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_第十一章 勸君惜取少年時

恰是人間四月天,蝶飛燕舞,花開草長,山水含笑,生機勃勃。

這時的北京還未有沙塵的困擾,天空是清澈蔚藍的,色彩雖純但輕透,好似清新的水彩畫一般。風則在空中迴旋遊蕩,時能聽到它在林間遊玩時與樹葉嬉戲的輕柔笑聲。才吐未久的葉兒,在陽光下泛着青翠的光澤,翠得讓你眼前一亮,翠得好似能點亮你的心。

這是丁香花的季節,深深淺淺的紫色小花密密匝匝地壓滿了枝頭,香氣遠遠地就能聞到。我拿了竹籃採摘丁香花,曬乾後,入菜調味很是不錯;拿來泡澡,潤膚止癢更是好。不過丁香花小,又要選開在正盛時的採,未全打開的和快開敗的都不能要,一上午,才摘了小半籃子,而我已經站得腰痠酸的,額頭上也滿是細密的小汗珠。

正拿手絹拭汗,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笑着走過來,我忙俯身請安。兩人看了看我籃子裡的丁香花,十阿哥說道:“這些活也要自己幹嗎?打發小太監採不就行了?臉都曬紅了。”

我笑說道:“讓他們幹,根本不辨花的好壞,全給我塞在籃子裡,我可不放心他們。”

十四阿哥笑嘆道:“偏你有那麼多花樣。”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子,我看他倆沒有要走的意思,笑問道:“你們今兒很閒嗎?難不成要看我摘花?”

十阿哥說道:“特意來找你的,玉檀說你採丁香花去了,我們琢磨着也就這裡有丁香花。”

十四阿哥看着我身後的丁香花說道:“這幾株丁香還是當年孝莊文皇后親手所植。”我“啊”了一聲,不禁轉身看花。大玉兒!那個來自草原的傳奇女子,一時不禁有“丁香依舊笑春風,人面卻已隨風逝”的蒼涼之感。

收回思緒,才問道:“特意找我?所爲何事?”

十四阿哥對着十阿哥說道:“我說得不錯吧?她又忘了。”

十阿哥點着頭說道:“她把別人的生日都記得清清楚楚,就唯獨不記自己的。”

我聽完,才一下子想起來,再過三天是自己的生日了。馬爾泰·若曦的十八歲生日,張曉的三十歲生日。說來也巧,若曦和張曉竟是一天的生日。不過,說不定這個巧合也是我來這裡的原因。

一瞬間竟有蒼老的感覺,不禁說道:“哪個女孩子耐煩記着自己的生日呀?年年提醒自己又老去一歲。”

十四阿哥對十阿哥笑說道:“聽聽,倒成了我們的不是了。”

十阿哥也是笑着,問道:“老不老先不去管它,你倒是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沒有?”

我說道:“和往年一樣給我買些小東西就可以了。”

十阿哥說道:“去年就沒正經過,今年總要送些特別的東西的。”

我隨口說道:“真想要的東西,又得不到,隨便從宮外給我買些新鮮有趣的玩意兒也就可以了。”

我話剛說完,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互相對看了一眼,十四阿哥凝視着我,很是認真地說道:“你且說來聽聽,辦不辦得成再說。”十阿哥也眼巴巴地盯着我。

我側頭默想了會兒,自打進宮後,雖逢年過節也能見着姐姐,可只是請安問好,從未和姐姐私下裡說過話。若姐姐能在生日那天陪着我,就是最好的壽禮了。可宮裡規矩森嚴,豈能隨便容我們姐妹閒話家常,相比那些連見一面都難如登天的人,我已經很是幸運了。再說,太子風波剛過去沒有多久,八阿哥現在自己都很少在宮中走動,我一直都未曾見過他,我又何必因自己的一點兒私心再替他招人口舌。遂一面微笑着,一面說道:“只是一個生日而已,你們揀着好玩的送就可以了。”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聽都靜了下來,十四阿哥注視着我說道:“你在宮裡待久了,也把那說話只表三分意的毛病全學會了,再無當年的爽利。”

我心想,這皇宮是什麼地方呢?再粗爽的人入了宮也得變得謹慎。不想再解釋什麼,只是看着十四阿哥認真地說道:“生日有什麼打緊的呢?其實最緊要的是你們都好好的,我們大家都好好的。”

十四阿哥聽完,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注視着我。十阿哥也好像想起了剛過去的那場風波,面色也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立着。

自從那件事情後,我雖見過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兩次,可大家都裝做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的樣子,一如往常地請安對答,從未提起過這個話題。今日我心急時的一句話,引得兩人面色都靜了下來。

我忙把心裡的感傷趕走,微笑着說道:“你們不走,我可不理你們了,我還得摘花呢,趁着這幾日有空,趕緊摘一些,若不然錯過了,就要等明年了。”

十阿哥忙笑說道:“這就走,不耽誤你工夫了。”

十四阿哥聽完後,卻很是一愣,看着我半天沒有說話。我和十阿哥疑惑地對視一眼,十阿哥拍了拍他肩膀說道:“十四弟,想什麼呢?”

