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rì 壹?書?庫
天sè還是那麼yīn沉,我明白自己是在和時間賽跑。我獨自走進那條擠在商務樓中間的弄堂,推開那扇石庫門房子的大門,走上陡陡的樓梯。我敲了敲門,黃韻的媽媽給我開了門。
“怎麼是你?”
“對不起,阿姨,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快進來吧。”我走進了屋子,黃韻的那張黑白照片掛着,她依然在向我微笑。然後,我看到了梳妝檯上的那張年青男子的照片,那張憂鬱消瘦英俊的臉,獨一無二,絕對是他——黃東海,我不會認錯的。
“黃韻已經走了整整一個月了,你是來上香的嗎?”她平靜地說。
一個月?對,黃韻是大年夜守完歲以後死的,到今天整整一個月了。她離開這個世界只有一個月,而我幾乎遺忘了她,我不敢再看她的照片了,我低下頭,給她敬了一柱香。然後我回過頭看着黃韻的媽媽,看得出,她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一個和黃韻一樣漂亮的女子,風姿綽約,結果卻紅杏出牆,現在,她卻顯得老了許多。
“阿姨,其實我來是因爲別的原因,我知道這些問題對你來說可能非常敏感,不方便回答,但是,卻是非常重要的問題,我想知道,黃韻的親生父親是不是叫黃東海?”
“對,你怎麼知道?”她顯得很驚訝,其實我也覺得自己運氣比較好,我原來以爲黃東海失蹤以後應該改名換姓的,看來他沒有這麼做。
“阿姨,我不想探究別人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黃韻的死很可能與他有關。”
“他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不是,但有間接的關係,請你相信我,現在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楚,也許以後我會給你解釋的,我只想知道,黃東海的情況,全部的情況,你知道多少,就請告訴我多少。”
“一切都要說嗎?”
我知道有些事情她是不會告訴我的,我的年齡能做她的兒子,問這些她年輕時候的風流韻事實在不妥當,我只能做一些讓步:“阿姨,我明白你很爲難,那好吧,你認爲純屬個人**的事就不必說了,但關於黃東海的事情請你告訴我吧。求你了。”我幾乎是低聲下氣地說。
她卻出乎我的意料,淡淡地說:“都是些過去的事,告訴你也無所謂啦。”她看着自己女兒的遺像,對着照片裡的黃韻笑了笑,然後也對我笑了笑,非常自然,就象黃韻還在她面前一樣,我覺得她真是個非同一般的女人。
接着,她緩緩道來:“那是1976年的時候,我的父母早就被打作了右派去了內地接受再教育,我一個人住在家裡。當時我既沒有去上山下鄉插隊落戶,也沒有進廠做工人,初中一畢業,就進了街道的生產組,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吧,不會明白什麼是生產組的。那時候無非是糊糊火柴盒,裝訂紙張之類的活,非常辛苦。有一天,生產組裡來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他就是黃海東,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因爲是生產組這種地方,也沒人去過問。他很少和別人說話,但是他什麼活都肯幹,生產組裡多是女同志,我們也樂意把重活髒活留給他幹。 他每天晚上都睡在生產組的小倉庫裡,那裡是間漏風的小房間,對着馬路,cháo溼yīn冷,那是冬天,在那地方過夜簡直會被凍死。於是,我可憐他,就讓他搬到我家裡來住了。那些天裡,這整棟石庫門裡就我一個人住,趁着沒人注意,他在我家裡住了幾天時間,他一直隨身帶着一個鐵皮箱子,用鐵鎖鎖着,從來不讓我碰這個箱子。忽然有一天晚上,天很冷,他拎着箱子悄悄地走了出去,我很奇怪,就跑到窗戶邊上,看,就是這個窗戶,從這個窗戶往下看去,是石庫門的天井。”
