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張寧平時一副吊兒郎當無所事事的調子,可骨子裡卻是倔的要命,也傲氣的很,對於剛纔在陸凡面前的失態發病很是懊惱,手指一下一下撥動牀頭的小按鈕。
燈泡發出的黃光一閃一閃,陸凡看着陷入沉默的張寧,小心開口問道,“二哥,你得的是什麼病啊?”
張寧的情況好多了,只不過臉色還是蒼白如雪,深凹的眼窩在此時顯得極爲憔悴,擡頭斜睨他一眼,毫不在乎的說,“沒事,我腸胃不太好。我也不太清楚。”
好像是怕陸凡擔心似的,他僵硬的擠出一抹笑,“放心吧,我死不了的,這種病就是讓人活受罪的,就是發作起來疼得要命,其他的倒是沒關係的。”
陸凡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聽張寧含糊的敷衍語氣擺明着這人不打算討論自己的病情,自然他也不會刻意提及,看人臉色說話這點人情世故他還是精明的。
“那錄音機你還要嗎?”不能繼續病情的話題,陸凡只能回到了□□,問得小心翼翼。
張寧朝桌上的水果努努嘴,“給我剝個桔子。”
陸凡聽聞,利索地撿起一隻桔子,手裡快速的剝動,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張寧的臉上。
張寧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老盯着我臉看?”
陸凡面上一紅飛速的低頭,死盯手裡快剝好的桔子,張寧無疑長了一張俊臉,尤其是在一閃一閃的燈光下,忽明忽暗的感覺彷彿把他的臉蒙上了一層薄紗,小聲嘀咕,“你能別老玩燈泡嗎?再玩下去,燈都給你弄壞了。”
說完,按鈕開關的聲音果然不在聲響,張寧收回了手,懶散的倚靠在牀頭,斜着腦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直到接過他遞過來的桔子,纔回答了他的問題,“好啊。”
“啊?什麼?”陸凡懵了,怔愣的看他。
“啊什麼啊,你不說要送我一個錄音機。”張寧掰出一瓣果肉塞進嘴裡,這個季節的桔子果然還不是很甜,酸澀的味道瀰漫在整個口腔中,可一看到陸凡那傻不隆冬的笑,又覺得這桔子甜到了心坎裡。
那天,陸凡等到了晚上八點也沒見張家一個人回來,再加上外面天都黑了,索性就留了下來。
當他躺在剛擦過身的張寧身邊時,腦中還一片混亂,怎麼就被忽悠忽悠着上了他的牀,一躺上倒也沒感到特別的噁心,只是多少有點不大習慣。
第一次,他發覺睡生牀也不件特別扭的事,尤其身邊還躺着泛着肥皂香的張寧,從第一眼他就看得出來,張寧很愛乾淨,被子大概也是前些天剛曬過,蓬鬆暖和,覆蓋在身上很舒服,其實如果不是張進的房間被鎖住了,他是不會睡在張寧的牀上的,儘管就算是張進屋開着他也不會躺牀裡睡覺。
“喂,你睡覺老不老實?”黑暗中,張寧扯過被子蓋好肚子,剛發過病的他肚子還是不大舒服。
與張寧背對背的陸凡揪住一隻被角,老老實實的說道,“我很老實,從不打呼,不磨牙,不說夢話,也不亂動,就跟塊木頭一樣。”
“那就好,不然半夜我一定把你給踹下牀去。”張寧沒說假話,他最煩睡覺不老實的人,關鍵今晚他的身體還不是特別的舒服,脾氣就大了點。
“嗯。”陸凡閉上了眼,挪了挪過分貼近張寧的背脊,總感覺張寧身體太熱,而鼻尖所纏繞的那股肥皂清香味也讓他不知所措,所以他用被角堵住了鼻子,可是好傢伙,這麼一堵,張寧的味道更濃烈了,心裡暗罵一聲後,甩了被角,開始做挺屍狀。
兩人固定姿勢背靠背安穩的睡了一宿,也是陸凡在張家第一次睡着在牀上,以前都是坐在張進屋裡的椅子上睡着的,他是睡不慣陌生牀的。
因爲要趕去工作,早早起牀的陸凡錯過了上午纔回家的張妮。
張妮兩手各拎一個竹籃子,裡面裝有未燃盡的蠟燭還有水果糕點,都是些祭奠死人的東西,兩鬢染白的張國福帶着一臉沉重拂去肩上的雨水,春末的最後一場雨來的湊巧正好把外出的張家人打溼了個透。