十四阿哥這才笑道:“沒什麼,只是想起一首詩詞而已。”

十阿哥嘲笑道:“你們這些書袋子,隨時隨地都怕別人不知道你們讀過書,想着什麼了?”

十四阿哥微笑地看着我,慢慢吟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靜靜聽完,我微微一笑沒有回話。十阿哥卻有些發呆,怔怔看了我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我朝他倆俯了俯身子,自轉身開始摘花,不再理他們。

他們走後,我嘴角的笑漸漸消失,嘴裡苦苦的。我的年齡不管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都已經過了適嫁年齡。一面挑着花,一面問上天,我不要做傳奇,我只是個普通的女子,即使曾經受過傷,把心收藏在最深處,也仍然企盼着有一個人願意用他的真情撥開那層層花瓣下的花心,可是那值得託付的良人在哪裡?

看着菱花鏡中的容顏,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臉,皮膚是白皙水滑的,眼睛是清亮晶瑩的,嘴脣是胭脂紅潤的,這還是一張年輕的臉,可心卻老了,絲絲蒼涼存在心底。

今日不該我當值,可我該如何過這個生日呢?在北京時,母親每年都會給我買一個生日蛋糕,後來到了深圳,母親也會囑咐哥哥在網上幫我定購生日蛋糕,把祝福和愛送到。我趴在桌上再不願想起。已經四年了,回去的希望已經消失,看來此生只能是馬爾泰·若曦了。

忽地想起生日不就是母親生我的日子嗎?一下子難以自持的悲傷涌上心頭,不禁再無任何慾望去想這個日子,起身從書架上隨手拿了本書,倚在榻上看起來。

看封皮是本唐詩,也沒有在意,隨手翻到一頁,看起來,竟然是孟郊的《遊子吟》。我啪的一聲把書丟到桌上,可整首詩詞仍在腦海裡迴旋不去。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我長嘆一聲,躺倒在榻上,閉上了眼睛。正自神傷,忽聽得敲門聲,忙坐了起來,理了理衣裳,說道:“進來吧。”

一個看着眼生的宮女滿臉笑容地推門而進,我不禁一愣,趕緊站了起來。她福了福身子,說道:“若曦姑娘吉祥,奴婢彩霞,是伺候良主子的宮女。主子說無意中看到宮女手中的手絹花樣很是別緻,問了知是姑娘所繪,想請姑娘過去,幫着繪幾個花樣。”

我愣了一會子,說道:“好。”

她在前面領路,我隨後跟着,以前雖也見過幾次良妃,可這是我入宮以來,第一次去良妃宮中。她雖說是八阿哥的額娘,中間有我和姐姐這層關係,可對我一直淡淡的,我也只是按規矩請安行禮。反倒是其他娘娘在這四年裡對我態度變化很大,由起先的猜疑冷淡到現在的和藹可親,畢竟如今康熙身邊服侍的人中,除了李德全,就是我最受倚重。連在廢太子事件中,人人都以爲我會因爲八爺黨受到波及時,康熙卻對我一切仍舊,宮裡的人對我更是上了心。

彩霞幫我挑開簾子,說道:“姑娘自己進去吧。”我點了點頭,進了屋,正廳並無人,只聽到談話聲從側廳傳來,於是向側廳走去,守在珠簾後的宮女彩琴看我來,忙分開簾子。因爲彩琴是良妃宮裡品階最高的女官,又最得良妃看重,所以我緊走了幾步,笑着低聲說道:“煩勞姐姐了。”彩琴笑着回了一禮,沒有說話,只示意我進去。

進去後,一眼就看到良妃斜坐在榻上,姐姐一身宮裝,側坐在下方。我心裡一熱,忙俯下身子給良妃和姐姐請安:“良妃娘娘吉祥,福晉吉祥。”

良妃輕擡了擡手讓我起來,淡淡說道:“看你繪的花樣子不錯,就打發人叫你來幫着繪製幾張。”

我笑說道:“娘娘能看得上眼,是奴婢的榮幸。”

她讓宮女搬了繡墩賜我坐在一旁,我忙說不敢,她淡淡說道:“難道你過會子繪花樣也是站着嗎?”

我想這屋裡除了姐姐、良妃,也就守在珠簾旁的宮女彩琴,於是依言坐了下來,這才朝姐姐抿嘴一笑,姐姐也是微微一笑。

良妃看了我們一眼,說道:“若蘭難得進宮一趟,倒是真巧,你們姐妹竟碰上了。”正說着,彩琴已經在桌上把筆墨紙張都擺好了。良妃一面起身,一面說道:“若曦,你就在這裡繪吧,若蘭,你給她說說我喜歡的樣式。”我們忙站起來聽着。良妃說完,自帶着彩琴去了正廳。

姐姐走過來,輕輕摸了一下我的臉,嗔道:“又是你搗的鬼,前兩日,爺就打發人來說讓我今日進宮來給額娘請安。我還納悶,非年非節的,怎麼特地讓我進宮呢?可一想不正是你的生日嗎?就知道肯定能見着你了。”

我笑着,輕輕依在姐姐身上,半帶着撒嬌問道:“難道姐姐竟不想見我嗎?”

