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你殺的?”我開口直接問。
“是。”文逸沒有半點的猶豫。
聽到她的回答,我恨不能直接掀了桌子。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她擡頭看我,眼裡沒有一點光彩:“行了葉一謹,我殺人和你沒關係,放心吧,連累不到你的。你不就喝多了說了幾句胡話嗎,我還傻逼兮兮的照着辦,結果不一樣被抓進來的,虧我還覺得你多牛呢。”
“你就想和我說這些?”
文逸聳了下肩:“不然呢?你來想聽什麼?不就是怕我連累到你嘛,我倒是覺得你以後應該少喝點酒,酒量又不好。”
“你就是想激怒我對不對?”
“我激怒你幹嘛?”文逸抿了下嘴,問道“你帶煙了嗎,我想抽菸。”
“我不抽菸的。”
“噢——”她像是纔想起來一樣點點頭“對!”
然後她就呆坐在那裡,盯着桌面,不言不語不動,像個木偶。
“陳文逸!”我叫了她,她才慢悠悠又擡頭看向我。
“你沒有殺人。”我說。
她愣了好幾秒吧,就那麼看着我,面無表情,最後冷笑了一下依然一言不發。
我不相信她就這麼心甘情願的認命,我接着道:“你就那麼想給那個人渣殉葬?你知不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麼?他一直把你當幌子用啊!他和他表妹糾纏不清十多年,你就是個幌子!他一直在騙你!你知道他爲什麼和你結婚嗎?因爲他表妹懷孕了,藏不住了,他再不和你結婚以證清白,他表妹就要被送出國了,你的愛情你的婚姻從頭到尾都是假象!就這麼一個人,你還想給他陪葬?”
文逸垂着頭,仿若沒有聽見一般。
我直接站起身,走到她旁邊:“還是說你太愛他了,捨不得他,這輩子和他成不了一對,搶不過他表妹,所以要趕着去下一輩子?”
“你說夠了沒有!”文逸終於有了反應,怒視向我的雙眼已通紅。
“所以你都知道?”我回看向她,是的,她聽到這一切只有被人戳中痛點的憤怒,而不是訝異。
文逸把要溢出眼眶的淚水憋了回去:“知道又怎樣?你不也知道了嗎。”
“從一開始?”我不敢相信。
文逸笑了下:“你要和我談心?”
“我只是想知道我認識了這麼多年的朋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回到了她的對面,坐下。
文逸深吸了口氣:“好啊,你想知道我就都告訴你,他們就在我眼皮底下眉來眼去,我怎麼可能一點察覺都沒有,我沒你想得那麼厲害,我只是不斷騙自己那是我的錯覺罷了,更何況,愛一個人這件事能演得出來嗎?我不相信秦欖一點都沒有愛過我,你那麼專業,你就一直陪在我們旁邊,可你看出來他騙我了嗎?”
我沉默,搖頭。別說秦欖,我連日夜相對的晟浩初都看不出來。
“是啊,所以你告訴我,愛這件事能演嗎?能嗎?”文逸揪着問。
我只能回答:“不知道。”
“所以我不相信他騙我,我不信他一點都沒有愛過我。”文逸這句話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我總覺得文逸特別敢愛敢恨,可沒想到這些事她默默承受了那麼多年,真的就像一個委屈求全的小媳婦,人前光鮮亮麗,卻把一切苦難都憋在心裡。
“爲什麼你從沒跟我說起過?”我不知道這樣的問題有什麼意義,我就只是想問罷了。
“那你又跟我說過嗎?”文逸輕笑了下“你和晟浩初的事情,還有楊妙晴,如果不是那天在醫院,我都不知道晟浩初的女朋友已經換人了。”
“那是時間太緊,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好了葉一謹,你不會告訴我的,我知道,就算沒有這些事情,就算我們一如既往的一起吃飯、逛街、喝酒,你都不會告訴我的。”文逸話裡帶着自嘲的笑“我們根本就沒有表面上那麼親密,不是嗎。”
我愣了一下,這就是她得出的結論?我還以爲她會說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言說的秘密,而沒想到她得出的結論是我們不夠親密?我們之間虛情假意?
如果她要激怒我,那她真的做到了。
“所以誰和你真心相待,楊妙晴是嗎!”我直直盯着她。
換文逸愣了,她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話。
她不說,那就我來說:“你不是一直以爲是我把事情說出去的嗎?我告訴你,是楊妙晴!你別忘了,那天晚上不光我們兩個人在喝酒!!你以爲她醉了就什麼都聽不到了?她清醒着呢!她親口對我承認就是她說的!還有,爲了坐實你殺人,她不辭辛勞、費盡心思去找了‘目擊證人’,你要是知道她爲了讓人家做僞證付出了多少代價,你簡直會感動的流眼淚!!”
文逸木然,沒有一點反應。
我一時很是心涼,但我不能就此放棄:“好,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你也沒必要相信我……”
“那你相信過我嗎?”文逸打斷了我的話,反問我道。
“什麼?”
“你相信過我嗎葉一謹!”文逸看起來比我還要氣憤“你敢說從一開始你就堅信我沒有殺人嗎?你不也和其他人一樣以爲我就是殺人兇手不是嗎!你覺得我不信任你,那麼你呢?在你心裡我陳文逸又算一個什麼人呢!”
