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既然劉教授並沒有指責我的意味,爲何要還要提起這樁已經結案的案子,我問道:“鄭則宇那邊還有什麼沒交代清楚嗎?”
劉教授搖搖頭:“以及說他交代的不夠清楚,不如說他交代的太清楚。”
劉教授隨手翻着我桌上的書,繼續說道:“你還記得上一個案子嗎?就是在你之前,作案手法有出入的那一起。”
這我當然記得了,鄭則宇不就是因爲我對那個案子的分析不滿纔對我下手的嗎,關於案子我每個細節都記得很清楚。
受害者是一名三十出頭姓安的已婚女性,她在下夜班的路上遇襲,身上除了項鍊消失之外,不見的還有她的婚戒。而在我的分析中,她的丈夫張虎有很大的嫌疑,那天晚上劉教授阻止我說出了這一個疑點,也是那天晚上鄭則宇一直咄咄逼人對我的分析提出質疑。
“我沒猜錯的話,鄭則宇應該承認下這一樁案子了吧。”我說道。
劉教授重重點了下頭:“沒錯,他承認是他做的,但是他的家裡並沒有找到那枚消失的婚戒,他說被他丟了。”
“他肯定撒謊了!”我搶話道。
劉教授擡手示意我別激動,然後繼續道:“他在這一點上的確是撒謊了,實際上他連那枚婚戒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所以說,那樁案子不是他做的。”我肯定道。
“對,但他的謊言也證明了,他和真正的兇手肯定有聯繫。”
“所以,很可能還有第二個‘項鍊劫犯’?”我不安道,這纔是最讓人擔心的一點,像這種心理扭曲的變態型案犯,一旦出現了模仿行爲,很可能就會演變成一種“師徒”的傳承。也就是說,“師傅”被抓了,但還會冒出無數個“徒弟”來繼續他的“偉業”,他們會把這種模仿看做一種光榮,從而引發更大的麻煩。
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鄭則宇應該就是真實的“項鍊劫犯”無誤,怕只怕,他已經教出了“徒弟”,那麼這件案子就沒有真正完結。
劉教授面色沉了下去,雖然沒有明說,但顯然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他回答我道:“所以我們必須儘快查出上一案的真兇,不能讓鄭則宇就這麼混過去。”
“可是……現在該怎麼辦?他都把罪名包攬下來了,警局肯定也着急結案,我們該怎麼入手?”我問道。
劉教授想了想,反問道:“說起來,你還不知道昨晚爲什麼劉英勳急着找你去警局吧?”
說起來我還真忽略了這一點,一開始的確是劉英勳說案情有進展着急要我過去的,所以纔會被鄭則宇鑽了空子來接我。
我等着劉教授把話說完。
“昨天晚上,劉英勳給你打電話,是因爲上一案受害者的丈夫來警局大鬧了,他在局裡撒潑要局裡快點破案抓住殺害他老婆的兇手。”
“您是說,就是那個張虎?”我很訝異。
我記得第一次詢問張虎的過程中,他一直很閃躲,很多話都說不明白,事事避諱,對整樁案子顯得毫不關心,這種不關心並不是出於他對妻子的冷漠,而更像是一個已經知曉了全部答案的人。
也正是他的這種態度,引起了我的懷疑,我把他列爲嫌疑人,卻萬萬沒想到他敢大鬧警局。以我的推斷,他應該是老實待在家裡,警察不去找他,他就絕對不會主動找上門的類型。
“沒錯,劉英勳找你過去,是希望你能跟他好好談談,看能不能再問出些什麼線索,畢竟你是最先懷疑他的人。”
“這麼說,劉英……劉隊他也懷疑張虎?”我不知怎麼,沒辦法在劉教授面前順暢的喊出劉英勳的名字。
劉教授點了下頭,表情有點滑稽,似笑非笑地道:“他不是一直都很相信你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這句話,只好問:“那老師你是怎麼看的?我還記得分析案情那天晚上……您打斷我的分析了……”
“我的看法和你一樣,那天晚上不讓你說是時機不到,但我也沒想到這反而激怒了真兇。”劉教授又恢復凝重的表情“就算是誤打誤撞吧,但現在我們不能再大意了,你明白嗎?一定要一次性就找出決定性的證據,而這個突破口……”
劉教授擡眼看向我。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在我身上,鄭則宇對我有怨氣,由我來審他是最合適的。”
“不,還不到你來審他,現在你該去審的是張虎。”
我有點疑惑了,審張虎的話,劉教授比我更有經驗,他親自上馬成功率肯定是要更大的,犯不着讓我這個半吊子去冒險啊。