姐姐含着笑,沒有說話。兩人靜靜依偎了一會兒,我牽着姐姐的手,走到桌邊坐下,姐姐也挨着我坐了。我朝她一笑,一面拿筆,一面問姐姐:“娘娘都喜歡什麼花?”

姐姐說道:“顏色淡雅素淨的。”

我點了點頭,想了想,開始畫梨花。不要葉子,只把花密密地畫了幾朵。

姐姐一直在旁邊默默坐着看我畫,等我一口氣繪完後,才說道:“你這幾年在宮裡,倒是學了不少東西。我起初還以爲只是個藉口呢,沒想到竟畫得這麼好,看得我也想要了。”

我擱下筆,一面笑說道:“那還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回頭我畫好後,讓人帶給你。”一面想着,我打小可就學着畫了,雖不好,可畫個花樣什麼的還綽綽有餘,在宮裡沒有什麼娛樂項目,只好在這些事情上磨功夫了,可不就越來越精了。

姐姐一笑,沒有答話。兩人都靜靜地坐着,我心裡滿是欣悅,好似又回到了初到貝勒府的日子,什麼也不用多想,只管想着怎麼打發無聊的時間,每日最緊要的事情不過是如何玩。嘴角含着笑意,頭輕輕靠在姐姐的肩膀上。唱戲、打架、與老十鬥嘴、被十四阿哥嘲弄、和丫頭們踢毽子,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仿若昨日,卻已經隔了四年。原來,我這些年最快樂的日子竟然是在八貝勒府中度過的。

過了一會兒,姐姐輕輕說道:“已經十八了。”我隨口“嗯”了一聲。姐姐把我的頭推正了,看着我,認真問道:“你在皇阿瑪身邊已經四年了,自個兒有什麼打算?”側頭看了看簾子外面,又低聲問道,“你心裡究竟有沒有中意的人?”

這個姐姐呀!可真像我老媽!前幾年唯恐我早戀,後來又擔心我爲何還沒有男朋友。我心裡又是感動,又是難受,面上卻未露分毫,嘻嘻笑着問道:“前幾年,姐姐不是說讓我別亂動心思嗎?”

姐姐笑瞪了我一眼,說道:“前幾年你要入宮,誰知道皇阿瑪會不會挑中你,或者又會把你賜給哪家的公子哥,有了心思也是白有,又何苦自苦呢?可現在你已經這麼大了,又是皇阿瑪看重的人,在皇阿瑪面前也能爲自己說得上話,總得爲自己謀算謀算,總不能做一輩子的宮女吧?”

我微微笑着,沒有說話。

姐姐拿起我的手,看着我手上的鐲子說道:“還帶着呢!”我心裡一緊,忙抽了手回來。姐姐也沒有在意,靜靜想了一會兒,說道:“你若真喜歡十三弟,就讓十三弟去求皇阿瑪要了你。可我看十弟也還惦記着你,跟他也未嘗不可,不過十福晉……”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輕笑着說道,“那倒也不怕,你的性子還能讓她佔了便宜去?”

我默默聽着,想到讓我爲一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在同一個屋檐下,鉤心鬥角地過一輩子,需要多少的愛才可以支撐?

過了一會兒,姐姐又說道:“我看十四弟對你也不錯。”

我忍不住開始笑起來,笑問道:“這麼多呀?還有沒有?”本是一句玩笑話,可姐姐看着我認真地說道:“爺對你也很好。”

我的笑意在臉上僵了僵,自側轉頭,強笑着說道:“姐姐再這麼說下去,簡直個個阿哥都對我很好了,我竟不知自個兒何時成了香餑餑了。”姐姐笑問道:“依我看,這些人個個都嫁得,況且你和十三弟、十四弟他們自小一起玩大,脾氣秉性都知道,嫁他們總比嫁給一個話都沒說過的人強。”

我不吭聲,姐姐問:“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麼樣的人?”

我望着前方,幽幽說道:“我若要嫁一個人,他須要全心全意地待我。姐姐,你懂的。”

姐姐靜默了下來。

我一面想着姐姐竟真的對八阿哥一點兒心思也沒動,一面看着姐姐柔聲問道:“別光說我,姐姐這些年過得可好?雖有見面,可從未有機會親口問問。”

姐姐聽後,目光低垂,注視着桌上我繪好的梨花,淡淡說道:“還不是老樣子。”

我一聽,忍不住脫口而出:“爲什麼不可以遺忘?”

姐姐身子一硬,過了半天,才淡淡說道:“想忘卻絕不能忘。”

我問道:“爲什麼不珍惜眼前的人呢?”

姐姐猛然擡頭看着我,我直勾勾地回看着她,我倆對視了一會兒,她悽然一笑,轉過了頭,說道:“我雖不恨他,可我也不能原諒他。若不是他派人去打聽,那……怎麼會……死呢?”姐姐語帶哽咽,聲音顫抖,沒有再往下說。

我長嘆了口氣,無力地辯解道:“可他是無心的。”姐姐卻再不肯說話。

我心中哀傷,只覺得我們這些人就像一團亂麻,怎麼理也理不清,我們都有自己的執念,寧肯孤獨地守着,也決不肯放,即使代價是孤寂一生。看了姐姐好一會兒,忍不住又提起筆,靜靜畫了一株恣意怒放着的歐石楠,畫完後,才覺得心中的哀傷宣泄出來一些。

墨跡剛乾,彩琴正好進來,笑問道:“姑娘可繪好了?”