張母眼梢還沾染着淚水,同樣悲痛不已,平時一向多話的張妮和張進也沉默不語,連畏縮在二樓的張寧也下了樓,從胸腔中傳來隱隱作痛,客廳裡的四人都擡頭看向走在樓梯上的張寧。
唯有這一天,張國福纔不會與他劍拔弩張,平靜的喊他,“老二,過來,也都十年了,給你小妹上柱香。”
張寧眼神呆滯的點了點頭,腿腳不利索的走下樓梯,幾乎是撐着牆壁跌撞到張國福面前,雙手顫抖的接過張母伸手遞過來點好的香,雙膝猛地跪地,對着正對客廳的樓梯叩拜了三下,最後一下的時候,腦門一直抵在地板上,嘴裡敘敘低喃,知道好久他才揚起臉,卻早已淚水肆意。
其餘四人見他那模樣,心頭一揪,張進血紅了眼,牙齒死咬嘴脣,對這個重病纏身的二哥也不知該恨還是該可憐,他家原本是還有一個小妹的,張妮也算不上家裡的老幺,只是誰也沒有料到十年前一場本可以避免的事故會把家裡可愛的小幺妹給永遠帶走了,而發生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的二哥。
“二哥,你這人真的是壞透了。”張進盯着被張妮扶起身的張寧,繼續諷刺,“小安就三歲,你怎麼就放心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裡,居然爲了和一幫狗屁朋友在街上鬼混...”
“三哥!別說了!”張妮大聲的阻止,她不想再一次回憶起小安迷茫疼痛的眼神,那種由心底裡散發出來無助的恐懼感,到現在她也無法忘懷,心底只是一味的指責那時候的自己太小太弱了。
張進的耳朵根本聽不進去,嘴脣還在那兒一張一合,用最平淡的敘述直擊這裡所有人的心,張國福一聲呵斥,才把張進那張令人厭惡的嘴給堵上。
“張進!夠了沒!你要你媽再哭得死去活來一遍嗎!”張國福摟住啜泣不已的張母,在這裡誰也沒有資格跟這位母親比較心痛的程度。
小安的死亡,是件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張寧從未料到三歲的張安會打開房門,然後一腳踩在樓梯上,失足,小小的身子從堅硬的樓梯上滾落下來,當他趕回來時見到倒在血泊中的小安眼睛睜得圓圓,手裡還握着他走之前塞在她小手裡的棒棒糖。
這一夜,註定無眠,張寧把自己裹在似乎又泛了潮的被子裡,腦海中全是倒在血泊中的小安,活着叫他二哥的小安,穿着小紅棉襖的小安,一幕幕場景在腦海中來來回回的轉換,疼得他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連腸胃也開始不可抑制的疼了起來,真是要命啊!
被子溼噠噠的貼合在身體上,房樑上傳來雨水拍打瓦片的聲響,心煩不堪,在牀裡不停的輾轉反側,不停地尋找舒服的位置幫助自己入睡,最後還是疼得冒汗,無奈的打開房樑上的燈,他沉默的在抽屜裡一頓好找,終是找出了一包放置了好久的煙,顫顫抖抖的點上煙,照理來說他是不被允許抽菸的,可是此刻他的心裡太苦太悲傷了,急切的渴望一種排泄方式。
也只有抽一根,纔會讓自己好受些,煙霧從嘴裡吐了出來,他呆滯的看着白色的煙飄到了燈泡周圍,把黃光暈的很漂亮,又猛吸一口,再吐口煙,不間歇的重複這些動作。
當煙盒裡的煙少了一半後,才把煙盒重新扔回抽屜,伴隨着咳嗽聲,一聲猛烈的關抽屜聲響起,桌子猛地一顫,本豎立着的磁帶翻了個,平躺在桌面上。
張寧嘆了口氣,撿過那盒磁帶擺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想到的卻是今天清早急急忙忙的陸凡,頭髮都沒來得及梳,亂糟糟的一團,神色裡全是緊張,隨意的打了聲招呼便轉身離開了。
這是張寧從未有過的體驗,他從沒有認真的工作過,自然不懂這份因遲到而帶來的焦急從何而來,可陸凡卻在他的心頭上來了一記重捶,看起來工作生活也不是很糟糕,至少看上去還挺有忙碌感,大概那樣纔不會有時間亂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