文逸一連串的質問讓我答不上話,是,我沒有那麼問心無愧,我的確懷疑過她了。
我的遲疑更是讓文逸更是激動不已:“所以呢我就是一個沒頭腦的傻大姐?一個嫁了富二代的花瓶?一個殺了人還要給你添麻煩的讓你幫着圓謊的蠢貨?”
現在這樣吵下去對我們誰都沒有好處,只能是浪費時間,我不能再被她牽着情緒走了。我等她說完,等她徹底發泄完,也好讓我的心緒能有足夠的時間來平復。
“文逸,我們不吵了好嗎,既然我們誰都不信誰,那算我們扯平好嗎。”我盡力顯得平和“你看,這些賬我們可以留到以後慢慢算,怎麼算都行,但至少不是在這裡!你明白嗎?我知道你是冤枉的,那個做假證的證人也願意來自首了,他就在大門口,他答應我會把情況都說清楚的!所以你要先……”
“我不冤枉。”文逸又一次打斷了我的話。
“別鬧了我的大小姐,我認錯還不行嗎。”我擠着笑容。
“一謹。”文逸突然鄭重其事地喊了我一聲“行了,我知道你爲我做了很多事,謝謝你,但我真的不冤枉。”
我沉默着,不是不想說,而不是不知該怎麼說,陳文逸又變回那個冷靜的陳文逸了,她沒有在和我賭氣,也沒有在瞞騙我。
“你玩我是嗎陳文逸?”我的笑僵在臉上。
其實這分鐘我特別恐慌,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我心底已經隱隱明白,不論她冤枉不冤枉,我都勸不動她了。
文逸開始對我笑:“你不是想知道秦欖墜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嗎,我告訴你,什麼都沒發生,我沒和他吵也沒和他鬧,我在家裡點了香薰,開了紅酒,等着他和張萌萌私會完回家,然後我們再過我們的二人世界。其實他走的一點也不虧不是嗎,一晚上享了齊人之福。”
“他回來的時候很開心,我們聽音樂喝酒聊天,什麼都聊,他一點都沒意識到我會想要殺了他,其實騙他去陽臺並不難,是我先出去的,我說想看看星星,他就陪我出來了,他真的很好騙,不,應該說他總是這樣什麼都依着我,如果我要星星他就會給我摘星星……”
文逸說着說着紅透了眼眶,她吸了一下鼻子,才繼續下去:“我有時候在想,除了他誰還能對我這麼好啊?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吧,就算、就算我知道了他騙我,但他要能騙我一輩子該多好。”
文逸苦笑了一下,問向我:“我傻嗎?”
但很顯然,她不需要回答,她眼神開始飄忽,不自覺看向了空無一物的灰色天花板,像是在回憶那天晚上的夜空。
“我不記得了,真的。”她慢慢說着“我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我跟他說,你把星星摘給我吧,他說好啊,然後他就像個傻子一樣踮起腳往上夠,好像真能夠到一樣。那是多好的機會對吧,他喝多了,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我只需要輕輕從後面一推……”
文逸停了下來,凝望着自己的雙手:“可我推了嗎?”
我看到她的大顆大顆的淚珠連成串地往下掉,一滴滴落在她攤開的手心裡。
她在怪罪她自己……她在懊惱和悔恨……
她沒有動手推秦欖!絕對沒有,她太愛秦欖了,她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就是一場意外!
“文逸!”我試圖叫醒深陷在痛苦和掙扎之中的她“你聽我說,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擔下這個罪名,你叫救護車了,如果你真的想殺他,你幹嘛還幫他叫救護車呢?不是你文逸!”
文逸對我搖了搖頭:“我的確想殺了他不是嗎?”
“想不是罪過,這是你自己說的,你忘了嗎?你根本就沒有動手,這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可就結果而言,又有什麼區別呢,”文逸呆呆看着我,希望得到我的回答。
我一時啞然。是啊,就結果而言,有什麼區別呢?秦欖已然不在這個世上了,她最愛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
“可你還活着啊,文逸。”我徒勞的勸着。
文逸搖搖頭,擡手捧住了臉,她的聲音沉悶地從指縫傳出:“我已經死了。”
“文逸……”我已經不知該從哪裡勸起。
我突然想到一句話,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而文逸就是那個人,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她選擇糊塗。
“小謹。”她放下了雙手,除了泛紅的眼眶,面色已如平常“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但就到此爲止吧,這是我的選擇。”
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特別想問她值嗎,可所有的答案都在我心裡,她爲秦欖忍了那麼多年,她也愛了秦欖那麼多年,早在我們都不知覺的時候,她就一步步深陷無法自拔了,她比她所經手每一個離婚案子裡的女人還要蠢笨,她罵她們就是在罵自己,她幫她們也是在幫自己。
但她最終還是救不了自己,她沒我想的那麼果斷,更沒有她自己想得那麼狠心,她的不甘和憤恨交織在一起,卻終究敵不過她愛秦欖的那一顆心。她在這份愛裡已經夠卑微了,所以她要給自己一個決絕的結局,這是她留給自己僅剩的自尊。
她用生命去證明她愛秦欖,也用生命證明她恨他。
我突然覺得我不認識她,不認識眼前這個飛蛾撲火的陳文逸,我從未覺得我們之間如此陌生。她說得沒錯,我們不只是留有自己的小秘密,我們真的沒有那麼親密,我們之間隔着永遠無法相互理解的鴻溝。
“好吧。”我點點頭“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不論結果如何,你……還有什麼想和我說嗎?”
“保重。”她的道別無比簡單,再無多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