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怒氣衝衝地衝到樓下,一下子跟一個高喊他的名字的光頭漢子撞在了一起。
光頭漢子閃到一邊,可憐巴巴地望着老七:“勝哥答應幫你了?”
老七撿起一塊磚頭,猛地砸在他的肩膀上:“老子還需要別人幫忙?媽的,趕緊走,咱們去找常青!”
光頭漢子摸着被磚頭砍出一條血槓子的肩膀,硬着脖子嚷:“常青是你的孫子?他會聽你的?還是等勝哥下來……”“***的,陳廣勝已經傻逼啦!”老七轉着圈兒找那塊不知道蹦到哪裡去的磚頭,“我***的,連你也不聽老子的話,我他媽的砸死你!”那條漢子愣怔片刻,野狗一樣撲到老七的身上,兩個人一下子滾到了地上:“七哥,我明白了,陳廣勝不想幫咱們了……七哥,你別打我了,我這就跟陳廣勝理論去……”話音未落,對面街口呼啦啦衝過來幾個提溜着棍子的年輕人。老七回頭一看,掙開光頭漢子,一個猛子扎進了旁邊的一條衚衕。
光頭漢子踉蹌着往衚衕口跑了幾步,似乎是沒有力氣跑了,歪歪扭扭地貼着牆根蹲下了。
那羣年輕人撲過來,光頭漢子瞬間被淹沒在一陣亂棍當中。
遠處的一幢居民樓裡,老七驚魂未定地瞅着快速散開的那羣年輕人,喃喃自語:“姓陳的,你不夠意思……”
海岸廣告公司的樓下是一家很大的火鍋城,陳廣勝踱下來,嗅着門縫裡鑽出來的涮羊肉味道,腳步有些遲緩。
昨天一整天沒怎麼吃東西,我得進去飽餐一頓,養好自己的胃才能更好的奔向新生活。廣勝停下腳步,莫名地一笑,掏出手機想要招集幾個人過來聚聚,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不行!這樣下去財主也會吃窮的,我得學會過日子,我現在是一個憑工資吃飯的人了……
透過火鍋城的玻璃門,廣勝看到靠門的地方坐着一對小情侶。女孩溫情脈脈地給男孩夾菜,幸福像是融化在他們面前沸騰的鍋裡。腦子裡驀然閃出孫明的影子,廣勝連忙往前走了兩步,讓自己的後腦勺對着那對幸福的人兒。
街道上很平靜,路人匆匆,車輛疾行,剛纔發生的那場毆鬥似乎已經成了一段隨風飄過的往事。
手機響了,看號碼是健平的。這小子出來了?站在樓梯口想了想,廣勝接起了電話:“沒事兒了?”
“沒事兒了,我今天一早就出來了,算是提前釋放呢。是金警官接我出來的,什麼也沒說,就一句話,好好跟陳廣勝學習……”
“這話你可得記住了,”廣勝咳嗽一聲,話鋒一轉,“前幾天你說要去‘辦’誰?”
“什麼腦子啊……”健平一頓,不耐煩地喊,“孫剛,孫剛!這小子不是經常糾纏你嗎?我不相信你連孫剛是誰都忘了。”
廣勝猛然想起來了,這事兒商量過好幾天了呢:“那就辦。記着,砸東西,別打人。”
說完,廣勝笑了。孫剛是孫明的哥哥,前幾天廣勝跟健平說過要“加工”他的事兒,對,是應該嚇唬嚇唬這小子。
“關凱來我家找過我,”健平吭哧兩聲,遲疑着說,“他好像……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可是又沒說出來,只是讓我今晚去見他。”
“別理他!”廣勝皺緊了眉頭,“記住金林對你說的話,咱們以後不跟這樣的人摻和了。”
說完,廣勝的心裡打了一個問號,關凱在這個當口找健平是什麼意思?他根本就瞧不起健平。
“我也是這麼想的,”健平說,“我聽說他跟常青鬧翻了,到處拉人要跟常青火拼呢……”
“你不要去想那麼多,倆字,不去!”廣勝嚷出這一嗓子,脖子都脹疼了。
掛了電話,推門,出去。彈簧門“啪”地彈回來拍在屁股上,廣勝踉踉蹌蹌地拐上了寫字樓旁邊的十字路。
站在街口,廣勝猛地把手機向天上拋去。手機簌簌地轉着圈兒,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急速墜落。廣勝嗷嗷叫着來接手機,一下子沒接住,“啪”地摔在地下,廣勝傻笑着蹲下身子看了一會兒,伸手擺弄着讓它轉了幾圈,然後揀起來,在胸前愛惜地擦着。街上的幾個行人駐足看他,廣勝板起臉退到了人行道上。裝好手機,轉身走時,不小心撞在一個電話廳的帽檐上,鼻子陣陣發澀,眼睛又開始疼起來。
沒來由地,廣勝就有點兒絕望的感覺,看着油亮的十字路口,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從哪個路口走下去。
一個帶着一筐羊肉片的騎車人從身邊“唰”地掠過,廣勝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往後我就吃不起涮羊肉了,帶着這個念頭,廣勝走到一個攤位上買了幾個包子。一輛車從廣勝的身邊超過,車裡有個人探出頭來大吼大叫,諮詢他是不是活膩了,想早點兒死。
晃晃悠悠地走到阿菊美髮廳的時候,廣勝看見阿德正在發動摩托車——“嗡嗡,嗡!”
廣勝穩穩精神,大大咧咧地衝已經發動起摩托車的阿德打招呼:“老德子,又要出去忙生活這是?”