我笑着說:“好了。”把花樣交給彩琴,和姐姐一塊兒進了正廳。

良妃接過花樣,邊看邊說道:“這是梨花,不過倒是少見人繡在絹子上。”

我忙笑回道:“是化自丘處機的《無俗念·靈虛宮梨花詞》。”

良妃微微一笑說道:“‘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浩氣清英,仙材卓犖’,我可不敢當。”接着看下一張,一面看着,一面說道,“這是什麼花,我倒從未見過。”

我這才反應過來,心裡暗叫不好。當時光想着歐石楠的花語是“孤獨”,一時情緒激盪就畫了出來,竟然忘了這是生長在蘇格蘭荒野上的花,沒仔細思量過現在的中國是否有這樣的花。愣了一愣,才慢慢回道:“這是杜鵑花的一種。”想着歐石楠屬杜鵑科,不算撒謊,“一般生在懸崖峭壁上,平常不得見。奴婢也是從西北進京的路上,偶然看到過一次”。

良妃點點頭,看着花樣說道:“是有遺世獨立的風韻。你倒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正仔細打量我,忽然瞥到我腕上的鐲子,笑容一怔,我下意識地把手往後一縮。心中正慌,良妃卻已恢復常態,轉頭讓彩琴收好花樣,命人照着去繡。

我看已經得償所願,就行禮告退,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了一笑,然後自轉身退出。

默默走着,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我竟走到了太和殿外,我隱在牆角,遙遙目視着殿門。也不知站了多久,散朝了,大小官員紛紛而出,看到一個身着官袍的熟悉身影緩緩走了出來,身子似乎更加單薄瘦削了,可氣度是一貫的雍容優雅。雖因爲隔得遠,看不清面容,可我覺得能感覺到他那微微笑着的臉,和沒有絲毫笑意的眼睛。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定定望着他走下了臺階,又看着他走過殿前的廣場。周圍雖還有其他人相伴,卻只是覺得他是那麼孤單寂寞,正午的陽光雖然照在了他身上,卻照不進他的心。正如那蘇格蘭荒野上的歐石楠,表面極盡絢爛,卻無法掩蓋那寂寥的靈魂。

他猛然頓住身形,轉回頭朝我藏身的方向看來。我一驚,快速縮回了腦袋,背脊緊緊靠在牆上,只覺得心突突地亂跳。過了一會兒,終是沒有忍住,又悄悄探出腦袋,卻只看見他的背影。

他漸漸越行越遠,慢慢消失在大門外,我忍不住沿着漢白玉的側廊快步小跑起來,立着的太監侍衛雖有些詫異,可都知道我是誰,只是多看了兩眼。

想着清朝規定平日文武大臣出入午門左側門,而宗室王公出入右側門。沿近道跑到高處,隱在廊柱後看去,果然右面只有王爺阿哥們走着。我從高處看過去,仍是他的背影,與身邊的人一面談笑着,一面緩緩走着。

漸漸到了午門,臨出門前他又突然頓住身形,轉回身子,仰頭向我藏身的方向看來。我緊貼着廊柱站着,腦袋抵在柱子後,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等我再探出腦袋時,下面已空無一人,只有午後的陽光灑在地面上,白花花地反射回來,刺得眼睛生疼。我凝望着下面,背貼着柱子,一點點地慢慢滑倒,坐倒在了地上。

我感嘆姐姐守着自己的執念不肯放手,我又何嘗不是呢?如果我不是念念不忘那個最終的結局,勇敢一些,是不是會好一些呢?如果我不那麼狷介,要求少一些,能接受與其他女人分享一個丈夫,是不是會好一些?如果我單純一些,肯簡單地相信他是唯一地愛着我,是不是又會好一些?

一個太監從我身邊走過,猛地看見我,唬了一大跳,趕着給我請安,我也忙站起來,讓他起身。這才收拾心緒,往回走。

正往住處走,卻看到前面隱隱約約走着的身影像是十四阿哥,忙快走了幾步,仔細打量,果然是他,叫了一聲。

他一回頭,看是我,停了下來,等我趕到,笑說道:“壽星,這是打哪兒來呀?”

我一笑,也不請安,只是問道:“你這又是去哪兒呀?”

他笑說道:“下朝後,去給額娘請了個安,正打算去看你。”

我隨口問道:“怎麼也沒有多陪娘娘會兒呢?”

