺好的嗎?”
“別插話,讓歪哥說,”廣勝透過後視鏡盯着老歪,“接着說。”
老歪說:“今天一早我去醫院看一個同事,剛走到醫院門口就看見從一輛奧迪車上滾下一個人來,我仔細一看,是老七。我正納悶着,車上下來兩個人,把老七架到急診室門口就走了。老七好像傷得不輕,滿臉是血,站都站不起來了,幾個看熱鬧的把他擡進了急診室。當時也沒人管他,我覺得可憐,就去找了一個大夫。大夫說不大要緊,都是皮外傷,縫幾針就好了。大夫問老七是怎麼回事兒,老七不說話,只是哼哼唧唧地哭。縫針的時候我問他,七哥你咋了?他像個死人一樣嘟囔了一句,你問小廣去吧,他知道……”
“哦,我明白了。好了歪哥,”廣勝舒了一口氣,“你就胡琢磨去吧,我還沒你想得那麼義氣。”
“廣勝就這一點好——謙虛!”老歪豎起了大拇指,“隨你怎麼說,我就是這麼認爲的,你幫我報了仇。”
“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廣勝反手遞給他一根菸,“這次該你報答我了。”
在啤酒城門口接了等在那裡的趙玉明,四個人去了觀海樓酒店。
坐在單間裡,趙玉明簡單跟廣勝說了一下情況:別的公司有一塊閒置的牌子,將近半年沒人用了,他找工商局商廣科的一個朋友打聽過了,那個公司倒閉了,牌子暫時還沒清理。趙玉明對那個朋友說:“那塊牌子被我們公司買下來了,正準備用。”
廣勝大笑:“老趙,真有你的,咱們馬上開工!”
趙玉明說:“先給他們畫上這沒問題,關鍵是錢要馬上到位,不然被那個公司知道了,錢還沒到手,很可能就要打官司呢。”
老歪一拍胸脯:“錢不是問題,韓國人聽我的,讓他們什麼時候拿就什麼時候拿。”
趙玉明擡眼看了看他:“你就是老歪呀?”
老歪笑得很尷尬:“呵呵,我不認識你。”
趙玉明把手在眼前擺了擺:“算了算了,以後都是朋友。”
老歪好像也覺得在王彩娥那件事上做得挺難看,不住地給趙玉明夾菜:“老趙是個人才,老趙是個人才。”
廣勝剛想打趣兩句,朱勝利把電話遞給了他:“金林找你。”
廣勝的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屏一下呼吸接起了電話:“金所,找我有事兒嗎?”
金林的聲音很沉穩:“怎麼你沒帶手機?找你真麻煩!你在哪裡?”
廣勝預感到金林是因爲常青的事情來的電話,連忙跟上:“我在濟南辦事兒啊,找我幹什麼?”
金林頓了一會兒,沉聲說:“前天晚上有人在醫院裡開了槍,這事兒你知道嗎?”
廣勝皺了一下眉頭:“我哪知道?我來濟南都三天了……傷人了嗎?”
金林輕描淡寫地說:“別打聽了,沒出什麼大事兒,回來以後馬上跟我聯繫。”
還是警察厲害啊,這麼快他們就知道了?隱約地,廣勝開始害怕起金林來。
桌子上開始熱鬧起來,廣勝控制着酒量,一直不敢多喝,他害怕在這個關鍵時刻大腦失控。
外面很黑,看不到星空,只有那輪灰黃的月亮在黑黝黝的樓縫裡閃現,這讓廣勝感覺很壓抑。
瞅個空擋,廣勝衝朱勝利使了個眼色,起身往外走。
朱勝利跟了出來:“廣勝,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最近又惹什麼麻煩了?”
廣勝拽着他去了洗手間,站在牆根解褲帶的時候,順手把槍放在窗臺上,兩個人邊撒尿邊說話。
廣勝斜着眼問朱勝利:“你是不是聽別人說過什麼了?”
朱勝利尿不出來,狠勁地抖着大腿:“我跟你接觸的人不一樣,我能聽到什麼?”
廣勝簡單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朱勝利聽得直髮愣,手扶着牆壁一聲不吭。
廣勝扳着他的肩膀叮囑他:“這些天你也得警醒着點兒,萬一常青來不及了,很可能找你去呢。”
朱勝利不以爲然:“我又不認識他,他找我幹什麼?”
