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熙瀚眸光微暗,語氣低沉,“原來如此,看來這一年來容王妃過得還不錯。”
蘇慕凡微微搖頭,“苟且偷生而已。”
殷熙瀚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有些冷然,“苟且偷生這四字倒真是言重了。”能夠躲過自己所有的追查,無聲無息地躲起來一年,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前日,姚武成已經跟自己請罪,他把當時真實的情況已經跟自己說了,當初掉下山崖的是殷容疏,而蘇慕凡則是被人給救走了,現在他好奇的是那個救走蘇慕凡的人究竟是誰,從姚武成的話裡,殷熙瀚知道那個人武功奇高,其屬下也是不可小覷,可是除了這些,殷熙瀚對那個救了蘇慕凡的男人也是一無所知了。
“容王妃身後的這名侍女看着眼生,模樣竟如此出衆,卻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在容王妃身邊的?”殷熙瀚靜靜地打量着站在蘇慕凡身後的幻薇,此女子容顏傾城,氣質偏冷,看着倒不像是普通的侍女,而且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剛剛那個女子看自己的眼神裡還有幾分殺氣。
“她名喚幻薇,這一年來一直都是她跟在我身邊照顧。”蘇慕凡輕聲道。
蘇綺筠心中也是暗自讚歎,此女子如此容貌,竟是比之宮中的嬪妃也是不差絲毫,實屬難得一見。
“這一年你應該受了不少苦吧,你應該傳個話回來的。”蘇綺筠輕嘆一聲。
“大概是上天有眼吧,讓我們母子二人平安地活了下來,有一句話不是這樣說的嗎?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能隱瞞着所有人的。”蘇慕凡嘴角噙着一抹淺淡的笑意,語氣中略有深意,而在場的另外三人都知道這話是說給殷熙瀚聽的。
殷熙瀚眸光更冷,就連坐在他身邊的蘇綺筠都感覺到他身上隱忍着的怒氣,蘇綺筠不禁爲蘇慕凡擔心起來,心中想着,既然都活下來了,何必自找麻煩,還要回到京城呢?皇上勢必不會放過他們母子的。
蘇綺筠見這氣氛有些一觸即發的味道,連忙出聲道:“這一年來,容王妃是住在何地呢?也不捎回來一個消息,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知道有多擔心呢。”
“這一年來,我一直都住在夷陵郡,那裡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倒也習慣。”蘇慕凡依舊是一派風輕雲淡的模樣。
“夷陵郡,不就是前一段時間瘟疫爆發的地方嗎?!”蘇綺筠滿臉的驚訝。
“正是。”
殷熙瀚也是詫異,怪不得澤沛那麼執意要保住夷陵郡,原來是因爲蘇慕凡也在那裡,看來終究還是自己大意了。
“聽說澤王妃的父母當初也跟你們一起失蹤的,他們現在可回來了?”殷熙瀚沉聲問道,這樣看來,活下來應該不止蘇慕凡一人。
“伯父伯母也跟我已經回京了,他們現在就住在容王府中,說起來也是驚險,如果不是有人把我們救了出去,我們大概都會死在那座山上了,想起來真是人命如螻蟻,有些事情是律法也無能爲力的。”蘇慕凡輕撫着自己衣袖上的流紋,語氣平平。
而殷澤沛跟蘇綺筠都聽得出蘇慕凡的這些話全部都是說給殷熙瀚聽的,心中不免爲她捏把汗。
蘇綺筠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能活下來就好,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皇后說的話倒是在理,但是有很多事情不是自己不想去想,便能不想的,午夜夢迴,總是能看到容疏從我眼前消失的樣子,當時他還受了傷,地上都是他的血。”蘇慕凡輕聲道:“這一年來,我經常會夢到那天的場景,走不多遠就能看到一具屍體,周圍的花草全被鮮血給染紅了,有化不開的血腥的味道,躺在地上的人已經全然沒有了氣息,身上橫七豎八的全是傷痕,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前一日,還看到他們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而那刻我卻只能從那些屍體身邊走過,無能爲力,每每在夢中驚醒,都久久無法入眠,卻不知那幕後的兇手會是何種感覺。”
殷熙瀚冷冷一笑,“許是我在這皇位上坐得久了,對於這些血腥之事,已經全然沒有了感覺,生死已經是常見之事,爲人君者,自是以大局利益着想。”
蘇慕凡微微一笑,“皇上的雄才大略,自然不是我一介女子能夠了解的,我雖不才,但是也知道爲人君者應是愛護自己的百姓,不可無辜殺戮,不然與史上那些暴君有何不同?”
