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一步三顫抖,兩步一哆嗦地撿起了自己的烏紗帽,又深呼吸了好幾次纔有膽子坐到位置上。
如今要當着衆人的面重新審理,就像自打嘴巴一樣令人難堪,可生死麪前,尊嚴簡直不值一提。
縣令聲音都變得溫和起來,他甚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老人家,你有何冤屈,請如實說來,本官一定會公正審理。”
李太公把之前的開場白又說了一遍,審問的順序沒變,楊初意和三裡村一行人的口供也沒有變,唯一變的就是那兩個衙差的態度。
他們不敢說出有人指使,更不想承認自己錯了,所以說辭含糊不清。
顏公子適時打斷年縣令,“朝廷一向尊老,可否免了這位老人家的跪禮,讓他站着回話。”
縣令忙道:“老人家請起。”
李太公趕緊朝顏公子他們那一邊致謝:“多謝公子,多謝縣令大人。”
他纔要站起,發現跪的太久腿有些麻了,起身就是一個踉蹌。
李村正下意識上前扶起自己老爹,而後立刻告罪,得了恩准後纔敢退到一旁。
顏公子又道:“這案情清晰明瞭,並不需要審問如此之久,可見縣令大人您做事十分謹慎。既然如此,那縣丞定是詳細記錄了您方纔審問的過程,可否拿過來一觀?”
這回又輪到縣丞抖如篩糠了,案卷紙上空白一片,哪有什麼案情記錄。
這種案件他們都是事後隨自己心情發揮來填寫的,根本不會照實描述,不然怎麼誣陷好人呢。
姜雨眠冷笑着鼓掌,眼淬寒冰,“這還真是盡職盡責啊,我回頭定叫舅舅好好嘉獎你們。”
縣令、縣丞及一衆衙差頓時全部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請縣主饒命,請縣主賜罪!”
姜雨眠謙讓道:“我雖貴爲縣主,但畢竟是女子,如何能審理案情,還是請顏公子來主持公道吧,畢竟杜公子要避嫌的。杜公子,您覺得呢?”
杜公子滴水不漏回答道:“縣主安排得很好,畢竟除了顏公子,我們四人都和楊氏認識,的確應該避嫌。”
顏公子溫聲道:“縣主說笑了,我一介白身,如何能審理縣令大人呢?不過既然我們的身份都不合適審理此事,還請杜公子快馬加鞭去請了通判來主持事宜吧。”
杜公子道:“還是顏公子想得周到。”
既然要去請人,那隻能暫時休堂了。
杜公子和姜雨眠他們四人進了衙門內堂休息下棋,楊初意他們已經得令起身退到一旁等候通判來主持公正。
反觀縣令,縣丞及一衆衙差卻垂頭跪地不敢起身,這官與民的場面倒像完全顛倒了。
民衆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這就好像是縣令在像跟他們磕頭懺悔似的,原本要散了的人們都咋舌不已,越發來勁地討論起來。
“你們說縣令大人的烏紗帽還能保得住嗎?”
“不能吧?”
“會不會當場砍頭啊?那這樣的話我可得去買兩個饅頭來。”
“你不要命啦,當着人家的面就敢說這樣的話。”
“大哥你認識我嗎?噢,不認識啊,好的。”那人一溜煙趕緊跑了。
衆人嘻嘻哈哈鬧了起來。
方至誠在衣袖的遮掩下,偷偷用小拇指勾住楊初意的小拇指。
肌膚之親,溫度傳送,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實處,彷彿勾住的不是小拇指,而是自己的命脈。
方至誠無聲問道:你沒事吧?
楊初意淺笑搖頭。
天知道方至誠剛剛回到店裡聽說楊初意進了衙門是什麼心情,他甚至沒來得及聽李氏解釋,便飛奔而至。
他原以爲楊初意不同於常人的身份被發現了,心急如焚,差點沒嚇出病來。
楊初意心裡也飄過萬千思緒,因着這件事,她更是堅定了帶他們一起離開這樣的決心。
縣衙後院小花園,顏公子和杜公子正在下棋。
都說棋品能看出人品,一個人下棋的習慣也能知其心性,所以就算杜公子想努力想隱藏實力,也不免被穎悟絕倫的顏公子看穿。
杜公子真心佩服道:“顏公子不愧是被譽爲鳳藻國第一公子,今日見之,心悅誠服。”
顏公子重新擺好棋盤,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點,“人生如棋局,輸贏一場,又怎知對方實力?杜公子,我們再來。”
杜公子忙道:“請。”
在棋風上,杜公子喜歡排兵佈陣,醞釀大格局,而顏公子每一步都走得隨性且樸素,可到了最後,卻總是能出其不意的制勝。
棋逢對手,拿出全部實力是對對手,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杜公子不再藏拙,兩人你來我往十幾局,到最後打成了平手。
顏公子溫和微笑,“杜公子,經常聽恆弟說你最愛美好的事物,此次爲保國泰民安,你一定會傾盡全力保護老百姓當前美好平和又安寧的生活吧?”
杜公子擺弄着手中的棋子,似隨性說道:“最近律例一出,許多美人都在垂淚,美人垂淚雖美,可淚不禁長流。其實所有的美都需要打破秩序後重新規整纔能有新的發展。顏公子,你覺得?”
顏公子執棋落子,“有國纔有家,律法無情,只因國之動盪。無論秩序如何重整,都不能改變這一現狀,故而在沒有能扭轉局面的情況下,維持現狀,讓老百姓能夠先活下去,是最好的選擇。不然到時候美人流的就不是淚,而是血了。”
杜公子清脆一聲“將軍”後才笑着說道:“無論朝代如何更迭,世事如何紛爭,棋盤上每個棋子的職責早已確定。顏公子,只有重要的棋子才能發揮作用,不是嗎?”
顏公子沒說話,在下一局時,生動給杜公子演繹了單卒救主。
“一兵一卒不可棄,一點一滴成山河。顏公子,在下倒覺得,安逸的人無法創造奇蹟,世間大多數的感動與美好都來自於普通人。”
兩人你來我往,言語間的廝殺也不比棋盤上的激烈,直到外頭有人稟報說通判來了,才停止了對弈。
道不同,不相爲謀,可面上的禮貌功夫還是要做的,兩人頷首微笑致意,“多謝公子賜教。”
姜雨眠不耐煩看他們打機鋒,在他們下棋期間一路欣賞美景,一路開動腦筋,在後院守衛的慌張和不打自招中,把縣令所隱藏的秘密筆記和一部分財寶都挖了出來。
縣令的秘密筆記是別人的把柄,是他的特效藥,可也是他的催命符。
姜雨眠將東西甩到堂上,縣令就直接兩眼一翻,撂蹄子暈厥了過去,縣丞當場就尿了褲子。
通判頓時壓力劇增,在場這幾位主沒一個是他得罪得起的,他絲毫不敢大意,只能先把楊初意他們的案子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