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平時在很多事上都是保持緘默的。我記得很清楚,那天父親在電話那端說的一番話有條有理。
“兵啊,我們也不是完全不同意你去當兵,只是害怕你吃不消。我在電視裡看了,當兵不但是穿一套軍裝那麼簡單,還要抗洪救災,這些你能吃的消嗎?哎……沒想到你居然瞞着我們去驗兵了,人家縣武裝部的打來電話了,說你能行!”父親用極其緩和的語氣說着。我聽到這個這兒,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感覺自己的心臟就要跳出來了,對於一個極其熱愛從戎的人來說,我感覺我的夢想快要實現了。
我壓制住內心的喜悅,對父親說道:“大大,你就放心吧!我能行。既然選擇了當兵,一切苦我都不怕,能吃得下。我要去當兵的目的就是爲了鍛鍊自己,關於一個人的夢想,也許你不太懂。你就給我媽做做思想工作,讓她不要爲我擔心,我會好好表現的。”父親再也沒說什麼,就掛了電話。
當我再次懷着激動的心情走進廠長辦公室的時候,我沒有以前那種膽顫心驚的害怕與緊張了,也許與即將要離開這裡有很大的關係,或者說以前的那種不安與沒有底氣,僅僅是因爲我只是一個人家手底下的小嘍囉。我挺着胸膛,滿臉春風的敲了敲廠長辦公室的門,廠長用那種深沉的語氣應道:“進來!”
我大步跨進辦公室,筆直的站到了廠長的辦公桌前,廠長正在一堆圖紙前面忙碌着,他只是隨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問道:“李當兵?你來幹什麼呢?有什麼事?”
“廠長,我來辭職!”
廠長很意外的放下手中的一張破破爛爛的圖紙,驚訝的看着我,問道:“李當兵啊!你爲什麼要辭職?你現在的崗位又不是累的幹不成,再說現在有多少人擠破頭往裡面進呢!你說說辭職的原因。”
我很想說這個決定與夢想有關,但是考慮了一下,這話要是說給這個比較認真的廠長聽,他一定把我當成傻帽來看待。於是我故作成熟的說:“廠長,是這樣的,我家裡人想讓我去當兵,前幾天我去驗兵了,結果幸運的驗上了,這纔來辭職。”廠長用手扶了扶快從鼻樑上滑落的眼鏡,恍然大悟般說道:“原來是這樣啊,當兵好!你看你,名字也叫李當兵,現在去當兵,就是爲了做更好的自己。我替你感到高興,去了部隊你可要好好表現。說實在的,你在廠裡的表現挺好的,我挺喜歡你這個小夥子,還準備好好培養一下你呢,這沒想到你有了新的志向,沒關係,好好幹!”聽完廠長的這番話,差點感動的熱淚流淌。這要是我不辭職,可能永遠聽不到廠長這麼感人肺腑的話語,特別是對我極其看好的事情,也許大人口裡沒多少真話。
沒等我向昔日親愛的同事道別,李當兵要去當兵的事情早已傳遍了廠裡。每個人見了我之後,都有種永生不見的惋惜情懷與不捨,這也許是我自作多情所產生的自戀情結,我想,他們對我即將的離開,不至於無動於衷吧!按照同事之間形成的慣例,在我離開之前要進行一場聚會,這場聚會相當於對離開者的壯行,讓我感覺有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豪情,當然還有諸多留戀與不捨。當大家舉起酒杯碰到一起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這個集體的關懷與溫暖,不過讓人有些無奈的是,這種溫暖是在我離開的時候。一向煽情的我,在離開的時候居然忍住了流眼淚的狼狽場面,對着這個頗有生機的小縣城微笑了一下,匆匆踏上火車回到了老家。
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坡,是我昔日夢想起步的地方,也是我土生土長的地方。我對每一粒黃土充滿着濃厚的故鄉情懷,我抓起一把黃土,然後任它慢慢從指縫裡灑落,大風吹過,黃土隨風而走,我思緒萬千。我親愛的家鄉,我現在又回到了你的懷抱裡!
村裡人得知我要當兵去,見了我的人都向我表示祝賀。在這個山溝溝裡,雖然擡頭看到最遠的世界是天空,有見識的人不多。但是都覺得當兵不是一件壞事,一人當兵,全家光榮,是村裡人共同認可的。村裡人對我的擡舉與愛護反而讓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這個決定不僅承載的是一個人的夢想,也揹負了衆人的期望。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之前非常反對我去當兵的父母一改常態,在這段時間裡顯得非常高興,我還聽父親說爲了給我送行,他要辦一場酒席,邀請全村的人來,好好喝一場。算是對我當兵的一種慶賀吧!
父親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我對父親的這種行爲沒有反對,因爲我涉世還不深,不能完全理解父親他們的世界裡的一些東西。我自然要發揮主角的作用,穿着一套嶄新的衣服,在舉辦酒席的當天站在我家大門外迎接大嬸大爺、太爺太奶奶們。他們一見到我,就感覺見到了自己的孫子一樣,顯得對我有些疼愛有加,總是指着我單薄的身體誇讚一番,我內心竊喜。
隨着鞭炮聲噼裡啪啦的開頭,酒席開始。幫忙端飯的小夥子們腳下健步如飛,大爺爺們的笑聲爽朗可親,姑娘們的笑容美麗動人,我跟一個蓮藕人一樣,拘束着姿態站在酒席的中間。在即將開吃的時候,父親不知道在哪裡弄來了一隻話筒,這是我之前不知道的,父親把話筒遞到我手上,我茫然的低聲問道:“大大,這是要幹什麼?”父親給我使了一個顏色後轉身去招呼鄉親了;我陷入了短暫的尷尬之中,在心底暗自責怪父親,爲什麼不把這麼重要的環節之前透露給我。
鄉親們好像都知道下來要發生些什麼,都側着身子把頭轉向我,好像在期待着什麼。院子裡由剛纔的人聲鼎沸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話筒拿到嘴邊,所有的人笑了起來。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可能是在笑我抽象又滑稽的窘態吧!
“各位鄉親!我很感謝大家能爲我送行,現在就開吃吧!”我由於一時緊張,只憋出了這三句話。所有的人再次發出爽朗的笑聲,父親很不滿意的走到我跟前,從我手裡把話筒掏走,然後用嘴吹了吹,話筒裡發出噗噗的爆破聲。我突然開始崇拜父親,平時沉默寡言的他,居然在這麼人多的場合還能出個面。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父親居然就說了一句話:“大家都吃吧!”說完父親就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全場再次被父親的這一出惹得大笑了起來。
那天我被灌的酩酊大醉,在酒席散場的時候我早已經不省人事了。就這樣,我的軍旅生涯即將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