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
我還活着。
我在網上檢查了一整天,在網上已經在找不到古墓幽魂了,那個網址也消失了,各大網站所遭受的病毒也自動清除,他們的首頁聯結都恢復了正常。
突然,門鈴響了,我開了門,一個人站在我的門前,他遞給我一個紙盒子,急促地說:“我是快遞公司的,這是給你的快遞,請你簽收。”
“給我的快遞?”我看了看這個紙盒子,包裝得還不錯,有點份量,我問他:“請問是誰發的快遞?”
他搖了搖頭說:“對不起,這我不知道。”
我在那張清單上籤了字,然後快遞員就離開了。我關上門,把紙盒子放在了桌子上,我不解地端詳了盒子片刻,然後拆開了包裝。
一張熟悉的臉。
香香!
盒子裡裝着香香的人頭。
我捧起她的頭,就象幾天前的那個晚上捧起皇后的頭一樣,她閉着眼睛,我仔細地看着她,我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我把她的頭放進了我的懷裡,緊緊地抱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淚流滿面。
香香,香香,我的香香。
我還以爲得到你了,其實,你已經永遠地離我而去了。
皇后把香香的人頭還給了我,對,她已經得到自己的頭顱了,她不再需要香香的頭了,她的確應該把香香的頭顱還給我,她做的對。
香香,我永遠念着你。
清明??
現在天還沒亮,天上掛着幾顆星星,公墓裡一個人也沒有,我翻過了牆,偷偷地走近那一排排陰森的墓碑。終於,我來到了一個墓碑前,墓碑上鑲嵌着香香的照片,她在照片裡對我微笑着。我打開我帶來的箱子,箱子裡,香香的人頭正安靜地睡着。
也許是由於皇后的力量,香香的頭顱似乎也得到了某種奇蹟的支持,一個多月了,一點變化都沒有,完好無損,我決定,把她埋葬,讓她迴歸於土地吧,我不願再看到那些與自然規律背道而馳的事了。死亡就是死亡,死亡就是連靈魂帶**都消失地無影無蹤。
生命不需要永存。
我已經做出了抉擇。
經過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我完全消除了對墳墓的恐懼,似乎已經對挖墓這種事情熟能生巧了,用工具熟練地撬開了香香墓碑下的大理石蓋板,在不足幾十平方釐米的狹小空間裡,這就是香香的“地宮”了。她的骨灰盒,正安放在“地宮”的中間。我把箱子裡香香的頭顱輕輕地捧了出來,放到了她的骨灰盒的旁邊,讓她的頭顱回到身體邊上吧。
然後,我迅速地跑到旁邊的花壇裡挖了許多泥土,然後回到香香的墓前,把這些泥土倒進了小小的“地宮”中。黑色的山泥象細沙一樣,從我的手指間向下滑落,覆蓋在香香的臉上,先是她的頭髮,再是耳朵,然後是嘴巴,最後是眼睛和鼻子,我看了香香的臉最後一眼,她是那麼安靜,那股香味還在飄蕩着。隨着最後一把泥土離開我的手指,香香的頭顱被完全覆蓋住了。
入土爲安吧。我的香香。
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站起來,把香香的墓再清理了一遍,使別人看不出這裡曾被我動過。然後,我吻了吻墓碑上鑲嵌着的照片裡的香香。
周圍樹林裡的鳥鳴開始了,預報着天色就快白了,我再看了看香香的墓碑一眼,別了,香香。
我離開了墓園。
我在墓園外泥濘的田野裡行走着,油菜花開,一片金黃,我似乎又聞到了香香的那股香味。我一直停留在這裡,八點以後,墓園內外就非常熱鬧了,一年只有一個清明,許許多多的人來到了墓園裡祭奠死去的親人。我在外面看到許多燒紙錢的白煙緩緩地從墓地中升起。
我現在站在油菜花中,回想着從冬至以來發生的所有的事情,現在已經是清明瞭,一切都宛如一場惡夢。一切都應該結束了,葉蕭已經告訴了我,最近一個月以來,本市,包括全國各地,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前兩個月頻繁發生的無緣無故的自殺事件了。駭人聽聞的“病毒”消失了,不會再有人死了,因爲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是的,我想,惡夢已經結束了。
上午十點,我跟隨着一輛滿載着掃墓結束以後回家的人們的大巴回到了市區。
我又聞到了這座城市的味道。我還要坐幾站地鐵,我下到了地鐵站,在站臺裡等待着,不一會兒,一列地鐵疾駛而來,往車窗裡面看,可以看到這班列車裡擠滿了人。車停下來了,我向最近的一個車門走去,車門開了,涌出來許多人。忽然,在這些迎面而來的男男女女中,我看到了一張臉。
絕美無比的臉。
——皇后
那顆我從地下挖出來的頭顱,這顆完美頭顱正牢牢地安在一個完美的女人的身體上,脖子上一點痕跡都沒有。沒錯,物歸原主了,她的全名——阿魯特小枝。
她看到了我,對我微笑着。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接着,列車的門關上了,迅速地開走了。站臺上空空蕩蕩,四周沒有人,只剩下我和她兩個。
“你好。”她主動對我說。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樣式是淮海路流行色櫥窗裡的那種,就象馬路上許多二十出頭的女孩子一樣。
我有些窘迫地說不出話,我不知道怎麼來稱呼她,是叫她皇后,還是小枝?我只有淡淡地說:“這世界真小。”
“是的,你還好嗎?”