他卻半天沒有回話,我不禁有些納悶,難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他過了會子才說道:“我也不瞞你,我看四哥和十三哥都在,就沒有多待。”

我心裡一面琢磨着,一面默默走着,直到院內。我說道:“你等等,我去搬個小桌子出來,今日給你煮壺好茶。”說完自進了屋子,他也隨了進來,要幫我搬桌子。我忙推了他出去:“你趕緊出去,被人看見你喝茶倒也罷了。若被人看見你在我這裡搬桌子,那可了不得。”他聽完,只好又退了出去。

我把桌子在桂花樹下放好,又拿了兩把矮椅,桌上放一套紫砂茶具,旁邊擺一個小小風爐燒水。看了看敞開着的院門,覺得還是開着的好。

我扇着蒲扇看火,十四阿哥把玩着桌上的茶具,說道:“這茶具好像是前兩年,你讓我幫你搜羅的,我特地託人從閩南帶來的。我當時還想着這南方的東西和我們就是不一樣,茶盅這麼小,只不過一口的量,茶壺才和宮裡常用的‘三才碗’差不多大。”

我笑說道:“是呀,閩粵一帶人愛喝功夫茶,要的就是小小杯地慢慢品,花功夫,所以才稱其爲功夫茶。”

看着水燒到蟹眼,忙提起壺,燙好茶壺,加入茶葉,注入水,直至溢出。第一遍的茶水只是用來洗杯子,第二遍的茶水才真正用來飲,先“關公巡城”再“韓信點兵”。

倒好後,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十四阿哥笑拿起一杯,小小啜了一口,靜靜品了一會兒,然後一飲而盡,笑說道:“可真夠苦的。”

我也拿起一杯,慢慢飲盡,說道:“這是大紅袍,你一般喝的都是綠茶,味道要清淡一些。”

十四阿哥笑了笑,又拿起一杯喝了。

我看着他,問道:“你是爲了上次的事情,惱四王爺嗎?”

十四阿哥目視着手中握着的杯子,說道:“不是惱,而是心寒。當時皇阿瑪拿佩刀要誅我,第一個衝上去緊抱住皇阿瑪的是五哥。五哥雖是九哥一母同胞的兄長,可一般不和我們來往。可就這樣,他仍是哭着求皇阿瑪饒了我。”

他停了下來,把茶一飲而盡後,才又說道:“四哥可是我的親哥哥,雖說我打小跟着八哥玩大的,和他不親近,可他……可他……”他猛地停住,不欲再說。靜了半晌,又冒了句:“當年八哥和他一塊兒被封的貝勒,可現在人家已經是親王了,趨利避害再沒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我說道:“可我聽說,四阿哥也是跪着求情了的。”

十四阿哥搖了搖頭說道:“後來哪個阿哥沒有跪呢?”

我實在不知道再能說什麼,他們之間的心結打小就有,性格不合是一個原因,一個飛揚跳脫,一個陰沉不定。兩兄弟又不是一塊兒長大的,四阿哥是由孝誠皇后養大的,德妃娘娘自然偏寵自己親手帶大的十四阿哥,再加上從康熙四十二年到現在暗地裡的太子之位的爭奪,四阿哥一直站在太子那邊,而十四阿哥一直跟隨八阿哥,謀劃着廢了太子,兩個親兄弟只能越走越遠。至於說到將來,兩兄弟更要直接爲皇位而反目成仇。想到這裡,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我又衝了一壺茶,舉杯笑說道:“今日我見着姐姐了,還說了好一會子話,謝謝你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一笑說道:“該我給壽星敬纔對。”不過說着,仍是喝了一杯。喝完,認真說道:“你真要謝謝的人可不是我。”

我低頭默默看着自己的茶杯,沒有說話。

十四阿哥瞅了我半晌,見我沒有任何動靜,嘆了口氣,問道:“若曦,你究竟心裡在想些什麼?八哥這些年爲你做的事情還少嗎?愛新覺羅家老出癡情種,八哥如今也這樣。”

我愕然一驚,心嘆道,八阿哥可不會是多爾袞、順治,他們能爲美女捨棄江山,八阿哥能嗎?

十四阿哥說道:“你還未入宮,八哥就要我求了額娘,設法把你劃在名單之外,讓你到額娘宮中服侍。八哥的額娘良主子因爲地位所限,不能明着出頭,可暗中肯定也設了法子。”

他冷哼了一聲,說道:“不過這件事情上我也不想居功,四哥也替十三哥求了額娘,額娘看我們兩個難得有一次意見一致,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我聽到這裡,不禁問道:“那後來爲何惠妃娘娘也要我?”

十四阿哥說道:“我還以爲你這輩子真就不打算問這些事情了。”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他說道:“十福晉的大哥是大阿哥的伴讀,惠妃要你,據我想只怕是八福晉和十福晉的主意,她們也不想你被皇上選中。不過倒是因禍得福,有惠妃幫忙,省了額娘很多工夫。只是沒料到,你也因此去了皇阿瑪跟前伺候。”我這才明白過來。

十四阿哥看我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一面笑着,一面說道:“你不知道,當時初聽說你去了皇阿瑪跟前伺候,八哥又急又怒,足足有大半年都不去見八福晉,怕自己一時控制不住脾氣,直到後來看皇阿瑪對你壓根兒沒有心思,又看你自己小心謹慎,這纔好起來。”

我聽着,只是默默無語,過了好一陣子,才問道:“後來惠妃娘娘並沒有爲難過我,是否也和八爺有關?”