殷熙瀚隱在袖中的手慢慢收攏握緊,這個蘇慕凡當着自己的面還真敢說,看來她心中對自己的怒火必定不少,自此,殷熙瀚從蘇慕凡的話語間已經明白,蘇慕凡這次回京的目的必然是不簡單的。
“朕有些話想要單獨跟容王妃說,你們先退下吧。”
蘇綺筠愣了一下,便是欲起身告退,可是她的話還未出口,便是聽得殷澤沛道:“所有的事情我都清清楚楚,皇上想要跟容王妃說什麼話也不必避諱我,更何況,皇上跟容王妃共處一室,難免會落人話柄,臣弟自當陪同纔是。”來之前,夏菡再三囑咐自己,一定要時刻跟緊凡兒,不能讓她出絲毫的意外。
蘇綺筠愣了一下,隨即便是告退了,而蘇慕凡跟幻薇使了一個眼色,幻薇也是退了出去。
“你這次回來究竟是想幹什麼?”殷熙瀚冷冷地看着蘇慕凡。
“皇上問這話倒是有意思了,我能幹什麼?”蘇慕凡輕笑以對。
“朕知道,你回京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你故意在容王府門前說那些話,就是爲了讓百姓們同情你,猜忌朕,你想要朕在百姓們心中失去威信,除了這些之外,你還打算做什麼?”殷熙瀚知道以蘇慕凡對殷容疏的情意,她一定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這一年,她絲毫未露面,一定是在暗中準備着回來對付自己,而自己對她現在手裡的籌碼一無所知,除此之外,自己還要顧忌着百姓們的流言,不能傷害於她,這個蘇慕凡可真是給自己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殷熙瀚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栽在一個女子的手中,他發誓,如果能回到過去的話,他一定不會把這個女子賜婚給殷容疏。
“皇上,其實一直以來我跟容疏想要的就只是平靜的生活而已,可是有人卻步步緊逼,我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保護自己而已。”如果不是他欺人太甚,自己也不至於做着一切,如果他得知容疏還活着,不知道又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所以,你永遠無法瞭解一個爲人君者的顧慮,有些事情是不得不爲。”
蘇慕凡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我不太理解皇上說的不得不爲的事是什麼事,容疏從未想過要威脅到皇上的皇位,可是皇上卻一直緊追不捨,時時想要處之而後快,這難道就是不得不爲的事情嗎?什麼時候殺人也開始變成了不得不爲的事情了,我實在是有些孤落寡聞。”
“容王妃未免也太大膽了些,竟敢在朕面前如此說話!”
蘇慕凡面無懼色道:“難道不是皇上要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嗎?我說的都是我心裡的真實想法,皇上您確實是一國之君,屹立於萬萬人之上,您手裡掌握這萬千人命,想殺誰就殺誰,可是皇上就沒有一刻是良心不安的嗎?哦,對了,我忘記了,您剛剛已經說過了,您對殺人這樣的事情都已經習慣到麻木了,哪裡會良心不安呢?今天就由我來跟皇上您說一番實話吧,您已經被所有人給寵壞了,無論是朝堂還是後宮,所有的人都順着您,不敢有半句絲毫的違逆,皇上就以爲自己說的、做的都是對的,以至於連最基本的人性都喪失了,能毫無愧疚地把自己的親兄弟殺掉,皇上有空的時候出去問問,如若一個人處心積慮地把自己的親兄弟給殺掉了,看看那些百姓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想那些人一定會認爲那個殺掉自己親兄弟的人已經瘋狂成魔了。”
殷熙瀚面色鐵青,眼含火光地看着一臉平靜的蘇慕凡,“你當真以爲有澤沛跟着你一起進宮,朕就不敢殺了你嗎?”殷熙瀚沒有料到,她竟然在這裡跟自己撕破臉,連表面上的和氣都不在應付,如此口出狂言,竟是絲毫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
“皇上不要動怒,我說的這些都是實話,只是以前沒有敢跟您說而已,對了忘了,告訴您一件事,我來之前特意經過了京城中最熱鬧的街市,那裡的百姓都知道我跟澤王一起進了宮,如果我沒有從皇宮中出去的話,皇上猜那些百姓們會作何猜測?對了,我聽誰最近有人在打着前朝的旗號意圖造反,不知道他們若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會作何反應。”
“你威脅朕?”
“我只是想要保住我的這條命而已。”
蘇慕凡跟殷澤沛出去的時候,門口站着一個男孩子,正是皇宮中唯一的小皇子,他看到蘇慕凡,臉上立刻露出了笑意,朝着蘇慕凡跑了過來,蘇慕凡看到他,神情恍惚了一下。
“姐姐你回來了?”