我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看,果然,天井裡除了中間的過道,四周都是泥地,種了許多普通的花草。
黃韻的媽媽繼續說:“那晚,我從這個窗戶往下看去,看到天井裡有個人,正舉着一把鐵鍬似地東西在泥地上挖坑。我很奇怪,那晚的月光特別明亮,那個人擡頭看了看四周,我看到了他的臉,在清澈的月光下,我可以看清楚,那是黃東海的臉。他的身邊放着那個被他當作寶貝似的鐵皮箱子,我屏住了呼吸,偷偷地在窗口看着,他似乎沒有發覺我,他還在賣力地挖着,挖了好幾個鐘頭,挖出一個很深很深的坑,大約有一個人這麼深,最後,他把那個鐵皮箱子埋進了坑裡,又把挖出來的泥土再全部掩蓋上,弄得嚴嚴實實地,一點挖過的痕跡都看不出來。然後,他就走出了大門,我以爲他只是出去走走,卻沒有想到,他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九個月以後,黃韻就出生了。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明白她省略掉了中間很多情節,比如她和黃東海之間的事情,僅僅是可憐他才讓他住到這裡來的嗎?也許只有她自己明白了,我又看了看梳妝檯上那張黃東海的照片,他的確很能吸引女子,尤其是他的憂鬱,也許的確能讓女人來同情可憐他。當然,那些曖昧敏感的事,就讓她自己埋在心中吧,我不需要知道這些,對我來說,我已經知道最重要的內容了。
我又把頭靠在窗邊,從這裡可以望到不遠處幾棟高檔商務樓閃閃發光的玻璃幕牆,我指着下面的天井說:“阿姨,下面天井裡一直沒人動過嗎?”
“沒人動過,八幾年的時候,樓下的人家在這些泥地上種了許多花,你看,就是天井裡的這些,到了夏天,下面全是一片綠sè,黃東海埋那個箱子的具體位置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在那棵最大最高的山茶花的下面,瞧,就是正在開花的那棵。”
我看了看天井,的確有一棵又高又大的山茶花,我爸爸過去也種過一棵同樣高大的山茶,就是這個樣子的,早chūn時節開花,現在應該正是花期,奼紫嫣紅地開了一片。這時候,我看到有個中年人走進天井,給那些花在澆水。小時候我家住在底樓,也在天井裡弄了個泥壇種葡萄,並不太深,大約只需往地下挖幾十釐米就行了。剛纔黃韻的媽媽說黃東海那晚在下面挖的坑有足足一人多深,樓下人家種花的話,應該不會挖得那麼深,也不會發現黃東海埋在地下深處的那個鐵皮箱子的。我想了好了一會兒,依着窗口,呆呆地看着下面的天井。
“你怎麼了。”黃韻的媽媽叫了叫我。
“哦,沒什麼。”
“我能說的全都說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嗯了一聲,說了聲再見,最後看了黃韻的遺像一眼,慢慢地挪到了門口,剛要跨出門,黃韻的媽媽在我身後說了一句:“下面天井的大門每晚都不上鎖的,樓下種花的那家人大約十點半以後睡覺。”
我回頭對她笑了笑。然後走下了陡陡的樓梯。真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她已經明白了我的心思,晚上下面的大門不上鎖,意味着晚上我可以進來,樓下種花的人家十點半以後睡覺,就是說,十點以前最好不要來挖那泥地下埋着的箱子,以免被人發現。我在心裡對她說了聲謝謝。