十四阿哥點點頭,說道:“八哥本來就由惠妃娘娘撫養過一段時間,求情也不是那麼難,再說了……”他停住,皺了皺眉頭,沒有往下說。我卻心裡明白,因爲大阿哥後來放棄了自己奪位,決定支持八阿哥爭奪太子之位,自然不會再有爲難一說。繼而想到大阿哥現在的境況,和他曾在皇上面前所進言的“兒臣願盡心輔助八弟”,不禁心中難受。

兩人默默坐了一會兒,十四阿哥又拿了杯茶,我忙說道:“這個涼了,再衝一壺吧。”一面說着,一面又衝了一壺。

十四阿哥目視着我的動作,說道:“若曦,你心裡究竟有沒有八哥?”

我靜靜倒好茶,慢慢品完一杯,因是第四道,味道已淡,可嘴裡很是苦澀。過了半晌,硬着心腸想回說沒有,可到了嘴邊不知怎麼卻變成了:“我不知道。”

十四阿哥一聽此言,猛地站起來,臉帶怒氣地說道:“這樣你還不知道?這些年來,八哥唯恐你受了委屈,暗地裡爲你在宮裡打點了多少事情?要不然你真以爲宮裡的日子就那麼順當的?這些事情我也懶得和你細說。可你想想,八哥這些年來身邊只有早些年娶的嫡福晉和你姐姐側福晉,兩個侍妾也是打小服侍他的,這紫禁城裡哪個阿哥有這樣的?就我現在都有四個福晉、一個侍妾。十三哥有三個福晉。十哥前兩年也收了兩個侍妾。你知不知道?紫禁城裡的爺們兒私下裡都說八阿哥畏懼悍妻不敢再娶,可八哥能是那樣的人嗎?我們幾個兄弟能跟着一個怕女人的人?”他說着說着,一時氣急,停了下來,最後深吸了

口氣,怒氣衝衝地大聲喝問道:“馬爾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正對院門坐着,一面看着門外,一面聽着十四阿哥的話,只覺心中悽楚難耐,我想要什麼?即使我告訴你,你能明白嗎?他又能給嗎?忽看着不遠處,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緩步行來,忙想要他住聲,可他那句大聲喝問出來的“馬爾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麼”,顯然已經被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聽着了,兩人都是步子一頓。

我趕忙站起,對十四阿哥說道:“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來了。”

十四阿哥回頭看了一眼正走過來的兩人,冷聲說:“難怪你不知道呢!”說完,甩袖就走,經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時也不理會,只是快步擦肩而過。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對視一眼,都停了下來,十三阿哥出聲叫道:“十四弟。”十四阿哥卻假裝沒有聽見,急步而去。兩人轉頭又看向了我。

我緊追了兩步,想叫住十四阿哥,可看着已經到了院門口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只得把那聲“十四阿哥”吞了回去,向他們俯身請安。

十三阿哥看了看院中的茶具,瞟了我一眼,自走過去坐在矮椅上,順手把手中拿着的木匣子放在桌上,說道:“我們也來向壽星討杯茶喝。”

我無奈至極,只得苦笑起來,請四阿哥坐到了另一把矮椅上,半蹲着把壺中剩下的茶水倒掉,又用開水燙了杯子,新添了茶葉,沖泡了一壺。倒好茶後,我站起來說道:“請四王爺、十三阿哥用茶。”

十三阿哥並沒有去拿茶杯,看着我笑說道:“你尋把椅子坐。”

我聽後,恭聲說道:“奴婢不敢。”

十三阿哥一聽此話,騰地站了起來,還未說話,四阿哥站起,說道:“我在這裡,她過於拘謹,我先走了。”說完,就要走。十三阿哥一把拽住他,看着我懶洋洋地笑道:“我今兒個,偏要你坐。”說完自快步進屋,隨手拿了個凳子出來。

我不想駁了十三阿哥的面子,他特意過來給我賀壽,我總不能讓他帶着一肚子不快走,朝四阿哥俯了俯身子,說道:“謝王爺賜座。”坐了下來。

十三阿哥這纔拿了杯茶,慢慢品了一口,微閉着眼睛說道:“武夷山九龍窠巖壁上的大紅袍,歷代均爲貢品,產量極少,最高年份也只有七兩八錢。”睜開眼睛看着我嘆道,“難怪十四弟在這裡吃茶,果然是好茶。皇阿瑪也真是待你甚好,連賞賜的茶葉都是極品。”他又仔細看了看茶具說道:“你可真是費了心思,連這閩粵人用的茶具也蒐羅了來。不過品飲大紅袍茶,倒真必須按功夫茶小壺小杯、細品慢飲的程式,才能真正品嚐到巖茶之巔的韻味。”

我看他識貨,朝他會心地一笑。

喝完一小盅茶,十三阿哥放下茶杯,笑看着我,學舌道:“馬爾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麼?”

十四阿哥當時是帶着怒氣喝問的,他卻問得軟綿綿,頗爲滑稽。我心中酸苦,卻也不禁一笑,說道:“想要壽禮呀。”說完,朝他把手攤開伸了過去,看着桌上的木匣子,說道:“你吃了我的茶,禮呢?”

