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空勞(三)

勝利,是所有的軍人都努力追求的事,爲了這個目標,將軍們憚精竭力,士兵們捨生忘死,便是這樣,這個目標也是那樣得可望而不可及。而往往付出了百倍、千萬倍的努力,或許換來的也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反而是損兵折將,悔不當初。

此時,對於王大虎來說,已然感覺到了那種觸手可及的勝利,這令他有些興奮異常,反而十分恐懼着這個過程的過於漫長,這種等待當真得就是一種煎熬。

軍長熊卓然已然兩次打來電話,詢問着二一五師的進展,當聽說這個師的三個團都是按照預定的方針已然到達相應的方位,並且按照要求完成了上級交給的任務,還有一個團發現了敵人的炮兵陣地,正在加緊攻奪的時候,這位因爲上火而說話都有些沙啞的軍長,也興奮了起來,先是讚揚了二一五師的表現,大大地誇獎了王大虎一番,不過在最後他還是有些擔心的警告着王師長:天亮以後,應該是大家最難捱的時候,雖然加平那邊的戰鬥也已經打響了起來,但是離着全面的勝利還需要一段的時間,關鍵還是要看接下來的這一天大家能不能熬得下來。

的確如熊卓然所預料的一樣,天亮以後,二一五師的戰鬥異常得艱難了起來,也許是頭一天夜裡的戰鬥過於簡單了,反而將本來應該出現的困難全部累加到了這個白天裡來。

聯合國軍的飛機就好象是蒼蠅一樣,不停在地天空中轟鳴着,沒有稍微的停歇,便是在二一五師隱蔽的臨時指揮部的上空,也會時不時地出現這些鐵鳥的影子,這些令人討厭的飛行武器,將炸彈與戰火從天而降,令很多的地方都燃起熊熊的大火,煙霧高高地升騰,遠近幾十裡都可以看到。

就在敵人飛機在天空中肆虐的時候,遠處的炮擊聲也如同是夏日的響雷,在不停地爆響着,每一聲悶響都令人心頭一陣地震顫,這種炮火的連續不斷的響聲,只有聯合國軍可以做得到,他們的火炮威力遠遠比志願軍方面的火炮威力大得多,殺傷力也狠了許多。張賢知道每一枚炮彈落下來的時候,往往伴隨的是無數同胞同志的魂飛魄散、粉身碎骨。

王大虎已然沒有了開始時的那種興奮,他的雙眼佈滿了血絲,張賢還有空打個盹睡上一覺,看到王大虎的樣子,他知道王師長又是一夜未眠,這個時候只怕更沒有想睡的慾望了。

“怎麼樣?”走進師指揮部,張賢低聲地問着入口處的陸參謀,此時的這個陸參謀也沒有了昨天晚上那種喜悅的神情,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陸凡卻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張賢的這個問題。

張賢沒有再問下去,看着整個指揮室裡每個人都如此表情凝重着,他就已經知道情況並不是昨天晚上所預料的那麼好,可能是反之的,更加糟糕了起來。

電話鈴聲在不斷地響起來,二一五師的各個作戰單位都在不停地向這個指揮部彙報着戰況,張賢聚下心來,一動不動地站在入口邊上,聽着王大虎一遍又一遍幾乎要聲嘶力竭的呼喊,無非是那幾句他都熟爛的命令:“頂住,一定要給我頂住!”“堅持!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如果你敢撤退,就提着頭來見我!”“爲什麼要退下來?我撤了你的職!”……

敵人的炮火沒有片刻的停歇,這說明前方的戰鬥也沒有一刻的停止,從王師長急迫的話語裡,也可以猜測得出來前線戰局的不利。的確,在黑夜的掩護之下,志願軍戰士們面對着不敢打夜戰的敵人,或許可以得心應手;可是一旦到了白天裡,面對着對手優勢火力和反撲,志願軍戰士們除了還有意志可以發揚之外,幾乎就沒有能夠與敵對抗的手段。不用說,此時的前方的將士們,已然承受着巨大而又慘重的打擊,能不能扛下這一個白天來,或許就真得成爲了這場戰鬥中的關鍵。

