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從蘭博的身上,趙影深深體會到教育工作者的不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許都不夠,還得安排足夠的眼線。
明明14日下午的氣球事件前後持續時間沒超過1分鐘,只有當時在上自習的部分同學看見氣球就被陸靳泓扎破了,但這件事仍舊傳入了蘭博的耳中。
當班會上,蘭博義正言辭地闡述學生當以學業爲重,成績決定一切,早戀毀人毀己,最後不具名舉例某個女同學,曾經成績優異,因爲心思跑偏成績一落千丈。又說起前日的隨堂考,全班只有5個人沒有及格,報一個名起立一個。
趙影一雙放在膝蓋的手,緊張得關節都發白。
然而顯然上天沒有聽見她的禱告,接在葉葉的名字之後,她就聽見蘭博冷淡地念出自己的名字,麻木地起立。
她不知道陸靳泓此刻是不是也看着自己的背影,然而無論他有沒有看,此刻的無地自容都已到極致。
“陳趙影,葉葉,你倆還真是姐妹情深,排名不分先後啊。”
趙影垂着頭,看見葉葉的筆尖深深地刺進她的指尖裡。
等蘭博心滿意足完成思想教育工作宣佈放學後放,葉葉忽的站起身來。
趙影看向她時,她卻帶輕鬆愉悅的笑容居高臨下:“有空嗎?”
趙影不敢回頭,不想面對陸靳泓,起碼現在不想。於是答應了她的邀請,又去託3班末排男生給莫伊打了招呼,讓她放學不必等自己。
被葉葉拉着跑出教學樓的時候,餘光看見陸靳泓正站在樓梯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葉葉帶趙影去了羅衣巷的一家戲機廳,她去買了一個紙杯的遊戲幣,遞給趙影:“隨便玩。”
遊戲機廳裡震耳欲聾的各色轟鳴讓趙影頭暈目眩,她站在原地,不知道應該去哪裡。
葉葉把短短翹起的短髮用皮筋束起:“第一次來?”
趙影不好意思地點頭,葉葉就拉着她跑到一臺花花綠綠的遊戲機面前:“格鬥,玩過嗎?”
她說沒有,葉葉就投了兩枚硬幣進去。
一陣激昂的隱約被遊戲機廳裡的嘈雜衝得渾然不清,畫面左右則各是一個肌肉男。
趙影學着葉葉的樣子搖桿、按鍵,沒多久畫面上兩個人已經打得不可開交。
個頭小小的葉葉,時不時跳起來重重地拍打技能鍵,偶爾發出興奮的尖叫聲。
趙影也被她感染,漸漸地摸清了門道,兩個人站在這臺花裡胡哨的機器前一局接着一局地PK。
直到有人喊:“葉葉!”
葉葉不耐地捏着搖桿:“有事說事!”
來人一把按住了葉葉的手,畫面上她操控的小人也就應聲倒地。
趙影回頭,只見一個穿着羽絨服內着誇張的抽象印花T恤,五官如雕刻般深邃不似東方人的大男生,正拽着葉葉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葉葉一把甩開他:“幹嘛?”
男生看起來比他們年長几歲,冷清地問:“你成年了嗎?到這裡玩?”
葉葉似笑非笑仰臉對着他:“你第一來這裡才幾歲,好意思說我?搞笑!”
男生拽着葉葉的胳膊,直接把她拖出遊戲機廳。
趙影擔心葉葉被欺負,趕緊跟在後面追出來,這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街上燈火通明。
男生從小綿羊上取下唯一的一頂頭盔,扔給葉葉,不容分說:“上車,回家。”
葉葉被動地接過頭盔,無可奈何地看着趙影:“你認識怎麼回去嗎?”
趙影狐疑地打量了眼機車男孩:“我認識,不過你……”
葉葉撅撅嘴:“我鄰居,成逍。”
那個叫成逍的男生似乎剛剛發現趙影的存在,深邃而冷淡的眸子瞥了她一眼,發動小綿羊,在葉葉的道別聲裡,漸漸消失在下班高峰的車流之中。
趙影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走過街天橋,俯瞰橋下滾滾車流,風很冷,剛剛在遊戲機廳裡攢的一點薄汗被風一吹,瞬間無比清醒。
如果,她就在那個遊戲機廳裡一直一直打遊戲,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出來找她,載她回家?
陳亞飛回來那麼晚,也許都不會發現她沒有回家吧,以爲女兒已經關門熄燈睡了,也許明早還會留一份早餐在桌上。
也許如果明天放學她還沒有出現的話,莫伊會去家裡找她。
然後陳亞飛也會發現女兒不見了,再然後蘭博會用一種預言家的口吻說“我就知道”,最後整個爲民都會知道初二有個女生,僅僅因爲考試失敗就離家出走了。
趙影無聲地咧嘴,爲自己的胡思亂想好笑。
那陸靳泓靳泓會着急嗎?會像葉葉的鄰居那樣大街小巷地找她,然後送她回家嗎?
不會吧,他怎麼能想到自己會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他是好學生,樣樣拔尖的全能選手,恐怕連遊戲機在什麼地方投幣都不知道吧。
“陳……趙影?”
趙影沒想到在這裡會有人喊她,嚇得一激靈,慢慢回身。
眼前面孔分明是熟悉的,可名字就在嘴邊叫不上來,她張口結舌了半晌才擠出來:“楚瑜?”
