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蓮花
在寫下以上這些文字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中國。想起印度的一切,恍如隔世。
德里的印度門,一滴眼淚樣的泰姬陵,瓦拉納西的出生石階,穿着紗麗浸泡在恆河裡的女人,鹿野苑的斷壁上塗着金粉,佔西街頭領救濟飯的窮人,克朱拉霍酒店後花園婚禮上的大眼睛少女,阿旃陀石窟裡的菩薩執蓮花壁畫,還有月光下的舍利弗塔……我常會突如其來地想起一些諸如此類的片斷,仿如電影預告的片花鏡頭,但是不能往深裡想,想真了就覺得是夢,覺得有一縷清風吹過,消逝無聲。
昨日種種,比如昨日死;未來種種,比如今日生。
如果真像的大辛所說,我本是被玄奘攜入中土的菩提枝上的一片樹葉,曾經聽過佛陀千萬遍誦經聲,遂得以借一點佛蔭修煉成人。那我也只是芸芸衆生中最平凡不過的一個俗人,終究不是信徒,亦不能悟道或者看破,也從沒想過皈依。
生與死,貧與富,愛與憎,聚與散,也許這些因果我永遠都參不透。即使會,大概也要再過幾個世紀,再經過幾道輪迴,纔會終於有所醒悟的吧。
而大辛,如果他真是佛座前的一朵蓮花,我相信他比我更有夙慧,更有佛心,終有一天會修成正果。
我們有過那麼深厚的淵源,那麼辛苦的尋找,而後終於相逢又分開——既便終究是有緣無分,但我相信輪迴,相信因果,相信我與大辛之間的一切,已然圓滿。
就像恆河邊的婦人對杜爾西達斯說的:
“我的夫君在我心裡,已與我融爲一體。”
我與大辛也一樣。我的手指上戴着他親自設計的戒指,我的身體裡流淌着他的鮮血,是他給我第二次生命,我們合二爲一,生死不離,世上可有一種關係比此更加親近?我所求的一切,佛祖只會給我更多。
我將再也不會因爲自己的無人憐愛而哀泣,因爲我已經知道,誰纔是那個得到佛祖垂憐的孩子。
我甚至特地去拜訪了繼父的家,請媽媽和兩個異姓姐姐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留下幾條印度披肩做禮物。
這是十年來我和兩個姐姐第一次和睦相處。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因果讓我們今生有這樣的聯繫,但我不想把恩怨再帶到下一世。無論如何,既然相逢,不如結一段善緣。
散席之後,我獨自步行回住處,看到月亮在天邊微笑。是滿月,映襯在澄淨如波的夜空下,美得像一朵蓮花,令人動容。
於是,我站下來久久地看着那朵蓮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