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未央(六)

未央永遠記得那一天,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那天,一個可怕的消息在天庭散播開來:魔尊屠絕殺入天庭了,整個天庭陷入一片混亂與恐慌中。

然後,她看到一個英挺的男人吹着金色的笛子在人羣中緩緩走過。那笛聲忽而慘厲悽切,忽而哀婉惆悵,穿雲裂帛、攝魂奪魄。聞者紛紛倒地。她不知道那人有怎樣的魔力,可以在瞬間不動聲色的擊倒衆多天兵天將,但她聽了那笛聲並沒有倒下,只是感到說不出的淒涼哀傷。她身邊的夜祭面色慘白,搖搖欲倒,但他還是撐起他的翅膀,將未央罩住,說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未央在夜祭的翅膀下看到屠絕衝向了離恨宮,她怕屠絕傷害她的母親,便大叫着飛了過去,夜祭搖搖欲倒的跟在她的身後。當未央回到離恨宮時,她發現她母親離塵仙子正靜靜的坐在牀邊,銀白色的頭髮長長的垂下來,垂到地上,如同銀白色的月光。魔尊屠絕靜靜的蹲在離塵面前,輕輕的撫摸着她衰老的容顏,柔聲道:“離塵,我來了!我來了!”

離塵就那樣靜靜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彷彿稍稍一眨眼他就會像空氣一樣消失了。她喃喃道:“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如果這還是一場夢,我希望這夢永遠都不要醒來!”屠絕將離塵緊緊擁進懷裡,不停的親吻着她的臉頰,他大聲道:“離塵,這不是夢!我來了,我來帶你走,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離塵從他懷裡擡起頭,對他微笑着。那是未央第一次看到她母親笑,那一刻,她吃驚的發現,她母親忽然變了,變得那麼年輕,那麼美!她的笑傾國傾城,讓百花都黯然失色。她輕聲道:“一萬年真的好漫長,但我終於等到你了!只要能夠見到你,就算再等一萬年,又有什麼關係?”

離塵招手叫未央過去,讓她跪在那男人面前,告訴她:“這是你的父親。”直到那一刻未央才知道,她的父親是魔尊。屠絕看到她,英俊的臉上漾着溫暖的笑,他開心的說道:“我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團聚了!”

未央回頭去看夜祭,見他眼神憂鬱的看着她。她對她母親說道:“讓夜祭和我們一起走吧。”屠絕哈哈一笑,道:“沒問題,只要你喜歡。”

這時,不斷有天兵向離恨宮圍攏過來,喊殺之聲震天動地。夜祭的母親寒翠仙子衝進離恨宮,大聲叫道:“不要和他們走!”夜祭看看他母親,又看看未央,表情隱忍而痛苦。屠絕見此情形,忽然衝過去,一掌打在寒翠仙子的頭頂,淡淡的說道:“現在不用爲難了。”

寒翠仙子軟軟的倒了下去,夜祭扶住她,表情憤怒而哀傷。然後,夜祭忽然展開翅膀,屠絕並不知道,夜祭的翅膀就是他最好的武器。他出手極快,屠絕毫無防備,那翅膀有如一柄犀利的劍,瞬間貫穿了他的胸膛。屠絕難以置信的瞪着夜祭,緩緩的倒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還沒等未央反應過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她呆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呼吸。恍惚中她看見她母親扶住她父親,癡癡的凝視着他,她父親痛苦的嘆息着:“對不起,離塵,我沒有帶你離開。等着我,來世……”

離塵仙子依然微笑着看着屠絕,她輕聲問:“我美嗎?”屠絕掙扎着伸出手,輕輕撫摸着離塵年輕而絕美的臉龐,微笑着:“離塵,你永遠是最美的!”這句話說完時,他緩緩閉上了眼。

離塵一直靜靜的看着他,一瞬間,她的容顏彷彿蒼老了幾萬年。但她依然微笑着,她說:“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然後,她也緩緩的倒了下去。她倒下去的時候依然在微笑,她的笑傾國傾城。

那一刻,未央竟然沒有哭。她想這是母親想要的歸宿,她等了一萬年,終於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了。從此,漫長黑夜,她再也不會覺得孤寂了。

未央走出去的時候沒有人攔她,不是因爲她是天帝的外甥女,而是因爲她是魔女,他們不知她究竟有怎樣的魔力。她將父母葬在了天湖岸邊,這樣,他們就可以看見清澈見底的湖水和悠閒遊走的白雲;聽見百鳥的歌唱,還有,好聽的風聲。

離開之前,她最後一次去看了忘憂花。她想起夜祭冒着生命危險去幫她摘忘憂花,想起他陪她一起給花澆水,想起他將她輕輕擁入懷裡,說要永遠守護她……她的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了忘憂花上。她忽然吃驚的發現,那花不再是純潔的白色,而是鮮豔的紅色,如同殷紅的血液。她才知道,她眼中流出的不是淚,而是血……

有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那聲音在過去一萬年的光陰裡是她聽到的最美麗的音符,現在卻成了她噩夢的開始。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夜祭撕裂一般痛楚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未央,未央!”

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她的淚如同奔涌的泉水一般,流個不停。心痛得宛若刀割,瞬間碎成千片萬片,飄散在風中,成了她記憶中一道永遠的傷。

離開天庭後,她無處可去,便獨自一人四處遊蕩。路過淒寒谷時,見那裡無人居住,於是留在了那裡,一呆就是五百年。這期間,蒼耳來找過她,希望她能繼任魔尊之位,統領魔界,但未央無心於此,因而拒絕了蒼耳。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來過。偌大的淒寒谷只有她一個人,與她相伴的除了寂寞,還是寂寞,當然,還有刻骨的相思。她原以爲隨着時間的流逝,她會慢慢忘了他,誰知思念卻愈來愈深,像刀一樣拼命的分割着她的身體。

她想他想得發瘋,無論做什麼,眼前都是他的影子。她害怕看到藍天下悠閒遊走的白雲,因爲那會讓她想起和他在雲端的日子;她也害怕夜晚,看到璀璨的星光,她會想起和他一起看滿天繁星;聽到風聲,她不再覺得悠美動聽,她會想起他撕裂般痛楚的聲音。天冷風寒,再沒有他溫暖的懷抱,爲她遮風擋雨。

沒有他,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沒有歡樂、沒有幸福。沒有他,一切都是空的。每天,她不喜不悲,不哀不樂。她常常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黑暗裡,等待天明。然而,天明又如何?依然只是漫長的等待。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或許只是死亡罷了。這淒寒谷就像一座冰冷的墳墓,將她徹底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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