畢業考之後,她再沒見過楚瑜,面前的少年似乎比記憶裡更加瘦削高挑,眉宇間的陰鬱有增無減,依然帶着金屬邊框的眼鏡卻還是沒有什麼斯文氣,反倒顯得是爲了壓制周身的浪蕩氣息才專門戴這樣書生氣的眼鏡。
趙影沒有想到會是楚瑜,一個都不肯替她寫同學錄,同學三年說過的話不足100句的男同學,爲什麼會在這個陌生的街頭喊住明顯情緒不良的自己。
兩人相顧無言,連寒暄的話都說不出口。
尷尬的沉默了好久,楚瑜走到她身邊,也俯身靠在圍欄上向下張望車海:“你還住在原來的小區嗎?”
她“嗯”了一聲。
“在念爲民中學?”
她下意識地不想回答,卻只好繼續“嗯”了一聲。
楚瑜似乎也不知道還能聊些什麼,又是半晌無言。
她支起身體,拍拍衣袖上的髒:“不早了,我先回家了,很高興遇見你,再見。”
楚瑜身子沒動:“再見。”
趙影正要下臺階,忽然聽見身後他喊了一聲。
她回頭,疑惑地看着楚瑜。
楚瑜還維持着剛剛的姿勢,只是偏頭看向她:“你跟莫伊,還聯繫嗎?”
她的心頭咯噔一下,笑着答:“嗯,還是好姐妹。”
楚瑜點點頭,轉過臉去。
她繼續下樓梯,路燈將影子拖得老長,像極了此刻心底綿延的孤單。
*
當初每天放學特意去靠近籃球場的女廁繞一圈,只爲能巧遇靳泓的時候多半遇不着,而現在趙影只想躲他躲得遠遠的,卻總不期而遇。
趙影隱隱地有些害怕,怕蘭博說的那些話會一語成箴。
每天課間她總是佯裝累極睡着,放學提前幾分鐘就收拾好書包,鈴聲剛剛響起就衝出教室,恰好莫伊近日都由保姆開車接送,她也就能逃多快就多快。
整整一週,她都未曾再和陸靳泓說過半句話,連問好也沒有。
午後,她做了會習題,疲倦地伏在課桌上,任由春日陽光灑在自己的後腦勺暖洋洋,一派歲月靜好,恨不能一睡不醒。
一旁聽着歌看漫畫的葉葉問:“你和陸靳泓在冷戰嗎?”
趙影一驚,把臉埋在胳膊裡:“沒,有什麼值得冷戰的。”
“沒有冷戰最好,”葉葉用書角戳了戳她的胳膊,“我想外面那個快要站成石像的人,應該是在等你。”
“什麼?”趙影一頭霧水地擡頭,便看見陸靳泓正站在門外走廊的陽光裡,神情安逸,見她擡起頭,他擡手做了個嗨的姿勢,又彎彎手指招呼她出來。
趙影猶豫了一下,繞過葉葉走到教室門口,隔了整個走廊問:“什麼事?”
陸靳泓微笑:“沒事,就是看你一覺能不能睡到地老天荒。”
她作勢要轉身回去,被他上前一步拉住胳膊:“我是哪兒得罪你了?”
她推開他的手,低聲:“你哪兒也沒得罪我,只是我很忙。”頓一頓,怕他不信似的補充,“你知道的,笨鳥先飛。”
“你笨嗎?”
“笨啊,沒見我倒數嗎?”她故意說出自己迴避的話題,也許一次難堪到底好過天天藏着掖着。
陸靳泓遞過來一本素色封皮的軟面抄。
“這是什麼?”
“整理的各科重點,初一到現在的,萬變不離其宗,你先看看。”
她餘光看見蘭博已經從教師樓朝教室走來,頓時全省僵硬,保持着脣部不動擠出聲音:“謝謝……我抄完還你。”說完,轉身返回座位,把軟面抄朝抽屜深處一丟,重重地趴在桌面上。
胳膊遮蔽了所有陽光,即使睜大了眼睛也看不到一絲陽光,她甚至分辨不出內心的情感就清是感激還是尷尬更多。
葉葉放下手中的書,靠近她:“你怎麼了?”
趙影悶聲:“我想變好一點,一點點就好。”
“你本來就很好。”
“不好,”她的聲音帶了一絲嗡嗡,“和他相比,我一點都不好。”
蘭博進了教室,徑直停在趙影面前,伸手叩她的桌面:“爲什麼校運會不報名?你不是校體隊的,每週都參加集訓嗎?”
趙影慌張地站起身,不知如何解釋自己只是想用所有的時間來補習,可她一句話都說不出。
“是我給忘了,陳趙影託我給報名接力,我忘了和體委說。”
趙影驚詫地回頭,說話的是和她同爲校田徑隊長跑隊員的溫小川。
然而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學期開學以來,她倆還沒說過半句話。
蘭博狐疑地在報名表上添上陳趙影的名字,又說教了幾句才離開。
溫小川起身從教室前門出去,經過陳趙影身前時,駐足微笑說:“不好意思,自作主張了。”
趙影滿心感激他救自己於尷尬之中,忙站起來:“不,我要謝謝你。”
溫小川擺擺手,溫和地笑笑離開了教室。
葉葉問:“你和他什麼時候熟起來的?”
“我們不熟……”趙影慢慢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