現在是下午三點鐘,我在外面遊蕩着,腦子裡全是那隻埋在天井地下的鐵皮箱子。天知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也許是大筆錢,不過當時的錢放當今天大概也沒多少,也許是金子,也許是什麼機密文件,也許是皇后的人頭。
也許什麼也沒有。
如果黃韻的媽媽說的都是真的,那麼這隻箱子已經在地下放了二十多年了,誰能保證二十年來沒有人任何人動過那塊地呢?老實說,那個石庫門弄堂能夠在高層建築的夾縫中保存下來已經是奇蹟了,如果,如果那箱子裡面真的是皇后的人頭,那麼那地方沒有被夷爲平地象周圍一樣造起高樓大廈,一定是萬分幸運的事了。
我在外面吃了頓晚飯,然後跑到附近的一個建築工地上,花了二十塊錢,向一個民工買了一把鐵鍬。接着,靜靜地在一個小角落裡等了幾個小時,直到我的手錶指針指向了晚上十點半。
我握着鐵鍬走進了黑暗中的弄堂,樣子非常奇怪,給人一個建築工人或者是裝修隊的小工的感覺。十點半以後的弄堂裡顯得非常蕭條,沒什麼人,我走到了那扇石庫門前,輕輕地推開虛掩着的門,步入了天井。底樓的燈全滅了,樓上的燈也滅了,我不知道黃韻的媽媽是否在看着我,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找到了那顆開放着的山茶,雖然今天白晝yīn沉,晚上卻月光明媚,我看了看那顆怒放的山茶,也叫曼陀羅花,它開得那樣鮮豔美麗,也許是由於它的下面埋着一個女人的頭顱的緣故。
對不起了,美麗的山茶,我掄起了鐵鍬,刨開了花枝下的泥土。我不敢太**,以免被底樓睡着了的人家聽到,不過,誰知道他們到底睡了沒睡,我必須冒險。我刨了幾下,很快就挖斷了山茶花的根,那些美麗的花朵在劇烈地搖晃着,紅sè的花瓣片片飛落,最後,隨着折斷了的花枝,一同掉到了泥土中,象個美麗女子的殘骸。我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踩着花瓣繼續挖了下去。我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情,動作不得要領,又加上不敢弄出太響的聲音,不一會兒就已經渾身流汗了。
在銀sè的月光下,我繼續揮舞着鐵鍬,就象一個地地道道的盜墓賊在盜掘一座古墓。我有那種預感,我離她越來越近了。我有些害怕,但是背脊上的汗水讓我暫時減輕了害怕對我造成的恐懼與不安,我的鐵鍬深深地陷入地下的泥土,那些黑sè的泥土非常鬆軟,所以,我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也許這是因爲這片泥土被黃海東挖過的緣故。我想象起了二十多年前,黃海東在這裡挖坑埋箱的情景,而我現在要把他埋的東西再挖出來,他的那張獨一無二的憂鬱的臉又浮現在我面前,我的手漸漸地有些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挖到能容下一個人的深度了,還好,沒有看到地下水,在上海,這個深度一般都會有地下水的。我跳進了自己挖的坑裡,有一種進入墳墓被活埋的感覺,因爲我現在能感到自己的腳底的泥土裡有着什麼東西。我彎下了腰,在狹小的空間裡,用自己的手挖着。我摸到了,我摸到了在泥土中有一塊金屬,是鐵皮,我繼續用手指挖,或者摳,知道我的手指幾乎麻木了,我終於挖出了一個箱子,冰冷的鐵皮箱子。
我緊緊地抓着這箱子,就象抓住了我的生命,冰冷的鐵皮讓我發熱的身體冷靜了下來,我把箱子舉過頭頂,放到了地面上,接着我從坑裡爬了出來。我摸着這個從地底挖出的箱子,從地下帶出來的泥土氣息衝進了我的鼻孔中,再回環纏繞於我的身體裡。如果我是盜墓賊,我想這個就是我是我****的寶貝,如果它裡面真的存在我需要的東西的話。我看到箱子蓋上有一把鐵鎖,我知道現在還不能打開它。