廣勝正要跟他分析分析常青爲什麼會找他,門開了,進來一高一矮兩個喝得滿臉通紅的人。這兩個人互相攙扶着倚在門口,衝廣勝大吼一聲:“看你媽的什麼看?尿完了就滾出去!”廣勝側目一看,心頭驀地一緊:其中的一個大個子正是那天半夜朝他家開槍的那個人!對了,這個人是蝴蝶那邊的人,那陣子跟着常青。廣勝下意識地摸了褲腰一把,槍呢?忽然反應過來槍是放在窗臺上的,一下子怔在了那裡。
“你明白了吧?這事兒沒完……”那兩個人咋呼完了,似乎忘了剛纔這茬兒,摟在一起嘀咕上了。
廣勝迅速回身,把槍揣在懷裡,拉着還在發愣的朱勝利就走。
大個子瞪着血紅的眼睛掃了廣勝一眼,滿腹狐疑地嘟囔了一句:“這個人是誰呀,怎麼這麼面熟……”
廣勝不敢怠慢,低着頭快步出了洗手間。
裡面喊了一聲:“你是誰?”
朱勝利回頭用東北話應道:“俺們也是來吃飯的。”
廣勝走了幾步,一拉朱勝利,兩個人悄悄折轉回來,蔽在門口聽聲。
走廊上除了站在盡頭的兩個服務員,沒有別人,洗手間裡的聲音異常清晰。
大個子的舌頭在打卷兒:“咱們總歸是蝴蝶的人,蝴蝶跟小廣的關係很複雜,十年前他們兩個人拼過一場,爲這事兒蝴蝶進去蹲了兩年多。後來有個盲流子敲詐小廣,小廣以爲那是蝴蝶的人,糊里糊塗就把那個盲流子用槍給‘噴’了。在監獄的時候小廣跟蝴蝶解開了這事兒,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這兩個人成了好兄弟……”廣勝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家被槍擊的那晚健平說過的話,這個大個子名叫吳振明!
吳振明卷着舌頭繼續說:“這次咱們揹着蝴蝶幫常青,可千萬不能讓蝴蝶知道。常青這個混蛋也太沒腦子了,你說他又不是不知道小廣跟胡四的關係……你想,胡四跟蝴蝶是什麼交情?我聽老七說,蝴蝶不但跟胡四的關係鐵,跟陳廣勝的關係也很不一般……咳,這話等於重複了……這裡面全亂了……還有關凱這個混蛋,他算個什麼東西?整個一個養不熟。奶奶的,這倆玩意兒沒一個好東西!等着看吧,不死一個沒他媽消停日子過……你荊青吧,打從在外面流Lang回來就跟了關凱,大小也得領個情吧?這倒好,一門心思想玩死人家……”
“吳哥,話不能這麼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嘛……常青不是還給咱哥們兒錢花嘛。”
“誰說的不是?我沒話可說了……這不是人家胡四那邊也插手了嗎?咱哥們兒也見好就收吧。”
“這誰不知道?吳哥,聽說這事兒是小廣一手策劃的,萬一小廣找到你的頭上……”
“別說了!昨天董啓祥盯着我好一陣看,看得我心裡直發毛……”
董啓祥?他們竟然提到了董啓祥!董啓祥不是還在監獄坐着牢嗎?
廣勝有點兒發矇:難道是董啓祥刑滿釋放了?他怎麼也摻合進來了?難道他一直跟胡四在一起?
廣勝突然就有一種飄起來的感覺。他知道當年他們一起坐牢的時候,胡四跟董啓祥的關係,那是一種比生死之交還要微妙的感情。
董啓祥是什麼時候出來的?他知道,董啓祥是一條鋼鐵般的漢子,不但仗義勇猛,重要的是他的頭腦非常冷靜,冷靜到令人恐怖的地步。
廣勝輕出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冷冷的笑意:董啓祥跟我的關係也不錯,現在他回來了,好戲就要開始了。
“兄弟,明天再找不着陳廣勝,咱哥兒倆就撒丫子走人!”是大個子吳振明在說話。
“你還想找人家陳廣勝呀?沒準兒他跟凱子和董啓祥在一塊兒,他們還想抓你呢……”
“**奶奶的,我還真沒想到……董啓祥怎麼也是陳廣勝的人呢?”吳振明吸一口氣繼續說,“這樣吧,今晚咱們就走人……走,先回去喝酒!這事兒我不能跟夥計們提,你跟他們說,我就裝喝大了……不能說咱們害怕了,就說摻合這個破事兒沒意思,哥兒幾個馬上撤退。”
“行,一會兒我回去說,小三他們好糊弄。錢怎麼辦?黑了他的?”小個子問。
“先黑了再說!就說錢給了董啓祥,祥哥收下了……愛信不信!完事兒咱們給他來個不照面。”
裡面的兩個傢伙好像要往外走。廣勝連忙拉着朱勝利躲到了旁邊的一個空房間裡。
那兩個人站在門口又嘀咕上了。小個子問:“你以前見過小廣嗎?”
