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雪妖篇
孤身穿越叢林考量的不僅是一個妖的實力和膽識,更多的還是它的心理承受能力。走在遮蔽天日的深林,被樹葉發散得墨綠的光明驅不開樹林深沉的濃陰,處處瀰漫着略顯昏暗的景緻。當然,有的地方是明快的透綠色,而我行走的方向便是這些被日光染成碧綠的叢林暗道。
雖然處身於黑暗,但我仍舊嚮往光明。
而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天,我下山東進,至今仍在漫無邊際的火之森林深處四處遊逛。或許我迷路了,或許沒有,只是一直行走在枯葉糜爛和老根錯虯的地面還要不時提防突如其來的妖獸襲擊很讓我心煩,而且,這麼多年一直深深盤踞在我內心深處的孤獨此刻尤爲強烈。我想,有時候快樂不僅是悲傷的治癒藥,還是悲傷的催化劑。
此時正值晌午,我看着滿眼深淺不一的綠和點綴在羣綠中間的暖黃、棕黃、深紅,唯獨不見這個季節該有的枯枝殘葉,心裡感嘆,不愧是森林之王曾守護的地方,生命在這裡雖時刻死去,卻也從未死去。
未知的方向,流風忽然送來一陣清香。我閉上眼,嗅出了水的味道。很好,我想,有水的地方,總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
例如聚落。
我改變行進方向,尋着水香,往更深的密林深處走去。
4.1,青鱗篇
我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當黑暗降臨的時候,我知道,女神終究拋棄了我——
吶,再見,這個世界。如果有來世,我希望我能降生在霧都,遠離這紛殺的地界。
還有啊,不要爲我傷心,墨默。希望你的餘生在幸福和快樂裡度過,而不是絕望和悲傷……
“是這裡了,看來不會錯。”
“殿下終究是太重情了,既然他下不了手,那麼這個惡果就由我們來吞下。”
“還是要謹慎行事,畢竟我們不知道光明王的同夥有多少……”
“哼,數不在多,在於精。看那隻貓和這條蛇的實力,我難以想象我們爲什麼要謹慎行事,儘快動手,一網打盡纔是……”
“不要……光明之王,怎麼說他也是殿下的……,殿下那麼強大,自然也……不能小覷……”
“……該死,她還……你們……天黑……”
視線急劇扭曲,冰涼的觸感從七寸處傳來,我隱約能聽到令我毛骨悚然切割聲——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吱嘎嘎……嗤!嗤——咯。”
無邊的恐懼吞噬了我的靈魂,我能感覺到我殘喘的身體在劇烈抽搐、顫抖。光明王是誰?他們要做什麼?可我不能繼續思考下去了,因爲它們割下了我的頭顱。
墨默,小白,爺爺,一定要……贏啊——
4.2,大巫師篇
“父親,您要去哪?”
女孩悄悄推開細細的門縫,一身淺粉色睡裙,赤着腳丫,迷惑地看着那個站在風雪裡的男人。
“去我該去的地方。”
斗篷蓑衣的男人揹負行囊,一身全黑,背影高大。
“什麼地方?”
女孩推開木門,寒冰世界的驟風吹散天空和地面上的白雪,扭曲成暴烈的龍捲,紛亂她的長髮。
***住腳步,微微側過隱藏在斗笠下的頭顱,眼角的神光在一瞬間暴亂如織。
“起源之地。”
“起源之地?它在哪,遠麼?”女孩問。
“起源即是終結,起源之地亦是終結之地,我親愛的女兒,我在源起之地等你。請你記住,永遠不要爲自己占卜命運,從今天起,你就是大巫師了……而我,將作爲歷史退居被塵埃掩埋的舞臺。”
男人走入風雪,黑衣在白霧裡翻卷……
……
“你看到了什麼?”老人問。
“……我父親。”她說。
“噢,令尊麼……”老人說,“噢,你看清楚了嗎?”
