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山,位於洛陽城與風都交界,若從風都出發,快馬加鞭,亦需要三個時辰!
雖然,南宮璃僅用了一個半時辰便趕到了荊棘山,可是,依然是晚了一步。
月已中天,清涼似水,一路走來,山中屍橫遍野,暗紅色的血跡,滿目皆是,在夜風中,散發着刺鼻的血腥味。
整座山,死寂一片,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殺戮的古戰場,蕭索,荒涼。
偶爾幾聲鳥啼,嘶啞猙獰,那是,專門覓食屍骨的禿鷹與黑鴉,暗夜之中,幾分觸目驚心。
南宮璃,深吸一口氣,目光看向隱於夜色之中,若隱若現的山巒深處,眼底星光明滅,情緒難明。
“哥哥,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
一聲低語,飄散在夜風之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音落處,眼前光影一閃,南宮璃再次運起輕功,朝着山巒深處飛掠而去,身影若疾風閃電。
片刻之後,當她終於站在那一處絕壁山崖之上時,垂於身側的雙手,竟不可抑止的輕顫。
一路行來,黑衣人的屍體,不下千人!而,其中有半數之衆都聚集在這山巒之巔!
這裡,是最後的戰場,廝殺,也是最爲慘烈!且,入目,除了黑衣人的屍體之外,還有很多毒蛇蟲蟻的殘骸,空氣中,甚至還瀰漫着那種陰冷糜爛的氣息,帶着一絲腥臭味,混雜着濃重的血腥味,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大量毒蟲聚集,定是秘術所爲,倒像是南疆巫蠱之術……老妖婆,勾結南疆?”看着眼前觸目驚心的蛇蟻殘骸,以及,被暗黑色粘稠液體浸染過的地面,南宮璃,美眸半眯,眼底,鋒芒浮動,冰涼一片。
音夙玉,又是你!
好!很好!
一抹暴戾之色,驟然劃過眼底,恍若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天空,殺機凜然。
擡頭,看向不遠處那一棵已經化作焦木的梧桐樹,南宮璃一個飛身,掠至樹下。
落葉凋零,生長於絕壁之巔的樹木,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會墜下萬丈深淵,那深埋進巖壁中的樹根,盤枝錯節,一抹玄色的衣袂,掛在漸近枯死的樹根上,在風中,搖曳。
南宮璃目光一滯,心口,似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般,沉悶,灼痛。
伸手取下那片衣角,月色下,那上面還瀰漫着點點血色嫣紅。
“就是從這裡墜下去的麼……”目光,有些恍惚的看着腳下雲霧繚繞的萬丈深淵,夜色之下,那裡,白茫茫一片,似永無盡頭的九幽之境,黑暗,冷寂,幽然。
呼嘯的風,帶着谷底的寒涼,從崖下盤旋而上,吹起她如墨傾灑的三千青絲,拂過,那帶着一絲冷意和蒼白的絕美容顏。
寒意,驅散那一瞬間的恍惚,南宮璃陡然睜開雙眼,眼底的光芒,萬丈星輝,堅定而灼亮。
手中緊握那一抹血色浸染的衣袂,南宮璃腳下一動,飛身躍下萬丈懸崖。
寒風獵獵,吹得那一襲紫色長裙,翩飛狂舞,月夜星輝之下,那一道身影,恍若橫空出世的流星,帶着湮滅一切的華光萬丈,墜入人間。
“姑娘——”
一聲疾呼,自夜風中飄來,縈繞於耳際。
南宮璃下意識的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不遠處的山道上,正有幾道身影朝着懸崖之巔急掠而來,最前面的那一道身影,一襲銀色華衣,彷彿,蒙上了一層冷月風華般,優雅,尊貴。
距離有些遠,南宮璃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不過,從那一聲疾呼中,還是聽得出明顯的擔憂與焦急。
然,南宮璃卻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她的身影已經朝着身下的萬丈深谷急墜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盈盈月色之下,消失在那急掠而來的銀面男子的視線之中。
須臾後,當男子凌風立於懸崖之巔,俯身下望時,卻只見一片雲霧繚繞,夜風清寂,那一道嬌小身影,再難尋覓。
銀色的面具,遮住了他臉上的神情,可是,那好看的脣線幾乎緊抿成了一條直線,向來含笑的眼眸,染上了一抹深邃,無端生出一絲迫人的威壓來。
“嗖嗖嗖——”幾道人影,相繼掠上懸崖,恭敬立於銀面男子的身後。
“公子,應該就是這裡,山崖之下,是鳳凰谷,風都西北,取官道,三個時辰可至崖下!”
一人,微微上前一步,看着眼前萬丈深淵,恭聲開口。
言罷,迅速從懷中取出一物,拋向空中,一聲寂響之後,一朵煙花在夜空中綻放,傳遞着某種特殊的訊號。
銀面男子飄飛的思緒,似乎被那一道聲音喚醒,擡頭,看了一眼天邊月色,磁性悅耳的嗓音響起,卻有些,低沉的沙啞。
“這裡,卻是通往谷底最近的路!”