蘇慕凡摸了摸他的頭髮,輕聲道:“你長高了不少。”
“姐姐現在要走了嗎?可以留在宮中再陪我玩一會兒嗎?”小男孩兒的眼睛裡熠熠生輝。
蘇慕凡沉默了一下,輕搖頭,“我要回去了。”
蘇慕凡清晰地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失落,走出一段距離之後,蘇慕凡輕嘆了一口氣,走在她旁邊的殷澤沛看了她一眼開口道:“你對弘兒的態度比以前冷淡了很多。”
蘇慕凡回頭看了一眼,小皇子已經不見人影了,“你不覺得我還是還是不要跟他走得那麼近比較好嗎?”蘇慕凡沉默了一下繼續道:“我很難想象有一天這個小男孩兒也會變成像殷熙瀚現在這樣。”
“大概做了皇帝的人都會這樣吧,其實父皇也是這樣的,除了對容疏和容疏的母妃之外,父皇其實是有些寡情的。”
“也許就是因爲這份寵愛才會引來殺身之禍吧。”
回到容王府的時候,南宮夏菡已經等得很着急了,看到蘇慕凡平安無恙地回來,纔算是鬆了一口氣。
幾日之後,安和藥鋪終於在京城開張,而蘇慕凡每天下午都會去坐診兩個時辰,而且從未掩飾自己的身份,一開始的時候人們都是好奇才去湊熱鬧,後來則是因着蘇慕凡的醫術,便有不少的人上門求醫,名聲也便大了起來。
這一日,安和藥鋪來了一個讓蘇慕凡意料不到的人,此人正是姚武成,當初他那一劍刺向的正是自己,可是容疏卻擋在了自己的前面生受了那一劍,後來容疏還被他推下山崖,蘇慕凡永遠都忘不掉他的臉。
而幻薇也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來,還未等他走近,幻薇便拔劍而出,直至他的身前,姚武成下意識地就躲開,這一番動靜自是驚動了在藥鋪裡看病的百姓們,一時都是有些不解其意,平日裡,容王妃跟這幻薇姑娘對所有人都是和聲和氣的啊,怎麼幻薇姑娘一見了這個人就拔劍相向?
“你竟然還敢出現在這裡?!”利刃閃着懾人的寒光。
“在下是來給我兒治病的,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還請容王妃網開一面。”
“網開一面,你當初帶官兵殺害王爺跟王妃的時候,你怎麼沒有網開一面,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刺傷了王爺,把他推下山崖的,你竟然還有臉來這裡求醫!”幻薇也同樣忘不了當日的情形,那些官兵步步緊逼,絲毫不給他們活路,如果不是他的話,主上也不會掉下山崖。
在場的百姓心中俱是一驚,原來這個人就是害死容王的人,那他應該就是傳言中的那個兵部尚書了。
“幻薇,先停下來。”蘇慕凡出聲道。
幻薇聽聞蘇慕凡的話,便是收了手中的利劍。
那姚武成連忙走上前來,跪在蘇慕凡的腳下,“在下知道,容王妃已經不能原諒我,可是就請王妃看在我也是受了軍令,迫不得已的份上,救救我兒吧,他快不行了,求容王妃大發慈悲,如果我兒被救了回來,餘生我一定會給容王妃做牛做馬來報答您的恩情的。”
蘇慕凡看了一眼被其夫人抱在懷裡的男孩兒,他的衣襟上還有未乾的血跡,蘇慕凡微微皺起了眉頭,輕聲道:“跟我來。”
那女子愣了一下,隨即看了姚武成一眼,便是跟着蘇慕凡走了過去,蘇慕凡走到一張簡單的木牀前停下,“先把孩子放下來。”
“幻薇去把我的藥箱拿過來。”蘇慕凡說着便是坐下來爲那男孩兒把脈,而姚武成跟其夫人則是在一旁緊張地看着。
幻薇取來藥箱,蘇慕凡從裡面取出一粒藥丸來先讓孩子吃下,隨即解開孩子的衣襟,執起銀針正欲施針,卻是被孩子的母親喚住。
蘇慕凡放下手中的銀針,看着那女子道:“看來你們對我還是放心不下,那就另請高明吧。”說着便是欲轉身走開。
“不是這樣的,還請容王妃繼續爲我兒醫治,我們信得過容王妃。”姚武成連忙出聲道。
蘇慕凡看着那夫妻兩個道:“我知道你們夫妻兩個不太信得過我,不過你們心中想得並沒有錯。”蘇慕凡看着姚武成道:“我是恨你,當初是你帶了那麼多的官兵圍攻了桐定山莊,那麼多的性命也都是死於你手中,可是這些都跟這個孩子無關,我既然身爲醫者,便不會罔顧性命,這些是非恩怨都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事情,跟孩子無關,我也不會卑鄙到對一個孩子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