十三阿哥笑着伸手打了一下我的手,說道:“沒有。”

我縮回手,嗔了他一眼,說道:“沒有?還敢來要茶喝?”他笑笑,沒有理我。

我靜了一會兒,看着十三阿哥,說道:“謝謝你了。”

十三阿哥一怔,笑問道:“你要謝我的地方可多了,只是不知今兒這謝是爲哪樁?”

我抿嘴而笑,說道:“爲你幫我在德妃娘娘跟前說話。”

他看着四阿哥笑說道:“那你該謝謝四哥,說話的人可不是我。”我站起來,對着四阿哥福了一下身子說道:“謝王爺。”

四阿哥神色淡然,只讓我起來,十三阿哥卻呆了一下,沒料我竟這麼鄭重。

我坐下後,仍看着十三阿哥說道:“王爺是因你才幫我說話,所以還是要謝謝你。”說完,向他舉了舉茶杯,他一笑端茶而飲。

飲完後,他微微笑着說道:“不幫你說話也不行呀,你連‘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這種話都說了,我總不能眼看着吧。”

我微微思索了一會兒,纔想起,不錯,當時剛入宮待選時,十三阿哥來看過我,曾問我,如被皇上看中會怎樣。我的確說過“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想着,心中一暖,只是看着十三阿哥微微笑,十三阿哥也看着我笑,兩人不約而同,同時舉杯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我心嘆道,非關私情,卻這般待我。當年的十三阿哥也不過半大少年,又沒有什麼勢力,爲了我竟不惜求了唯一可信賴的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四阿哥看我和十三阿哥相視而笑,又對飲了一杯,嘴角也浮着一絲笑,瞅了瞅十三阿哥,又瞅了瞅我。

我正打算再衝一壺茶,側身拎水壺時,看見玉檀走過來。她走近院門後,猛地看清楚院中坐着的人是誰,不禁面露驚色,停住了腳步。

我把水壺放回風爐上,站了起來看着門外的她。她忙快走了幾步,躬身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請安,四阿哥淡淡說道:“起來吧。”一時各人都無話。

我看玉檀很是侷促,笑對她說:“你先進屋休息吧。”她聽後,忙匆匆又道了個福,進了自己屋子。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站了起來,十三阿哥笑說道:“茶喝了,我們這就走了。”說完,拿起放在小桌上的木匣子遞給我。

我伸手接過,笑着說了聲多謝。十三阿哥一笑,朝四阿哥看了一眼,說道:“這是四哥讓李衛辦差時從西北帶回來的,我看後覺得沒有更好的了,索性就不送了,這就也算我一份吧。”

我看了四阿哥一眼,想說謝謝,可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低下了頭。

四阿哥看了我一眼,提步而出;十三阿哥低笑了兩聲,也轉身快步而去。我站在院中,捧着木匣子站了一會兒。匣子倒是平常,木頭是平常的桃木,既無雕花也無鑲嵌。打量了一下,隨手打開,裡面是三個顏色各異的玻璃彩瓶,在現代很是稀鬆平常,但古代能做到如此精緻,已非凡品。

我不禁來了興致,走到桌邊坐下,先拔開了一個乳白色小瓶的木塞,湊到鼻前一聞,不禁大吃一驚,居然是依裡木的樹膠。我控制着自己驚詫的心情,匆匆打開了另一瓶,色澤殷紅,果然是海乃古麗的汁液。忙放下,打開最後的墨黑色小瓶,其實心裡已經猜到,這是奧斯曼的汁液,但還是忍不住輕輕嗅了一下,果然不錯。

心情沉浸在這麼多年後能再見這些東西的喜悅哀傷中,我有多少年未見過這些東西呢?這些都是我童年的記憶。

維吾爾族姑娘從一出生,母親就會用奧斯曼的汁液給她們描眉毛,這樣她們纔會有新月般的黑眉。而海乃古麗是我們小姑娘的最愛,包在指甲上,幾天後拆去,就有了美麗的紅指甲。依裡木更是我們梳小辮子時不可少的東西。幼時,定型啫喱這些東西還很少見,全靠依裡木的樹膠才能讓我們的小辮子即使飛快地旋轉跳躍後,也仍然整齊漂亮。

我看着桌上的小瓶子,心潮澎湃,沉浸在喜悅愁苦蔘半的心情中,猛地意識到這些是四爺送的,不禁心中滋味更是複雜。想着他居然如此細心,只因爲考慮到馬爾泰·若曦是在西北邊陲長大,就送了這些東西,卻不知道竟真正合了我的心意。東西雖不貴重,可千里迢迢定要費不少心思。

我心情錯綜複雜地盯着瓶子看了半晌,又裝回木匣子中,拿進屋子收好。出屋後,開始收拾茶具和桌椅,玉檀出來幫忙,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驚異之色。我看她神色如常,也就沒有多說。

晚間用晚膳時,我對玉檀說道:“今日是我十八歲的生辰,十三阿哥過來是送一點小玩意兒。”

玉檀聽後沉默了半晌,擠出一絲笑說道:“我和姐姐可真是有緣,沒想到竟是同一天的生辰。”說完起身向我做福,“恭賀姐姐壽辰。”

因是月末,天上只掛着一彎殘月,月色卻很是清亮。我和玉檀分花拂柳地靜靜走着,一路一直無話。

我笑嘆道:“可真是巧呢。”

用完膳後,我說想去外面走走,玉檀笑說,她也正好感覺吃得有些過,想出去走走,於是兩人相攜而出。

過了半晌,我問道:“玉檀,在想什麼?”