“爲什麼還沒有把敵人的炮兵陣地拿下來?”王大虎再一次接通了六四四團團長的電話,張賢聽不到六四四團團長對着王大虎在說些什麼,聽看到王大虎沉靜地聽着片刻之後,十分痛心疾首地對着話筒道:“你要知道,敵人的炮火給我們造成的重大傷亡,也令我們其他的部隊承受着巨大的重壓,如果不能把這個炮兵陣地拿下來,後面一切的堅持都是枉然!”話筒的那一頭,一定有六四四團團長的保證或者所立軍令,最後只聽到王大虎恨恨地罵着:“如果兩個小時之內,你們再拿不下敵人的炮兵陣地,我還聽到他們的炮火在吼叫,你這個團長就看着辦吧!”他說着,不容人質疑地很快放下了話筒來,一邊丟下耳機,一邊自言自語一般地罵着:“他孃的,打了一天一夜,一個營的步兵都拿不下敵人一個營級的炮兵陣地,這是打的什麼?”

的確,步兵在與炮兵近身交戰的時候,由於炮兵配製武器的人員並不多,同等級作戰單位的雙方交手,想都不用多想就會可以知道結果的。張賢只能暗暗心驚,雖然二一五師並非是志願軍的王牌師,卻也是經過了成千上萬次的錘鍊而成長起來的,參加的戰鬥無計於數,一個營的步兵在兵力如此佔優的情況之下,卻用了這麼長的時間也未拿下敵人同樣只有一個營的炮兵陣地,這也正說明了敵人炮兵的堅韌。而敵人的這個炮兵營,在承受着志願軍猛烈襲擊的情況之下,還有能力從容地向四面發出炮火支援,這就已經說明了作戰雙方部隊的實力與差距,如果連一個炮兵陣地都拿不下來,那麼後面的這一仗也無須去打了,二一五師根本就沒有了勝算。

儘管王大虎的命令是那樣得嚴訶,但是敵人的炮火還是象雷鳴一樣得怒吼着,不見有絲毫得遲鈍。一個小時過去了,是如此;兩個小時過去了,還是如此;王大虎坐臥不安着,想要再一次打電話去責問六四四團的團長,可是走到無線步話機旁邊的時候,又停了下來,他有些遲疑,如果真得接通了這個電話,難道真得就撤掉六四四團的團長嗎?這顯然是不現實的。第三個小時過去了,倒是六四四團團長當先的把電話打了過來,向着王大虎負荊請罪,由於敵人炮兵採用環形防禦,在山頭上作足了反衝鋒的準備,所以致令六四四團攻擊部隊面對着對手強大的火力保護,竟然就好象是一隻老虎在面對着蜷縮成一團的刺蝟一樣,無處下嘴,反而被敵人刺得傷痕累累。

環形防禦,張賢知道那是敵人在砥平裡作戰中所採取的十分有效的防禦體系,看來,在經歷過了砥平裡之後,敵人不僅僅只是在戰術上有了對付志願軍的經驗,便是在作戰精神上也有了長足的進步,就是這麼一個炮兵部隊,也不再畏懼志願軍的包圍與切割了,甚至敢於抱團地進行反擊。

面對着這樣的結果,王大虎也有些無奈,看一看外面的天色,白天終於是要結束了,這一回他沒有對這個團長發火,反而安慰鼓勁了他一番,要求他們在即將到來的黑夜中完成昨夜和白天未完成的任務。

只是,難道到了夜裡,戰鬥就真得就那麼容易了許多嗎?張賢有些懷疑起來,其實,他也知道,王大虎對這個問題也開始動搖了。

“我們的三個團都承受着巨大的壓力!”政委姚其剛向着王大虎建議着:“敵人在白天裡進行反攻,他們有飛機和大炮的火力支援,我們十分得被動,但是大家終於還是熬了過來,現在天黑了,就成爲了我們的天下,呵呵,勝敗也就要看今天這關鍵的一戰了!”