“嗯。我不大在家,麻煩你多照顧照顧阿菊。”阿德的摩托車“吼”的一聲貼着廣勝躥了出去。
“放心啊兄弟,你的對象就是我的……”一下子卡殼了,什麼話呀這是。
望着摩托車後面揚起的塵土,廣勝乾笑了一聲。呵呵,這小子可能真的知道我跟阿菊的事兒了。
廣勝縮起脖子,湊近美髮廳的玻璃門,眯起眼睛,悄悄地往裡瞅。
阿菊軟軟地坐在最裡邊在一張椅子上,盯着對面的鏡子發呆,她的輪廓朦朧得像水墨畫。
唉,我還是走吧……廣勝想,少惹麻煩爲妙,這種事情弄不好會出人命的,臉上露出灰燼一般的笑容。
扎煞着頭髮剛走了兩步,手機突然響了,廣勝皺着眉頭接了起來:“誰?”
一個聲音幾乎震破了廣勝的耳膜:“陳廣勝,你到底想要把我妹妹怎麼樣?她整天不回家,這叫什麼事兒?”
又是孫剛!廣勝說聲“拜拜”,“啪”地關了電話。媽的,我很快就讓你“關機”。
院子裡蟬鳴聒噪,廣勝用一個很動物的姿勢趴在牀上酣睡,口水小河一樣地淌,枕頭上溼的那一片像個小孩屁股。
“嘟嘟,嘟嘟……”手機在頭頂上叫喚。
“誰呀?”廣勝看也沒看號碼,閉着眼睛問。
“我,孫明,”是孫明的聲音,“你是不是還在家裡睡覺?”
廣勝應了一聲,心裡空虛得厲害,接到孫明的電話,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悲傷。這種感覺,廣勝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回想起孫明剛跟他住在一起的時候,哪怕一天見不到她,心裡也會空落落的,如果在這個時候突然接到孫明的電話,廣勝一般會大叫起來:我的親奶奶,你可顯像啦!然後會關切地追問她的行蹤,細緻程度猶如大偵探福爾摩斯。
有一次,孫明一晚上沒回來。廣勝擔心得不得了,直接把房間當成了跑道,練競走幾乎練成了世界冠軍王麗萍。
對面樓裡的兩個夜狐一樣的女郎,扭腰擺臀地走出來,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這番景象如細線般抽緊了廣勝脆弱的心。
那夜的月色如水,院裡的梧桐樹在地下投了斑駁的影子。
朝霞鋪滿天空的時候,絕望地吊在窗戶上的廣勝才遠遠地瞅見孫明打着哈欠過來了。
廣勝把心放回肚子,假裝剛剛睡醒,問她去了哪裡。
孫明懶貓一樣伏在廣勝的懷裡說:“我最要好的朋友賈靜剛剛搬家,一個人不敢睡,讓我陪她了一晚上。“看着廣勝滿是狐疑的臉,孫明縮緊肩膀“嚶嚶”地哭了:“廣勝,別想那麼多,我死了都是你的……”
等孫明走了,廣勝跳起來給賈靜打電話,證實了此事以後,囑咐賈靜不要告訴孫明,這才酣然睡去。
此後,這姐兒倆就經常住在一起,廣勝也就習以爲常,不再打聽。
賈靜是孫明的同事,是一個跟孫明性格差不多的姑娘,經常跟廣勝開一些不論男女的玩笑,時常讓廣勝想入非非。
有時候,賈靜會到這兒來睡,廣勝便一個人睡沙發,這樣竟練就了一個獨特的睡姿——彎弓射月。
“你沒出去瞎混我就放心了,”孫明似乎沒有把前幾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嗓音依然甜潤,“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啊。”
“什麼好消息?快說……”廣勝還想睡覺,腦袋一偏,悶悶地咳嗽了兩聲。
“不說了,”孫明有些惱火,“你不要抽那麼多煙,容易得肺癌。”
“那我以後改抽白麪得了。”廣勝用枕頭擋住強烈的陽光,重新閉上了眼睛。
“你還以爲你不能啊,健平不是戀上搖頭丸了?你以爲你沒搖過頭?”
廣勝打了一個激靈:我的腦子一定是出了毛病,從某個時間起,生活開始大段大段地剝落……我曾經吃過搖頭丸?
廣勝一激靈,推開枕頭,甩了一下腦袋:“別打岔,我在問你呢,什麼好消息,是不是當經理了?”
“好像是吧,回家我跟你說,”孫明又興奮起來,聲音就像喜鵲叫,“我還是告訴你把,你猜對啦!趕緊給我起牀!我交給你個任務,下午哪裡也不準去,到菜市場買點兒好吃的,回來多做幾個菜,我要請張芳和賈靜她們到咱們家來吃飯,也好讓你顯擺顯擺手藝。”
“外面不能吃嗎?”廣勝有些懶意。
“不能,張芳不喜歡在外面吃。”
“張芳來幹什麼?”廣勝皺了一下眉頭,聽到張芳這個名字他就想到了蝴蝶,心裡感覺怪怪的,隱約有些不快。
“別問那麼多了。實話告訴你,沒有人家芳子勸我,上次我真跟你這個混蛋拉倒。聽話,老實在家伺候着我們姐兒幾個。”
放下電話,廣勝打着哈欠,穿好衣服踱到了窗前。
偏西的太陽輪廓鮮明地吊在天上,晚霞照在廣勝的身上,輕飄飄的沒有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