聞言,男子身後的幾人微微一愣,隨即,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猛然擡頭看向立於懸崖之巔的男子,急聲道。
“公子,你……”
然,還未等他們說完,眼前一陣銀色光影浮動,那人,已經毫不猶豫的躍下了腳下深淵,銀色的衣袂在風中飛灑,別樣風姿。
“公子——”
一陣疾呼聲傳來,隨即,便是‘嗖嗖——’幾道風聲,那幾人也緊隨其後跳下了山崖。
“唰——”
一股強大的勁風自懸崖之下狂嘯而來,那幾人,不備之下,竟被凜冽的勁風掃回了懸崖之上。
“回去待命,不必跟着!”
呼嘯狂舞的夜風中,飄來男子低沉悅耳的嗓音,卻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
懸崖之上,幾人對視了幾眼,一咬牙,飛身朝山下急掠而去。
萬丈谷底,月冷,風幽。
入目,是一片綿延無盡的湖泊,湖水清可見底,寥寥月色之下,光影瀲灩。
“嘭——”
一道巨大的聲響,漸起漫天水花,暗夜之中,分外清晰。
劇烈波動的湖面上,緩緩浮出一個小腦袋,隨即,是一雙素白纖細的手,抹了抹臉上的水珠。
“噗——”緩緩吐出一口水,南宮璃慢慢地睜開眼,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模樣,快速的打量着四周的情形,而後,朝着一個方向,神速的游去。
片刻之後,南宮璃上岸,左右觀望了一會兒,朝着一條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的小路飛掠而去。
正有淡淡的血腥味,從那條花香馥郁的小道盡頭傳來,瀰漫在夜風之中。
從頭到尾,南宮璃甚至忘了低頭看一眼自己那不斷滴着水的衣裙,*的頭髮,那一身狼狽至極的模樣,出沒在這渺無人煙的谷底,倒有些像,幽魂女鬼!
片刻之後,路的盡處。
入目,屍積如山,血色妖嬈,風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依稀間,還縈繞着一種妖冶暗香。
看到眼前的情景時,饒是南宮璃已經在心中做了萬千假設,也還是,狠狠一震。
目測一下,人數竟不下於山崖之上的!
垂在身側的手,驟然緊握成拳,被湖水浸溼的臉頰,在清涼夜風中,微微有些蒼白,可是,那雙若月下寶石般晶亮的眸子裡,卻是鋒芒懾人,殺意驚心。
音夙玉!她居然如此惡毒!竟想對哥哥斬盡殺絕!居然派了那麼多人截殺,竟還窮追不捨,即便哥哥已經墜落山崖,她竟還不放過!
心中,怒氣狂瀾,眼底,殺機凜然,南宮璃腳下一動,便欲朝着前方那條唯一的小路走去,眼角的餘光,驀然瞥見一株跌落在塵埃中的半枝蓮,微頓。
一番查探之後,竟發現,有很多的黑衣人身上都是沒有任何的傷口,可是,卻早已氣絕身亡!而,在那滿目屍山之中,飄落了無數多嫣紅似火的蓮花瓣!
“這……難道是……”
一聲低語自風中飄來,下一瞬,眼前光影一閃,已不見了南宮璃的身影。
月夜清幽,山谷之中,繁花似錦。
一方碧水寒潭,滿目青草幽幽,水潭之湄,一塊巨大的青石,此刻,南宮焰正半闔着雙眼,坐在青石之上,上身的衣衫,已經除去,身前,有數道傷口,右肩上的兩道傷口,尤爲猙獰,深可入骨!
雖然,傷口四周的血跡,已經被清洗掉,可是,還是有殷紅的鮮血不斷地從傷口中滲出。
少年,站在他的身側,微微彎着腰,手裡正拿着一個紅色的小瓷瓶。
“痛的話,你就說一聲,我……儘量輕點……”少年,峨眉輕蹙,神情中,似有幾分不忍。
“……”聞言,南宮焰只是擡了擡眼皮,斜了她一眼,沒說話,但那眼神,桀驁不羈之中,分明帶了幾分鄙視,彷彿在說:你以爲本將軍是你麼?那麼柔弱!