張賢知道,姚其剛所說的三個團,遠非是承受壓力那麼簡單的事,六四五團在圍攻春川城的同時,還有一個營在原昌裡附近倚仗着有利的地形,阻擊着敵人從洪川方向上趕過來的援軍,那個營的損失尤其慘重,如果黑夜來得晚一個小時,這個營就可能被打沒了。而六四四團裡兩個阻擊的營,也和春川出動的敵人一個團在南郊打得難解難分,敵人還沒有動用機甲戰車,那兩個營已然被打得支離破碎了。倒是六四三團還撐在春川以北的牛頭山陣地上,經受住了敵人一番又番飛機的輪炸,坦克的突擊,到黑夜來臨的時候,牛頭山的整個山頭都被炸彈和炮火足足削平了一尺。

“今天晚上必須要打掉敵人的炮兵陣地!”王大虎十分堅決而果斷地說道:“只要拿下了敵人炮兵陣地,我們纔可能獲得火力上的主動權,最少不會被敵人壓着來打!”

“是!”姚政委也點着頭,同時道:“所以我們別的事情可以不作,也一定要完成這個任務。”

“敵人的援軍一定還會求援,所以其他部隊的主要任務還是阻援!”王大虎分析着道:“我們不求能夠消滅幾千幾百的敵人,採用零敲牛皮糖的戰術,只要能夠消滅敵人哪怕是一個連、一個排,甚至於一個班也好!所以,今天晚上我們把所有的任務都可以放一放,我就不信,吃不掉敵人的這個炮兵營!”

聽到師長的決心,大家也都紛紛發言,張賢站在旁邊靜靜地聽着,心裡面卻沒有一點兒的底,王大虎所制定的這個目標在這個時候看起來,好象並不很難完成,但是對於已然打了一夜一天、疲憊不堪,又累又餓,又在火力和體力上並不佔優勢的志願軍戰士們來說,他們拿什麼來奪取這個勝利呢?光憑着堅定的意志嗎?

“於得水,你又有想什麼?”王大虎再一次把目光盯在了張賢的身上。

彷彿是如夢方醒一樣,張賢猛地一驚,回過了神來,卻是向着王大虎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來:“師長,如果我們今天晚上還拿不下敵人的炮兵陣地,我建議明天天亮之前,讓那兩個切斷春川到洪川公路的團,向西撤往山區裡去,這樣可能避免更大的傷亡!”

衆人都不由得一愣,王大虎和姚其剛對視了一眼,這個於得水所提出來的建議,也正是他們在戰鬥之前討論的時候所提出來的建議,如果真得拿不下敵人的炮兵陣地,按照他的建議行動,那實際上只比他當初的作戰計劃晚了一天一夜而已。只不過,晚了這麼一天一夜,對於二一五師來說,傷亡卻是巨大的,就好象是碰了一頭的包又不得不轉頭一樣。

王大虎想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如果我們真得如此不濟,集所有的力量也無法拿下敵人的這個炮兵陣地,再等到白天,那就是自取滅亡!嗯!我同意於得水同志的建議!”

聽到王大虎這麼一說,張賢不由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是生怕二一五師再打一個砥平裡。

但是,旁邊的陸凡參謀卻皺起了眉頭來,有些不解地道:“這麼一來,我們不是空忙活了一場嗎?”

王大虎怔了怔,的確如同陸參謀所說的,如果真得是那種結果,對於二一五師來說,就是一場遊行,空忙一場。

張賢卻在回答着:“空勞一場,也比坐以待斃要強了許多;更何況我們還是有成功的,至少我們完成了上級交給我們的部分任務,把這裡的敵人牢牢地牽制住了!”

聽到張賢這麼一說,大家一齊點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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