“嗯,看……”
畫面突然轉變。男人巨大的斗笠被狂風掀開,女孩看着他搖曳在風雪裡的長髮,深色的瞳孔開始無聲地放大——
那,不是她熟悉的黑色,而是和漫天雪霧同色的銀髮。從男人頭顱上延伸出來的長髮像是雪白的絹絲,在風雪裡如同置身於純白的湖水,浮動,浮動……
他側過右眼——
是火紅的瞳色。
……
“你,看到了什麼?”老人問。
昏暗的房間裡,一圈又一圈的微光紅燭靜默地燃燒着,守護那個端坐在陣壇中心的黑影。檀香發出的涓涓細煙組成瀰漫整個房間的繚繞雲霧,坐在陣壇中心的她輕輕啓脣,說——
“一個不詳的男人。”
“有多不詳?”老人問。
幻境裡,赤足站在冰天雪地裡的女孩瞪大迷茫的雙眼,眼角流出清澈的淚水。
“火一樣紅……”女孩說。
“……痛麼?”天空中,傳來飄渺的聲音。
“撕裂一樣的痛……”
“快樂嗎……”
“……嗯。”她有些害羞,漂亮的臉蛋微微泛出粉紅色。
“痛苦麼……”那道蒼老的聲音繼續問。
“嗯……”女孩眼底的淚水越發多了。
“……他,是誰?”
天空中的聲音充滿誘惑的磁性,女孩茫然擡頭,無盡的風雪在她眼瞳裡飛旋,漸漸抽離她的神智——
“……吾王,吾君。”
女孩跪倒在雪地上,身下流出殷紅的鮮血,蛇一樣四處蜿蜒。
“呵,呵呵呵呵呵……”背對女孩的男人忽然發出低沉的笑聲,他的髮色在一瞬間變得漆黑——
“我愚蠢的女兒啊,你終究還是對自己進行了預言。你可知道,在你展開命理之圖的時候——星宿的軌跡……就已經開始發生改變了呢?”
“可是,我不能就這麼看着他墮入地獄,永遠無法自拔……”女孩在鮮血長流的源頭掙扎着站起,卻發現全身的力氣都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抽空了。
“是麼?”
男人轉過身,潔白的世界在他轉身的動作裡逐漸綻放出耀眼的光輝,這是這片空間將要崩潰的預兆。
“你想掩埋真相,你想改變早已註定了的結局,是麼?”男人的身影在強光裡越發漆黑,直像一個無底的黑洞。
“……對!”女孩終於站了起來。
“可是你知道麼,我愚蠢的女兒啊……真相,不是你能夠掩埋的——輪迴仍在輪迴,宿命終有終章。你破壞了星辰的軌道,卻永遠也無法改變它前行的方向……”
世界的盡頭,傳來男人意味不明的低笑。
她猛地睜開雙眼,巨大的疲憊洪水猛獸般將她撲倒。房間裡靜默燃燒的紅燭齊齊一擺,紛紛熄滅火焰。輕微而深沉的喘息在黑暗的深處震盪開來,老人掙扎着從陣壇上坐起,發出嘶啞的咳嗽——
“看到……他的……心了麼!”
“……沒有。”她脫力地躺在陣壇中央,輕輕開口。
“後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我的父親……”
“你的父親……你的父親!……究竟是……誰?”老人竭聲。
“……第六代大巫師。”
“……那麼你……是?”
“第七代大巫師。”
……
漆黑的房間重歸寂靜。很久,很久。她推門走出這間房,搖晃着走下轉折曲回的樓道進入行人稀疏的部落巷道時,灰色的天空忽然飄起細細的小雨。
她站在古色古香的部落巷道里,從純黑的袖口裡伸出白皙的手掌,接住點點細碎的水花——
流風吹離她額前的碎髮,如此醉人。
有氤氳的清香從她的身體上幽幽散出,伸向巷道的盡頭——
或許更遠。
彷彿,有一雙眼睛從背後睜開,靜靜地望着她,卻不靠近。
她擡起足裸,赤着腳,緩緩走向未知的未來。
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