劉教授看出了我的不安,解釋道:“你還記得我對你提過的事嗎?關於我差不多要退休的事情。”
這我當然記得,劉教授唸叨過這事不只一次了,他常常說自己老了累了該休息了,但遇上案子又比誰都投入。
“老師,可現在不是時候吧……”如今案子就在緊要關頭,他怎麼能說休息就休息呢。
“永遠都沒有恰當的時候的。”劉教授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少有地出現了疲憊的神色“總想着這個案子完了就退休,那個案子完了就退休,結果都是一個接着一個,永遠都完不了。”
“小謹啊!”劉教授鄭重叫了我一聲“你是我最好的學生,我也帶了你那麼多年,是時候,把擔子交給你了。”
聽到這句話我有點發愣。
我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在很久之前我甚至覺得是理所當然的,我喜歡做這件事,我也覺得自己能做好。那時候我從來沒考慮過阿初的感受,更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能力,我甚至於憧憬着有一天,我能獨挑大樑。
可就是這麼短短几天的時間,我的想法全變了,不論是從專業能力還是心理素養上,我都覺得我勝任不了這份工作。
此時此刻,我更是無法應答劉教授這句話,我也更沒辦法說出,我要退出這個案子的想法。
“你也不要有壓力。”劉教授誤會了我的沉默,安慰我道“其實你已經很好了,總跟在我後面反而是對你的一種壓抑,是時候讓你獨立辦案了。你放心,任何時候,只要你需要我我依然會站出來的,你這麼想吧,不過是我倆的位置換一換,讓我這個老頭子來協助你。”
“可是老師……”
“你就不要再推辭了!”劉教授強硬地打斷了我“你應該明白的,這一天遲早要到來,但凡事都不會等你準備好的。”
劉教授的信任讓我答不出話。
他看我不語,就當做我默認了,便笑着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別再發愣了葉顧問,該開始工作了。”
說完他就拉開了書房的門,打算離開。
我直到他走了出去纔回過神來,忙追去,喊住他:“老師!”
“怎麼?”他回頭看我。
“你、你就真的不擔心我把這件案子搞砸嗎?”畢竟我已經搞砸過一次了。
劉教授無所謂的笑了笑:“那有什麼關係?反正真正的嫌犯已經落網,查清了多記一功,查不出也無過錯,這世上漏網之魚那麼多,少他一個不少。”
劉教授這段話讓我徹底呆住了,這可不是他的作風啊,在我的印象裡,劉教授絕對是嫉惡如仇,心懷正義之人,恨不能一網打盡天下罪惡。怎麼會說出少一個不少這種話。
劉教授的這種轉變實在太讓我吃驚了,我都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好了我該回去了,接下來該怎麼做你自己看着辦吧,如果你覺得沒必要再追上一案也是可以的。”劉教授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這分鐘才意識到,劉教授今天其實是來和我告別的,或者說,他是來交接工作的。
怎麼一瞬之間,所有我可以依靠的人都拋下我了呢?
我呆呆地看着劉教授走掉,有點頹然的坐回客廳沙發。
爲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劉教授要退休,再晚一點不好嗎?或者說再早一點不好嗎?
也許就像他說的,不是什麼事情都會讓人準備好再發生,這幾天來,突如其來的事件還少嗎?我應該習慣纔對。
我坐了一會兒,感到有束視線盯着我,扭頭一看,才意識到妙晴還在。此刻的她正圍着圍裙,舉着鍋鏟,站在飯廳門口傻傻看着我。
“小葉姐?剛剛那個是?”她眨着眼睛一臉的迷茫。
想來劉教授進來的時候她並沒發現,所以一定很好奇。
我無心多做解釋,隨便敷衍她道:“我的老師,來談案子的,你的飯做好了嗎?你就跑出來看。”
“早就好了,這不是正打算叫你嘛。”好在她也不過多追問“快來吃飯吧小葉姐,你不是餓了嗎?”
“是啊。”我摸了摸肚子,真的很餓了。
管它天塌地陷,先吃飽了再說。
好久沒在家裡吃飯了,難得這片刻的清淨,我什麼都不去想,就默默享受着這兩人一桌的美好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