不知少年是否看懂了他眸中的意思,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安靜的低下頭去,打開瓷瓶,爲他敷藥,動作,細心而輕柔。
時間,無聲無息的流逝,少年的額際滲出了一層細細的薄汗,眼神,卻專注的看着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上藥的手指,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從始自終,南宮焰都是微微閉着雙眼,似在假寐,又似在閉目養神,雖然臉色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可是,在敷藥包紮的過程中,他連半聲都沒哼一下,甚至,連眉頭都沒擰一下。
一番小心翼翼之後,少年,總算是將他身前的傷口全部包紮完畢,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薄汗,少年,竟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低頭,看了一眼那幾乎快要睡着了的男子,少年,抿了抿脣,遲疑了片刻,輕聲道。
“其實,這裡也沒有別人,就算你叫出來,也沒有人會知道的。”微微頓了頓之後,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南宮焰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眼,微微偏頭,眼角上挑,斜睨着少年,半天沒說話。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被那樣說不清道不明的莫測眼神紅果果的盯着,對視了片刻之後,少年,終是敗下陣來,不自在的別開眼。
“本將軍又不是動物!叫什麼叫?小時候不好好讀書,現在亂用詞!”
在少年以爲他又會閉眼假寐的時候,耳邊,飄來那人極其欠扁的嗓音。
聞言,少年錯愣擡頭,看着那張諄諄教誨的臉,幾不可察的抽了抽嘴角。
“我繼續幫你上藥……”
言罷,少年拿着一塊浸了潭水的錦帕,轉到南宮焰身後,擡手清洗傷口。
“也別太妄自菲薄,待以後本將軍心情好又得閒的時候,就教教你!”
南宮焰,再次閉上眼,脣邊勾着一抹戲謔的笑意,完全不知低調爲何物的開口。
少年清洗着傷口的手微微一抖,力道重了幾分,瞬間,有殷紅的鮮血從傷口中流出,染紅了少年手中白色的錦帕。
南宮焰的眉毛,抖了抖,臉上,卻沒有什麼痛苦之色,反而帶着幾分戲謔。
“本將軍好心教你習字讀書,你倒好,竟想謀殺親夫!”
南宮焰話音方落,少年的手,再次抖了抖,只是,這一次的弧度明顯比之前大很多,南宮焰猝不及防之下,竟是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說,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
“就算你想讓本將軍叫出來,也不必使用這個方法!太弱智了!”
那人,興味盎然的自言自語着,微微一頓之後,便又低笑出聲。
“不過,像你這麼白癡的笨蛋,也就只能想出這麼弱智的方……啊!”然,還未等他得意說完,便化作一聲低呼!
下一瞬,南宮焰面色黑沉的轉過頭去,目光狠狠的瞪着少年,嘴角狂抽不止,從牙縫中蹦出來幾個字。
“喂!你幹什麼?”
那向來霸氣側漏的俊臉,此刻,黑如鍋底,微微扭曲,饒是如此,仍然清晰可見,那俊臉上印着幾個鮮明的手指印!
不是打的!是被捏的!要非常用力,非常有技巧,才能捏出那樣的效果!
少年,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雲淡風輕的吹了吹手指。
“這不是叫出來了麼?”
“呃……”聞言,南宮焰那張已經黑如鍋底的臉,在一陣變幻之後,幾乎可以擰出水來。
“看來,這白癡想出的弱智方法,也很奏效嘛!”
“呃……”
“怎麼?你不覺得嗎?”
“……”此刻,南宮焰嘴角狂抽,眉心猛跳,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沉默?這是默認了麼?”
“……”南宮焰,擡起沒有纏着紗布的手,使勁的揉了揉自己僵硬的俊臉,再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惡狠狠的開口。
“還愣着做什麼?你想讓我血盡人亡啊?”
不遠處,南宮璃隱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屏着呼吸,目光,卻未曾離開過南宮焰的身上。
雖然,是有一段距離,可是,在清涼似水的月光之下,她還是清晰地看到了那滿身的傷痕!
置於身旁的手,緊緊的抓着手下的樹枝,指節處,微微泛白。
南宮璃,緊緊的咬住下脣,湖水般清灩的眼眸中,是無法掩飾與壓抑的痛楚。
眼睛有些酸,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視線,一片模糊,眼淚,無聲落下,跌落在夜風之中。
吸了吸鼻子,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哭?或許,是一直緊繃懸在半空中的心,在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后,悄然落地,或許,是那一身觸目驚心的傷痕,深深的灼痛了她的眼,刺痛了她的心。
視線之中,那血肉模糊的後背,像是一道熾烈的焰火,狠狠的刺痛了她的雙眼,那該有多疼啊!
雖然,哥哥一直背對着她,讓她看不清他身前的傷口,可是,那麼多的白紗布纏着……一定傷的不輕……
那個姑娘,可是包紮了好久才包好的……
對了,本來還以爲是那朵小紅花救了哥哥,原來,是那位姑娘啊!
他們的對話,她聽在耳中,哥哥和那位姑娘似乎相處融洽,英雄救美,如此和諧畫面,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去打擾……
可是,她要不要上前打聲招呼呢?
這個時候上前,那分明就是超級電燈泡……
“喂!你這是偷窺吧?”
驀然,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正在天人交戰的某人,瞬間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