吳振明說:“見過一面兒,沒有什麼印象了。你回憶一下,昨天去砸常青夜總會的那幾個人裡面,你有沒有感覺面熟的?”
小個子說:“除了董啓祥,我一個也不認識。”
吳振明自言自語:“來者不善啊……這應該是胡四在後面策劃的,這叫敲山鎮虎呢。媽的,胡四這個老狐狸。”
小個子說:“聽說胡四、陳廣勝還有董啓祥在監獄的時候關係好着呢,你說常青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他閒着沒事兒惹陳廣勝幹什麼?”
吳振明“嘶啦嘶啦”地笑了:“哈,當時誰都以爲陳廣勝是個軟柿子,那陣子連黃三都想‘詐厲’他呢,誰知道陳廣勝的肚子裡還藏着牙啊……黃三這不是死了嗎?昨晚老七親口說,這裡面有陳廣勝和胡四的貓膩呢……對了,這事兒可不能出去亂說,禍從口出知道嗎?”
聽到這裡,廣勝出了一身雞皮疙瘩,腦子又開始脹痛,彷彿有一根棍子在裡面拼命地攪動。
外面的說話聲漸漸遠去。朱勝利拉了拉木頭一樣杵在門後的廣勝:“他們走了,回去吧。”
廣勝把腦袋抵在牆角,用力搖了搖,牆皮蹭得頭髮“沙沙”作響:“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朱勝利的嗓子好像被螞蟻鑽破了,顫抖得不成樣子,“黃三那事兒我不相信。”
“你在說什麼?”廣勝的眼睛在黑暗裡發出匕首一樣的光芒,“你應該相信你是個聾子,你什麼也沒有聽到。”
“對……我什麼也沒聽到。”朱勝利不敢看廣勝的眼睛,低下頭囁嚅道。
回單間的時候,老歪正眉飛色舞地跟趙玉明說着什麼,左手握成一個圓圈,右手食指不停地往裡套弄。
趙玉明雙手捂着肚子,笑成了一隻捲曲的刺蝟:“老歪啊老歪,你這種人也號稱國家工作人員?整個一個低級小流氓啊。”
老歪不搭腔,吃了偉哥的猴子一般興奮,兩隻手兀自比劃個不停。
廣勝過來陪着乾笑了幾聲,湊近趙玉明的腦袋說:“老趙,剛纔上廁所的時候接了我老婆一個電話,讓我趕緊回去,你看?”
趙玉明笑着擺了擺手:“走吧,讓老歪在這裡,我們倆再喝點兒。這傢伙簡直太他媽的有意思了……”
出門的時候,廣勝對朱勝利說:“這幾天你多費心,爭取把這筆錢掙下來,不懂的事情去找張屐。”
朱勝利沉悶地點點頭:“放心吧,我會辦好的……拿到錢我再聯繫你。”
門頭下的燈光很亮,廣勝緊緊褲帶走到一處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大口地喘氣。
天上有幾顆淡如熒火的星星,看不到月亮,但廣勝能感覺到月光,月光讓這個夜晚變得十分寒冷。
廣勝正站在路口招手打車,聽見身後趙玉明咋咋呼呼地吆喝:“廣勝慢走,咱們一起去看老歪**,他說他要給哥兒幾個來個現場直播!”
廣勝罵聲“操”,攔下一輛出租車,一把一個將三個人推進車裡:“你們去吧,我回家玩真的去。”
“看真人秀不好啊?真不會享受!”老歪探出頭來吼了一嗓子。車“呼”地開走了。
“享受個屁,我哪有心情玩這個,操……”廣勝嘟囔着攔住了一輛車。
“小子,罵誰吶?”不知什麼時候晃過來兩個喝了酒的小黃毛。
“滾蛋!”廣勝陡然光火,“唰”地掏出了槍。
“大哥饒命……”兩個黃毛一下子嚇傻了,倒退兩步,“撲通”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