“很好,你呢?”
“我對你說過,我現在在一家網絡公司工作。”她笑着回答。
“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這時候,又一列地鐵進站了,我想我該走了,我對她說:“再見。”
“有緣一定再見。”
我走進了列車,人很多,我擠在車門口,我透過車窗,望着還站在站臺上的她。她很完美,她還在看着我,向我揮着手,我也向她揮了揮手。列車緩緩開動,越來越快,帶着我進入了黑暗的隧道。
我看着車窗外,黑暗中,我睜大着眼睛。
我再也不怕黑了。
尾聲??
生活象一杯白開水一樣,我再度於平淡中靜靜地生活着。
我產生了一個念頭,想把這些神奇的經歷,寫成文字,變成一部小說,以紀念那些離我遠去的人們。我打開了電腦,打出了標題——《病毒》。
我面對着標題下的空白,許久卻不知道如何下筆,忽然,我的門鈴響了。打開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陌生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你是誰?”我問他。
“我叫黃東海。”
黃東海?怎麼是他,我曾經竭力地尋找過他,我吃驚地說不出話,後退了幾步,把他迎了進來。他的身體瘦長,臉頰消瘦,明亮的眼睛,略顯憂鬱的神情,是的,不會是冒充的,他應該就是我在照片上見過的黃東海,只是頭上多了些白髮,膚色要比照片上的黑一些。接着,他遞給我一張名片,名片上寫着:生命科學研究所研究員黃東海。
“你好,年輕人,我剛從遠方回來。這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他的嗓音渾厚,慢慢地吐出了這些話。
“你好。”我不知道怎樣回答。
“我知道,你認識我的女兒黃韻,她已經死了,其實,這就是對我的懲罰。”他的語調有些悲傷。
“爲什麼要離開她們母女。”我大膽地問他。
“當時我不知道我竟然會留下一個女兒,而且,那年我離開上海,是因爲更重要的原因。”
“你在逃避嗎?”
“不,不是逃避。”他加大了聲音,“是探索,我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在探索,探索一個秘密。這些事,你是不會明白的。”
“我明白。”
“不,年輕人,你永遠都不會明白,你以爲事情已經結束了嗎?”
我點了點頭。
“你錯了,你已經做了一件錯誤的事了。”他忽然以異樣的目光盯着我,讓我有些害怕。
“錯誤的事?”我不明白。
“爲什麼把她的頭顱還給她,爲什麼?”
“爲了許多人的生命。”
“不,事實上恰恰相反。年輕人,你想問題太簡單了,你不應該滿足她的願望,你錯了,你鑄成大錯了。遲早你會明白的。”他重重地說着。
“我不相信。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一個普通的女子,是神奇的命運,讓她經歷了人世間最悲慘的事,她是無辜的,她只是一個受害者。真正有罪的,是人們的貪婪,貪婪導致了她的痛苦,然後又導致了她對人們的報復,說到底,是人們咎由自取。現在,她已經得到她所需要的東西了,她會平靜地生活在人們中間,不會再傷害到任何人。”我竭力爲她辯解。
“我也曾經這樣想過,但這許多年來的飄泊,讓我改變了想法。我知道,她很美,美麗常會讓人產生同情。年輕人,你要清醒。我相信你會明白的。既然已犯下大錯,那麼,該來的總要來的,誰也逃不了。”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然後說,“我走了,你好自爲知。”
我忽然醒了過來,跟在他身後說:“不,請你別走。”
但他還是走出了門,然後他把有力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說:“惡夢還沒有結束,惡夢纔剛剛開始。”
他消失在了樓梯盡頭。
我關上門,一陣冷風從窗戶縫隙中襲來,我打了一個哆嗦。我又坐回到電腦前,看着屏幕裡的小說標題“病毒”,靜靜地回想着黃東海剛纔對我說過的話。我又感到了那種恐懼,我以爲已經擺脫這種恐懼了,不,人永遠都擺脫不了恐懼。
我關上了電腦。匆匆地睡下。
我夢見了一個女人,她有一張完美的臉,雪白的肌膚,她行走在一片黑暗中,**着身體,我能看清她的腹部,有一條淡淡的傷痕,我看清楚了——在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一個新的生命,一個蜷縮着的胎兒。
她就是皇后阿魯特小枝。
惡夢纔剛剛開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