月光依然明亮,我擡頭看了看樓上的窗戶,也許她在看着我,不管她看沒看到,我向樓上的窗戶鞠了一個躬。然後我丟下了鐵鍬,拿起鐵皮箱子,推開了門,走了出去。明天早上,樓下種花的人家,會驚奇地發現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大坑,美麗的山茶已經毀了,他們也許會認爲是哪個jīng神病乾的。
走出弄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上全是泥,又拿着一個鐵皮箱,如果碰到巡jǐng,把我帶到jǐng局,打開箱子發現真有顆人頭,那我就完了。我走進一條無人的小路回家,不敢攔出租車,洶涌的夜sè和明媚的月光陪伴着我恐懼的臉。
二月二十五rì
走在月光下,我終於帶着從地下挖出來的鐵皮箱子回到了家裡,我喘了好幾口氣,再看看手錶,已經凌晨一點半了。
我坐下來,雖然深更半夜,卻一點睡意都沒有,我看着這個鐵皮箱子,泥土弄髒了我的地板,我顧不了這些,從抽屜裡翻出來一些鎯頭、鉗子、扳手之類的工具。再看了看箱子上的鐵鎖,我開始用鋼絲鉗去鉸鐵鎖,然後再用鎯頭和扳手一塊兒上,費了我很大的力氣,再加上鐵鎖那麼多年了,早就生了鏽,終於被我打開了。
當鐵鎖斷開的那一剎那,我的手突然有些軟了,我鎮定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然後緩緩地打開了箱子。
她。
我看到了一張臉。
一張女人的臉,二十歲出頭的女人,確切的說,是一個女人的頭顱。
我的手在發抖,我的手伸進箱子,小心地捧起她的人頭。她有雪白的皮膚,烏黑的長髮披散着,她閉着眼睛,神sè安詳自若。接下去,我無法再用語言來描述她了,我只能說,她很美,就是美,只能用這一個字來形容,因爲其他各種各樣的形容詞,都無法準確地描述她的美了。
她的美,超過了香香,超過了黃韻,超過了一切已知的女人。
她是皇后。
同治皇帝的皇后,一個死於公元1876年的女人。
我的雙手捧着她的頭顱,我的手指在她殘存的脖子上,那柔軟的脖子,細膩的肌膚,我能用最直接的手指的觸覺感受到。我把她靠近了我的眼睛,我仔細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臉,看着她閉着的眼睛,看着她的嘴。我必須承認,她有一種衝擊力,視覺的衝擊力,這力量,使許多人命喪黃泉。我這才相信,那些人對她所產生的幻想和驚訝,甚至恐懼。
如果由我來編撰清史,我會寫下這樣的字句——皇后阿魯特氏,一個神奇的蒙古美人。
她的脖子底下,是一道平平的傷口,但有鋸齒狀割痕,顯然是用鋸子鋸的。我能看到**的脖頸切面裡那些氣管和血管,就象剛被砍下來的一樣。
然後,我把她放在桌子上,繼續觀察着她,如果我僅僅看她的臉,我絕對不會相信她早已經死去了,她象是睡着了那樣,一定痛苦都沒有,其實她承受了世界上最大的痛苦,是我們活着的人強加給她的痛苦。
我不再顧忌了,我知道那些碰過她的人大多死了,但我一切都不顧了,我撫摸着她的頭髮,她的臉,那柔軟的肌膚還富有彈xìng,我再摸摸自己的臉,除了她的皮膚更細膩之外,我無法分辨出我的皮膚和她的皮膚之間有什麼區別。我這才完完全全地相信,那些被遺忘了的檔案資料,那些人說的話,都是真實的。
我終於找到她所需要的東西了。
那是她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頭顱。
我打開了電腦,上了古墓幽魂,再次進入了最後的那個迷宮遊戲。我在迷宮中走了幾步,然後就在下面的對話框裡寫:我找到了你需要的東西。
幾秒鐘以後,對話框裡彈出了回答——
古墓幽魂:你真的找到了?
