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入夜的時候。
葉蕙心終於回到了那間爲自己精心佈置的臥房。
是銘恩攙扶了她進屋的。樓下的舞會還在進行,從百樂門請來的一支爵士樂隊在起勁地演奏着圓舞曲,聲音清晰地傳了上來。
銘恩關上門,那“蓬嘖嘖”的節奏就被關到了門外,只漏進了一片低低的如嗚咽般的樂調,沉悶而傷感。
葉蕙心一走到那紅木大牀旁邊,就頹然倒下了。
銘恩幫她脫下了那件蓬蓬鬆鬆東掛一片西吊一塊的白婚紗,然後換上了一件睡袍。必須給她洗去臉上的脂粉,銘恩想着,彎下腰到牀下去找臉盆洗腳盆。沒有。空空如也。
銘恩這才醒悟到,錯了,這不是在葉家,這是在唐氏莊園。
她想起了那堵牆後的盥洗室。她記得那按鈕。她小心翼翼按了下去,門開了,一條縫。
她伸進一個手指頭推開了門。一片耀眼的潔白。
衛生間裡很寬敞,雪白的瓷磚,貼滿了四堵牆壁,一直貼到天花板邊緣。天花板上安了十幾個小小的圓珠形的燈,是嵌進了頂板之內的,亮亮的卻又並不刺眼。中間,一個雪白的腰形大浴缸,寬寬的邊沿都用白瓷磚敷貼過,所有的水龍頭都鎮過克羅鎳,錚亮錚亮的。一個抽水馬桶、一個大理石鋪面的小櫥,還有一個掛在壁上的盥洗箱,該有的設施,應該說是全配齊了。
銘恩仔細一看卻嚇了一跳,原來衛生間那一頭的門連着唐少昂的臥室,裡面的東西一覽無餘,特別是那架懸空擱於房間之中的席夢思大牀,幾乎可以盡收眼底。
銘恩趕緊收回腿,碰上了那扇像牆一般的小門。她忽然覺得臉燒得滾燙,好像偷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什麼東西似的,大透了好幾口氣,才穩住了自己那顆跳得砰砰作響的心。
躺在牀上的葉蕙心忽然閉着眼睛,低聲喃喃:“銘恩?我們回家了?回家了?……”
銘恩連忙跑過去,輕聲問:“小姐,你好點兒嗎?”
葉蕙心並不吭聲,只是閉着眼睛,嘴脣微微翕動着。
銘恩有些害怕,急忙安慰起她來:“是的是的,我們到家了!你快睡吧!睡覺吧!……”
她幫她蓋好薄被,拉滅了幾個壁燈,只留下一盞牀頭邊的。
葉蕙心沉沉地睡了過去。
銘恩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下了決心似的毅然走進衛生間,直撲通向唐少昂臥室的那扇門,飛速拉上,好似那邊會衝過來一個精怪,給這邊的人帶來什麼傷害似的。
然後她一如既往的幫葉蕙心洗了臉,擦了腳。
葉蕙心每次生病,她都是這麼服侍她的。
她沒有感覺到,大廳裡的音樂聲早停止了。
她甚至沒有感覺到賓客都已散去。
花園裡、大樓內、走道上,所有的燈幾乎都熄了。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這幾天裡所發生的一切。總想理出個頭緒來,卻總覺得糊塗。
這時,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銘恩嚇了一跳,扭頭一看。
門外站着唐少昂,西裝筆挺,醉意朦朧的唐少昂。
銘恩跟條件反射似的,躡手躡手的走到門口,用自己的小小身子擋住他,還將手指豎在嘴脣邊,小聲地“噓”了一聲。
WWW¸тt kān¸¢O
唐少昂不禁笑了。
這小丫頭!
她還以爲是在葉家呢,這麼忠心耿耿地守護着她的大小姐。她那張肉嘟嘟的紅豔豔的嘴,發出“噓”聲時,實在有趣,簡直就像那西方冰淇淋聖代頂上的一顆紅草莓。
“怎麼樣了,她?”唐少昂只好從銘恩的肩膀上望過去,瞧一瞧自己的妻子。
“讓她睡一會兒吧!”銘恩說,不知不覺地用了懇求的口氣,“睡一覺,能好點的,少爺……”她欲言又止,張了張嘴,又強嚥了下去。
“什麼事?你說!”
“大少爺,你……你不要進這房間,行不行,小姐她……她不舒服呢!”
唐少昂目光莞爾,禁不住又低笑出聲。
新婚之夜,竟殺出這麼一個爲新娘保駕的,真是天下奇聞。
他喝了不少酒,興致勃勃,情緒極好。自從回國以後,他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過。葉蕙心是他的妻子,她從小到大都是這一副病西施林黛玉的模樣,還用得着你一個小小的丫鬟前來擋駕?
唐少昂這麼想着,一把就推開了門前的銘恩。
“回你自己的房間去!”他不悅地說,然後搖搖晃晃的走進了葉蕙心的臥室。
銘恩一轉身想要說什麼,他卻關上了門,並且從裡面插上了門鎖。
銘恩站在門外,有些着急,也有些害怕。
小姐是有身孕的人,新婚之夜,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事?
銘恩像個傻瓜似的在門口呆了許久,好半天她才清醒過來,趕緊逃也似的向樓下奔去,才走了幾步,忽又想起,給下人行走的通道,不是這鋪了大紅地毯伸向輝煌大廳的螺旋樓梯,而是在另外一側,陽臺旁的水泥Z字樓梯。
她急忙退回,賊一般閃過葉蕙心的臥室,跑向陽臺那一端,樓梯口上,她三步並作兩步,慌張的像個無頭蒼蠅,卻砰一下撞在了一個厚實而寬闊的胸脯上。她擡頭一看,是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