玉檀沉默了會兒,才輕聲說道:“想起了家裡的母親和弟妹。”

我說道:“難怪你處事穩重,原來是家裡的長女。”當年就是看她比別人多了幾分老成,手腳麻利,心也細緻,平常嘴又很緊,從不隨其他宮女議論他人是非,所以才特地把她留在了身邊。

玉檀聽後說道:“姐姐過譽了,只不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又沒了阿瑪,比別人多了幾分經歷,多懂了幾分世情而已。”

我一聽,不禁側頭看了她一眼。我一直保持着現代社會的不打聽他人私事的習慣,所以玉檀雖已經跟了我一年多,可我只知道她是滿人,出身包衣。包衣雖地位低賤,但也時有顯貴之人,比如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就是包衣,鼎鼎有名的年羹堯也是雍正的包衣奴才,還有《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祖上也是正白旗漢軍包衣出身。

這時聽她提到家裡,才又知道原來不僅低賤,還很窮苦。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窮苦這個詞都離我很遙遠。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默默地陪她走着。

玉檀看我這樣,忙扯了個笑說道:“今日是姐姐的好日子,我卻說這些不相干的話,真是該打。”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說道:“我倒覺得說這些,反倒顯得我們親近,你若不嫌棄,就把我當成自己的姐姐好了。”說完,我輕輕嘆了口氣,想着,你雖然與父母難見,可將來放出宮後,也總是可以見到的,而我恐怕是永不得見了:“我也很想父母。”

玉檀嘆道:“自打進宮,誰不是父母兄弟難得相見呢。”她看了我一眼,說道:“說句不怕姐姐惱的真心話,姐姐比我們可是好得多。八貝勒爺是姐姐的姐夫,各位阿哥平時待姐姐也很好,生日都有人惦記着。”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在這宮裡,都是主子,誰能記得一個奴婢的生日呢?”我聽後無語。

兩人走到水邊,都看着水中的月亮發呆,我擡頭望着天上的月亮說道:“我們和父母是在同一個月亮下的。”說完,心裡問自己,父母能和我看到同樣的月亮嗎?

玉檀也隨我擡頭望着月,望了一會兒,她說道:“姐姐,我想給月亮磕個頭,全當是給父母磕頭。”

我點點頭,兩人都跪了下來,拜了三拜。正在叩拜,忽聽得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忙回頭,卻看見是李德全正打着牛角燈籠而來,身後隨着的是康熙。

我和玉檀都是一驚,忙退到側面,跪在地上。康熙走近後,低頭看着我們倆,溫和地說:“起來吧,朕想清靜一下,沒讓人在前清路,不怪你們驚駕。”我和玉檀這才磕頭站起來。

康熙問道:“你們剛纔在拜什麼?”

我忙回道:“奴婢們一時想起了父母,想着同在一片月色下,所以朝着月亮拜了拜,也就算是在父母前拜的了。”

康熙聽完後,擡頭看着月亮,半晌沒有說話。我心裡嘆了口氣,想着知道這樣說,定會引得康熙心裡不好受,可不實話實說,一時也編不出什麼好謊,再說玉檀在邊上,即使有謊,也不能犯欺君之罪。

康熙默默看了會子月亮,讓李德全依舊打着燈籠照路,他揹着雙手,慢慢地走着。

我和玉檀跪着,直到康熙走遠了,兩人才起來,往回走。我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卻已經看不見燈籠的燭光,心嘆道,平常人家的老人,也許是兒子或孫子陪着散步,這個稱孤道寡者卻是一個太監陪着。那個龍椅就如王母娘娘的玉簪,隨隨便便地一劃,就已經把他和二十幾個兒子劃在了河的兩端。

我回屋後,在首飾匣子裡翻找,這些首飾有些是馬爾泰將軍爲若曦備的,有些是姐姐歷年來給的,應該都是上等的。翻了半天,挑了一支碧玉雕花簪子和一套相配的耳墜子,包好後,去了玉檀屋中。

玉檀正在卸裝,散着頭髮,我笑着把東西遞給她,說道:“晚到的壽禮,妹妹莫怪。”

玉檀忙說不敢,伸手推拒。我板着臉說道:“你既叫我聲‘姐姐’,怎能不收我的禮呢?”

玉檀這才訕訕地收了過去,並未打開看,只說道:“姐姐的壽辰,我還沒有送東西呢。”

我笑着說道:“我不會繡花,趕明我繪幾幅花樣子,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地給我繡幾塊手絹,我正想要這些。”玉檀忙說好。

我笑着出了門,玉檀一直送我到門口,還要送出來,被我笑着阻止了:“門挨着門,難不成你還想到我屋裡坐一會兒?我可是要歇了。”她這才站定,目送我回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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