我:我找到了,我一切都知道了,你不是我的香香,你是皇后。
古墓幽魂:你有勇氣,也有智慧。還記得那個有普希金雕像的街心花園嗎?半小時以後,你趕到那裡,在普希金的雕像下,把我需要東西還給我。
我:好的。
古墓幽魂:快去吧。
接着,我下線了。關上電腦,我把皇后的人頭捧在懷中,又放入了那鐵皮箱子,走出門去。
時間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我走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我決定繼續步行,半個小時的時間足夠了。我把那鐵皮箱子牢牢地抱在自己的胸前,就好象抱着箱子裡皇后的人頭。在寒冷的夜風和月光下,我突然想起了我曾經寫過的一篇小說,叫《愛人的頭顱》,講的是古時候一個男子被砍了頭,他的愛人,一個美麗的女子,在夜晚,帶走了他被砍下的人頭,捧着這顆頭顱到了一片竹林中,給愛人的頭顱施加了神氣的防腐措施,然後與這顆人頭一起生活。人頭一直沒有變,永遠都是一個青年男子的樣子,而那女子,卻在變老,幾十年後,那女子變成了老太婆,就捧着依然是青年男子的人頭躺進了墳墓。
我覺得,我現在就象是那個女子,捧着那顆永存不變的頭顱,走向死亡。
夜sè迷離,我的腳步聲在這個城市中迴響着,我胸前的箱子被我的胸口捂熱了,我明白她的人頭正對着我的心臟砰砰跳動的地方。也許她能感覺到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終於到了那個街心花園,普希金的雕像正孤獨地站在那兒,我想起以ROSE的身份出現的她曾在走過這雕像的時候對我說過——“石頭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生命的。雕像也會思考,他也有與人一樣的感情和思維,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是活着的,他是永遠不死的。因爲——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也許,這就是她選擇這裡的原因。
我走進了街心花園。樹影婆娑,月光下的普希金正看着我,看着我懷裡的東西。我走到普希金雕像的身下,捧着箱子裡她的人頭,靜靜地等待着她的出現。
忽然,一陣冰涼的風襲來,一個影子,出現在了樹叢中。
她來了。
一身白衣,還是香香的臉,那股夜風中飄動的天生香味,嘴角閃着微笑。她靠近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月光下,她幽幽地說:“你怕我?”
“不,我——”面對着她,我說不出話來。
“別害怕。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把手伸向了我,潔白的手指在月光下發出白sè的光澤,她繼續說,“我不會傷害你的,畢竟,你是第二個真正擁有我身體的男子。”
我突然象被什麼東西打中了似的,心裡痛苦萬分,第二個男子,那麼第一個一定就是同治皇帝了,我也是他的替身嗎?我不敢想象下去了,我打斷了她的話:“對不起,別說了。”
她語調輕柔地回答:“相信我,你不是替身。其實,在你心中,我纔是香香的替身。”
我很驚訝,也很佩服她,她說的很對,摸透了我的心思。我又想到了什麼:“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史書裡並沒有留下她作爲一個女人自己的名字。
“小枝,樹枝的枝。”
阿魯特小枝,我終於知道她的名字了。
“把你要的東西拿去吧。”我把我懷中的箱子遞到了她的手中。
她接過箱子,並不打開,而是輕輕地撫摸着它,然後她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不用謝我,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死人了,所有活着的人,都是無辜的。”
她沒有回答,向我點了點頭,然後那張香香的臉給了我一個淺淺的微笑:“也許,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接着,她轉過身,我突然對她說:“你不打開箱子看看裡面嗎?”
“不用,我相信你。”說着,她走出街心花園,在茫茫黑夜中,從我的視線裡消失了。
空氣中只留下那股香味瀰漫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發覺自己平靜了許多,那種恐懼,已經不復存在了。我又回頭看了看普希金,詩人正在沉思。我靜靜地想了一會兒,然後走出了街心花園,我沒有回家,而是漫無目的地走在上海的馬路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到東方的天空在深藍sè的背景底下發出了白sè的光,我加快了腳步,向東走去。當我走到外灘的時候,東方已經霞光萬丈了,深藍sè的夜空正在漸漸淡去,白sè的東方正在黃浦江的那頭,蓬勃而出。終於,這神奇的一夜過去了,天sè已白,許多從長江口飛來的白sè海鷗在黃浦江上飛翔着,一艘巨大的輪船正劃破江面向大海開去。我看那一輪紅rì了,在陸家嘴的幾棟摩天樓的縫隙中,那輪太陽緩緩地升起,就象是在攀登高樓,而另一邊的月亮,還繼續掛在天空。
外灘海關大廈上的大鐘響了,悠遠的鐘聲環繞在我的耳邊。
我愛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